不知何時,飛雪停下,冷風吹過,送來一輪圓月。
明月白雪,天地一片清明。
清明的月光下,“清涼客棧”彼了一身銀裝,卻已不是清涼而是冰涼。
門前、屋角的燈籠,發出昏暗的光,在冷風中瑟瑟。四下一片熟睡的寂靜。
“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入戶,十月蟋蟀入我牀下……”
銀裝素裹的屋宇下,偶爾傳來的一兩聲蟋蟀的鳴叫,如夜曲一般,伴人入眠。
“十月蟋蟀還真入我牀下……”李治耳邊便有一隻蟋蟀正在不住鳴叫,卻是被它吵得根本無法入睡。咕噥一聲,李治想翻個身,卻被鋪板頂住翻動不得,不由暗暗苦笑。
他被楊悅以“保護”爲名,非讓他睡在鋪板低下不可。換句話說,李治此時正躺在牀低下。然而鋪板太低,他只能直挺挺地像殭屍一般躺着。僵直了半夜卻無法入睡,不由對楊悅的“好意”大打折扣。
李治一邊默唸《詩經》裡的句子,一邊想着楊悅“義正嚴辭”地逼他“藏”到牀下,一轉臉卻又得意輕聲而笑。有點搞不清到底是不是又被楊悅耍了。
這一路走來,時常被楊悅捉弄,他並非不知。然而不知爲何,每次被她耍,他心裡反而隱隱生出些興奮之意。特別是楊悅的一雙眼神,不由自主地令他想到另外一個人。雖然那個人他只見到過眼睛。然而即便只是一雙眼睛,也令他無法忘懷…….
“那裡會有人來……”李治聽到鋪板上面傳來楊悅均勻的呼吸聲與夢囈中翻身的聲音,對身邊蟋蟀的聒噪更加忍無可忍。想了片刻,開始小心奕奕地向外爬。
突然,門口傳來一陣輕微的響動。李治微怔,忙凝神去聽,卻是門插被刀尖挑動的聲音。不由怔住。
楊悅所料不錯,果然有人要來害自己
李治心頭一震,正要推動牀板向楊悅示警。門“吱呀”一聲輕響,已打了開來。隨後走進一個“攝手攝腳”的身影。
清輝灑落,透過門外的月光照出來人的影子,映在地上,李治隱約看得清楚是個長髮女子的身影。
女子?怎會是個女子?李治心頭急轉,暗暗驚疑。
但見那影子悄悄走近牀頭,李治心頭已是咚咚大跳,橫劍胸前緊緊握住,只待那影子再走近些,便要出其不意,一劍斬向她的雙腳。
然而,那影子並不走近牀前,只遠遠看到牀上的人影,似有疑惑,“噫”了一聲,輕聲驚叫。
“怎會只她一個?”影子走近牀前,低聲咕噥。
聽到聲音,李治卻不由心頭一鬆,原來是“陳娘子”的聲音。
然而,“陳娘子”不在房中睡覺,怎會偷偷到這個房間?李治不免又有些好奇起來,當下一動不動,看她到底要做些什麼。
但見“陳娘子”站在牀前,沉吟片刻,轉身向門外走去。
李治見到,慢慢從牀下爬出。房門並未掩上,白影一閃,“陳娘子”正緩緩向樓下走去。
“她要去哪兒?”李治好奇心大起。看了看睡熟地楊悅,悄悄地掩上房門,跟在“陳娘子”身後。
月光清明,一個白衣長髮女子,輕輕跳上院頭,翩然飄出院落,便如仙人一般。
李治見了,忙翻過院牆,跟在“陳娘子”身後。
卻不知道他剛出房門,另一個人影卻已閃進屋內。楊悅倏然驚醒,剛要出聲,卻被來人捂住嘴巴,輕輕帶起,也翩然落出院外……
“陳娘子”飄飄如仙,李治緊隨其後,二人一路不緊不慢,來到一個去處。李治四下看時,到也認的。李治雖然極少出宮門,但五臺山地處幷州,乃是李唐發源之地,向被唐皇稱爲“祖宗植德之所”,因而他跟父皇一起來過,識得此地乃是靈鷲峰峰頂。
靈鷲峰頂又叫菩薩頂,有一座真容院,供的是文殊菩薩的“真容”。
真容院前,一片雪地茫茫。“陳娘子”所過之處竟然不留一點足痕。李治心下暗暗歎服,努力提氣,盡力不讓自己留下痕跡。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做到,雪地上一道足印,雖然極淺,卻也隱約看得清楚。李治不由暗自搖頭。
見那“陳娘子”到了峰頂站定,竟對着頭頂的月亮盈盈拜下。口中唸唸有詞,李治聽不清楚。只覺得眼前一襲白影,長髮飄飄,在清明的月光下,如夢如幻,異常美麗。
不多時,那美麗身影緩緩站起,輕衣拂動,竟在雪地上翩翩舞起……
仙子也不過如此,李治不由看得神醉,暗暗喝彩。正出神間,突然白衣一閃,倏然不見了蹤影。李治大驚,正在納悶,卻聽身後傳來輕輕地聲音:“有人來了。”
李治回過身去,見是那白衣仙子不知何時已站在自己身後,一張美麗絕倫的面龐,在月光下凝着白光,正溫柔地看着自己,不由呆住。
“陳娘子”卻“啵”得一聲輕笑,拉起他的手,突然飛身而起,輕飄飄落到真容殿宇飛檐處。
等到李治回過神來,正要開口說話,卻聽不遠處一個聲音傳來:“叔父一向德才兼備,小侄最是佩服不過。以小侄之見,我教天師之位應該非叔父莫屬。”
峰下走上兩個人影,在月光下看得十分清楚。話說之人正是楊悅見到的那個“熟臉人”。另一個則是“鶴鳴山祭酒”。
“賢侄是天師之子,若阿恆失蹤,也是賢侄繼位天師纔對,爲叔怎敢託大。”“鶴鳴山祭酒”眼中疑慮大閃,沉吟說道。
那“熟臉人”原來是天師之子,“鶴鳴山祭酒”乃是天師之弟,到是一家人。
然而,聽二人口氣,那“熟臉人”雖是天師之子,天師之位卻是另有其人,乃是一個叫做“阿恆”的人。然而“阿恆”不是拜師學藝去了麼,怎會失蹤?
