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公子……”
衆人連喚幾聲,楊悅纔回過神來。她沉思的時間有點長。
看了一下裴炎等人,這些人可以說是這個時代的精英。然而他們爲什麼沒有五四時代精英們的痛苦?
“愛情不能自由”幾乎鬱悶了五四時代所有的精英、才子。
能離婚的,離婚另娶。如徐志摩、如孫中山;
不離的直接棄妻另找“愛人”。如魯迅;
不能離也未能另找的,也是萬分痛苦。如胡適、梁啓超。
這個時代的男人爲何沒有這種痛苦?
楊悅略一思索,不由又啞然失笑。五四時代的精英了接受了西方“一夫一妻”的文明觀點。然而自己的“一妻”又是在父母之命下的“一妻”。不是自己“自由變愛”的愛侶,因而纔會感到痛苦。
而這個時代卻還是“一夫多妻”制。根本沒有“一夫一妻”纔是文明的概念。他們完全可以一面因爲政治聯姻,一面再找一個“如夫人”以譴懷。所以纔會沒有痛,也根本感覺不到沒有感情的苦。
這還真是男人的天堂時代啊。楊悅不由笑了起來。如果自己是個男子,來到這個時代大概便不會感到沒有自由戀愛的“悲痛”了吧。
楊悅不由看了一眼喬知之,心下更加了幾分敬佩。這種純情男子大家太少見了。還有豫之……想到豫之,楊悅心下大痛。
“公子,要不這篇報導,等到豫之的案子落定之後再發?”蘇味道見楊悅一直走神,試探着問道。
楊悅擡頭看了看他,想了想說道:“味道的報道照發。還是那句話,我們的報導要站在旁觀者角度,兼容幷蓄,各種論調都要發,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我會寫一篇文章一齊發上去。”
“好”
見楊悅果然秉公處理此事兒,衆人紛紛點頭。大家對楊悅的論調原本已有幾分贊同,見她如此處置,都暗暗佩服。
“不過,豫之到底如何殺的人?你們誰知道?”楊悅想起楊豫之一向愛玩兒,殺人的本事不大。那個郭孝慎聽說是個武將世家出身,身手應該不弱纔對。
衆人紛紛搖頭,具體情況如何都不是十分清楚。
“聽萬年縣縣尉說,有人看到豫之在樂遊原與郭孝慎以及武照三人在一起,不知怎麼起了衝突。豫之拔劍刺死了郭孝慎。後來,豫之又強行去搶武照,武照不從跳水自殺了。”蘇味道說道。在楊悅的指點下,天下書詩報刊編輯部的人,已有了“記者”氣質。知道“採訪”是什麼。打聽消息到也是好手。
“強搶?武照不從?”楊悅搖了搖頭,顯然這個縣尉加了自己的想象,“豫之癡情於武照,怎會褻瀆於她。平日二人在一起,豫之一向對她禮敬順從,不可能產生邪念,這個我能打包票。”
蘇味道也點了點頭,說道:“嗯,我也如此認爲。因而在報導中沒有像縣尉說的那樣寫。”
其實蘇味道已經說的很委婉了,那個縣尉直接說的是楊豫之殺了郭孝慎之後,想非禮武照,武照不從,才跳水自盡……
蘇味道這樣說一是出於對楊豫之的“同門”之義,二是武二孃是長安公子的妹子。
如果楊悅知道只怕要氣得七竅生煙。好在她並不知道。
見楊豫之殺人過程如此簡單,楊悅十分詫異地問道:“豫之打架一向沒什麼本事,郭孝慎怎會如此不經打?目擊證人又是什麼人?”
“聽說是青龍寺的僧人。”蘇味道補充道,“案發現場距離青龍寺不太遠。”
“青龍寺?”楊悅沉吟片刻,想不出所以然來,搖了搖頭自語道,“豫之一直處於迷糊狀態,也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想了想又問道,“照妹的屍首可曾打撈上來?我怎麼在武府沒有見到。”
“一直在打撈,卻沒有找到。或許飄到了外河也說不定。”
“外河?”