“熟臉人”見“鶴鳴山祭酒”口不對心,知他並不信任自己,笑了笑說道:“叔父放心,小侄一向對天師之位不感興趣,只要叔父幫小侄一個小忙,天師之位小侄雙手贊成由叔父繼承。”
“幫忙?”“鶴鳴山祭酒”怔了一下,卻不由自主地出言問道,“幫什麼忙?”
此人不執意推辭,反問“合作”之事,一語便已露了心跡:並非對天師之位無動於衷。
“熟臉人”正是要引他說出,眼中得意一閃,嘿嘿笑道:“叔父見到的那個自稱龍虎山來的祭酒,並非真正的陳祭酒。”
“並非陳祭酒?卻又是那個?”“鶴鳴山祭酒”奇道。
“此人非但不是陳祭酒,而且也不是天師道中人。”“熟臉人”繼續道。
“什麼人膽敢冒充天師道人?”“鶴鳴山祭酒”遽然大驚,“難道咱們來五臺山的目的已被人知曉,此人乃是奸細?”
“那到也不見得。”“熟臉人”搖頭笑道,“而且此人正可以幫咱們達成目的”
“此人到底是誰?”“鶴鳴山祭酒”不由大奇。
“此人是誰到不打緊,只是此人手中有一本經書,卻正是咱們想找的東西。”“熟臉人”眼中貪婪大顯,嘿嘿說道。
“《大雲無想經》?”“鶴鳴山祭酒”驚道,“他手中有《大雲無想經》?”
“熟臉人”點點頭,突然一瞬不瞬地盯着“鶴鳴山祭酒”,說道:“叔父若肯將經書讓給小侄,小侄情願助叔父得到天師之位”
“鶴鳴山祭酒”面上突然古怪大閃,陰晴不定,似是一時拿涅不準,如何定奪。
見“熟臉人”原來以《大雲無想經》與“天師之位”交換,到也對“熟臉人”疑心盡去。心中暗暗計較:東西是死的,人是活的。此時讓他拿了經書,他日難道不會再奪回來?然而天師之位卻是不易得到的……
沉吟半晌,心下想定,再無遲疑,開口言道:“好,一言爲定”
“熟臉人”見交易成功,也呵呵笑道:“一言爲定”
二人伸手三擊掌,相視大笑。
“只是阿恆如今下落不明,不知如何才能找到”“鶴鳴山祭酒”忽又皺眉說道。
“叔父但請放心。我手上有父親的天師令,只要宣佈阿恆失蹤,再由小侄持天師令,宣佈由叔父繼位,加上諸治祭酒對叔父的擁戴,這天師之位自然會是叔父。阿恆便是聽說再想回來,到時候也爲時已完,定局已成還能怎樣?實在不行,到時候大不了叔父派人…….”“熟臉人”做一個“殺”的手勢。
“鶴鳴山祭酒”不由大大地點頭,嘿嘿一笑,轉口說道:“那個‘假陳祭酒’看上去年紀輕輕,難不成有些本事,極難對付不成?”
“此人到也不難對付,只是他身邊的那兩個人卻不易對付。尤其是那個高個子白臉道長。要想拿到經書,必先除掉此人。”“熟臉人”眼中突然古怪大閃,不動聲色地笑了笑。
“此人真有如此厲害?”“鶴鳴山祭酒”奇道,“我看他功夫雖然不弱,到也不一定比得上那個女子更厲害些。”
“熟臉人”搖頭道:“那女子的確有些本事,但那個‘白臉道長’卻是彌勒教中人物,不容小覷。咱們要想拿住他,需出其不意……”
兩人說話聲音越來越低,幾不可聞。李治與阿難弟子聽了,卻不由面面相覷。
那熟臉人說的“高個子白臉道長”顯然便是李治,可他如何會是彌勒教中人物?李治不由搖頭,莫名其妙。
阿難弟子纔是真正的彌勒教中人,聽了熟臉人的話,也是一頭霧水。暗道那熟臉人定是道聽途說,將自己身份錯安到李治身上。當下不動聲色,並不解釋。有點擔心的看了看李治,唯恐他真的識破自己是彌勒教人。
“鶴鳴山祭酒”與那“熟臉人”達到協議,便轉身下山。待二人走遠,李治與阿難弟子才從屋檐上下來,往客棧去。
待回到客棧才發現楊悅不見,不由大驚。正要分頭去找,卻見楊悅從外面也正好回來。
正要相問,突然一陣哨聲大起,不多時,門外傳來一陣雜亂地腳步聲。
悉悉索索,樓上樓下一齊出動,向院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