“曲水通向渭水,也許順流飄到了渭水……”
“渭水?那豈不是有可能再也找不到?”楊悅心中一痛,武照死後,竟然連屍首都沒有。
“那郭孝慎在的什麼地方?”過了片刻,楊悅強壓悲緒問道。
“應該已經移交到大理寺。”
唐代中央司法部門有三個,一個是大理寺,一個是刑部,一個是御史臺。三個機構分別執行審判、複覈、監察功能。京師的一般犯罪和關押由長安縣或者萬年縣分片負責。大理寺審查和關押皇親國戚以及高級官員,斷獄後再報刑部審覈。
“豫之拔劍刺他,那郭孝慎沒有武器?”楊悅又問道。
“應該有吧,不太清楚。”
……
長安城南城門外,樂遊原上柳綠花紅,曲水流波,向來是長安人們的遊樂之處。
樂遊原上的青龍寺最有特點的便是櫻花。寺中的櫻花品種多樣,春日,從二月開始,次第開放,直到五月,晚櫻依舊繽紛。寺中游人如織。
花香四溢,走在遊人羣中,楊悅卻無心欣賞。她約了尉遲洪道一起到青龍寺去,想仔細查問具體情況。她怎也不能相信以楊豫之的本事,會殺死一個彪悍的武士。
楊悅已去看過郭孝慎的屍體。身長七尺,兩米有餘,高大威武。而楊豫之是個身高不過六尺的少年,一向紈絝,不曾習得高明武藝。論個頭,論武功,無論如何楊豫之也不可能是郭孝慎的對手。然而楊豫之的劍卻插在郭孝慎的左胸,一劍穿心,直透後背……
尋到目擊證人,令楊悅很意外。竟然是與楊悅有過一面之緣的兩個日本人尹子和智子。當日,在昇平坊的拉麪館中,楊悅曾請二人以及蘇我孫子吃過拉麪。
楊悅以前聽蘇我孫子說過,尹子和智子是來中國學佛求經的和尚,沒想到二人原來在青龍寺裡掛單修行。看了看寺裡落纓繽紛的櫻花,心道:“難道日本的櫻花,是這兩個和尚帶回去的種?”
認出是楊悅,尹子和智子二人十分地殷勤。向尉遲洪道合什行禮,卻向楊悅行了俗禮,十分的恭敬。
見楊悅是來打聽當日的案情。尹子和智子很熱情,將楊悅和尉遲洪道二人帶到案發現場。
在青龍寺後,不遠處的一片梅林深處,梅子已微微泛黃處飄着梅子的清香。
楊悅四下裡看去,這片梅林雖然是在樂遊原上,但花期已過,沒有遊人注意這裡。流水曲橋,幽靜恬然,到是個上情人幽會的好去處。
“看來豫之是與照妹在此處約會。”楊悅心中暗想,“只是那郭孝慎怎會也到了這裡?難不成一直跟蹤二人?”
尹子、智子二人中文不太好,連比劃帶說,還夾雜些日語。
尉遲洪道不由瞪大眼睛,搔了搔頭,向楊悅苦笑說:“他們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大明白?”
楊悅日語原本也不好,後來因爲蘇我孫子常到詩社,跟李愔十發親近。李愔日語好,二人常用日語聊天,楊悅連帶跟着二人學了些日語。特別楊悅一時高興,給蘇我孫子“創”了一套“五十音圖”。經李愔與蘇我孫子二人考訂,發現竟然能將日文所有音節寫出來。蘇我孫子因此而對楊悅佩服地不得了,驚爲天人,一興奮起來,便跟楊悅嗚裡哇啦的說日語,楊悅久而久之,日文到是大有漲進。
尹子與智子的話,楊悅到是能聽懂個七七八八。仔細探問情況。卻與從蘇味道瞭解的情況差不了太多。
“豫之是怎樣拔劍,又怎樣攻向那武官?”楊悅不甘心地仔細問道,“那武官可有兵器在手?”
“哈依,武官的,噢代,刀的,有。”尹子的中文比智子好些,比劃着一把橫刀的樣子說道。
楊悅乾脆請二人模擬一下現場。把隨身帶的紫電劍給尹子,讓他比做楊豫之,向郭孝慎(智子)進攻。
但見二人面面相向,站立了片刻,尹子用劍指向智子。智子像木棍一樣呆立,尹子愣了一會兒,向前刺出,一劍“穿過”智子前胸。
楊悅與尉遲洪道面面相覷,心下大奇:“豫之一劍便刺死了郭孝慎?就這麼簡單?”
“那個武官一點反應都沒有?”楊悅用日語向二人問道。
“哈依,武官的,捎一呆斯乃,不動。”智子做了一個呆瓜樣。
“不動?那郭孝慎即有兵刃,又生得魁梧,怎會任人欺凌?”
尹子與智子也很茫然,搖了搖頭。
“洪道,如果一劍穿胸需要多少力氣?”楊悅覺得有些不對路,皺眉問尉遲洪道。
“兵器再利,至少也要……不對,豫之如果拿劍指着姓郭的,胳臂直伸,向前送出應該沒有大力度。”尉遲洪道恍然說道。
“女子推…身後,不小心。”尹子儘量用中文,磕磕絆絆地說道。
“嗯?武照也有現場,她一直在哪?”
楊悅乾脆讓尉遲洪道也加入模擬。換洪道當作武官,智子來飾武照。
這次尹子指向尉遲洪道,一動不動,智子在尹子背後推了一把,尹子猛然“刺向”尉遲洪道。
“武照推楊豫之,殺了郭孝慎?”楊悅心下驚駭,與尉遲洪道對望一眼,見尉遲洪道眼中也盡是疑慮。
武照爲什麼要讓楊豫之殺郭孝慎?難道是真如尹子所說是“不小心”?顯然有點說不通,如果武照是爲了拉開楊豫之,應該向後拉纔對,爲何反而向前推?一劍穿胸,這個勁力不小,武照一個弱女子,不用上全身的力氣只怕不可能……
難道是郭孝慎發現了二人的“姦情”,武照惱羞成怒才讓楊豫之殺了他?
也講不通。武照一向是個柔弱女子,怎麼可能如此兇殘。而且既然殺了郭孝慎,她爲何反會去跳水自殺?
楊悅頭腦裡飛快地盤旋,百思不得其解。
“那女子怎麼又跳了水?”楊悅問道。
尹子比劃着,武官倒下。轉頭向智子,手足無措地舞蹈一會兒,去拉智子,讓“她”跟自己走。智子甩開他,二人作爭論的表情,智子推開尹子,向河裡衝去,做了一個跳水狀。
看來楊豫之沒想到自己會“誤殺”了郭孝慎,與武照起了爭執。武照“憂憤”之下去跳了水?
然而,以楊豫之對武照的感情,怎會不去救武照?
無論武照做了什麼,楊豫之只怕也不會不去救她。
“豫之沒有下水去救武照?”楊悅疑慮地問道。
尹子搖了搖頭,做了個呆若木雞狀。
呆若木雞?楊豫之到現在一直處於這個狀態。沒有意識,沒有感覺,認不出任何人。難道是在武照跳水之前,楊豫之已經受到極大的刺激,變成了“活死人”?否則他怎麼會任由武照去跳水?
他受了什麼刺激?武照向他說了什麼?
楊悅望着一江碧綠的池水,怔怔如神。
真像到底是怎樣?武照是不是故意推楊豫之殺死郭孝慎?楊豫之受了怎樣的“刺激”變成“活死人”?武照又因何自殺?
風吹過,池水微波,一片綠柳,一片梅林,一個風景宜人的地方。
這裡應該有笑聲,這裡只應該有情人的笑聲,爲什麼卻讓人隱隱地聽到哭聲。
不知從哪裡,突然傳來一片嗚咽的簫聲,令人神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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