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落幕

寒氣逼人, 通體冰涼。張開嘴想要喘息,卻猛地嗆了一大口水。

“嘩啦”驟響,水珠四濺, 砸溼了一地也砸醒了沉睡之人。劇烈地咳嗽之後, 坐在水晶棺裡的男子方纔意識到這詭異的容身之所。

“什麼東西。”蹙緊眉心, 男子暗咒一句, 正欲起身, 不料竟力不從心,撲騰了半天也跨不出不過三尺高的透明水棺。

正奮力地與不聽使喚的手腳鬥爭着,霍然感受到一陣猛烈怪風侵襲而來, 男子略一怔忪,隨即被人抱個滿懷, 耳畔頃刻響起狂喜與興奮雜糅的男高音, “夕!夕!你終於醒了!我就知道, 你一定……一定會醒過來的!”

這聲音真耳熟,好像在哪兒聽過。堰夕如此暗忖着, 當下直接開口詢問,“你誰啊?”

“太好了,太好了!這真的是太好了!”突然闖入的男子完全沒聽到懷中人的疑問,只一個勁兒地表述着自己的滿腔激亢。

“你到底是誰?”不由提高音量,堰夕鎖着眉不悅道。

“啊?”高亢的情緒瞬間墜落, 抱着人不肯撒手的男子驀地雙手捧住擱在胸口上的腦袋, 上一秒還很熾烈的熱情瞬化成震驚訝異, “怎麼回事?你忘了我?睜開眼好好看看, 我是拓邪啊!”

拓邪?是有這麼一個人, 本就有些昏沉的頭腦被這兩個字攪得益發迷糊混雜,堰夕把兩道秀眉都快擠到一處去了, 卻還是理不清雜亂無章的頭緒,拓邪?爲何拓邪會出現?我到底在哪兒?怎麼總覺得有些什麼被遺忘了?而且還是些極其重要的事情……是什麼……被我忘了……

“夕,夕,睜開眼看看我,夕,求你,睜開眼,看看我……”耳邊一直有人在講話,似近尤遠若有若無,眨眨眼,堰夕拼命撐着不知爲何變得十分沉重的眼睛,卻無濟於事,眼前拓邪的臉在慢慢地模糊消散,演化成黑白交錯的耀目光芒。

好亮。有什麼在晃,晃個不停。不耐而煩躁,堅定了堰夕睜開眼的念頭,只爲能掃除那抹晃得他心煩意亂的黑團。

“夕?夕!醒了?醒了!快快!去把木頭找來!”再一次沾染到欣喜若狂的真摯情感,此回卻要真切得多。張開雙眼後,逐漸適應了光線差異,堰夕終於看清了聲音主人的相貌,只一瞬,便幾乎被滅頂的驚喜淹沒,所有昏睡中的迷思即刻清晰明瞭,堰夕情難自禁地伸出手去,與款款深情地睇望着自己的人十指緊扣,隨即他笑了,“祁,讓你操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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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西下,懸浮半空。一簇簇變幻無窮的彩雲在瞬息中轉變了千萬種形狀,輝映邊際,射放繽紛色彩。

兩抹修長身形屹立山頭,迎風遠眺。

這是一幅傾吐着無聲之美的人間絕色,足以感染每一個無心路過的俗世凡人。

曾幾何時,這裡叢林盡染蓬勃旺盛,那樣繁榮的景緻,誰曾想,竟然會演變成而今的荒漠淒涼,而恰恰便是這處凹陷了大片面積徒剩沙石荒土的山腰,掩埋着一代傳奇。

聽湮祁重述,當日炫懿靠在容邵身上,帶着淡定慣常的微笑,任由頭頂的巨石崩落,覆蓋。

別過眼睇向身邊的人,堰夕微微一笑,“回去罷。”

一手圈上笑得淡然的人,湮祁被那一絲淡淡的淺笑迷炫了雙目,頓覺一股不知名的灼熱在體內悄悄燃起,作出一派鎮靜沉着,他回之一笑,“夕,你往後有何打算?”

略作思量,堰夕加深了脣邊的笑意,“先把軍令牌還給炫燁,然後再去雁國找尋湮修的遠房親戚,最後去將血咒解了。”

“嗯,”摟着人首先邁開步伐,湮祁點點頭,壓制住開始朝某些不太純潔的軌道前進的思路,試探性一問,“那你現在準備幹些什麼?”

“現在?”仰頭展顏,堰夕露出疑惑之色,對湮祁的迤邐心思毫無所覺,“回去吃飯啊,然後好好再睡一覺。”

“睡覺?”霎時兩眼放光,把人緊緊貼向自己,再不作多餘掩飾,湮祁笑得不懷好意,“我贊成!”

目睹這麼顏色鮮明的笑容,任是再無知的人都會意會其中蘊含的深意,斜眼看着那張深愛的臉,堰夕也擡手搭上湮祁結實的腰,故意眨了下眼,“我們久久不得閒暇,難得所有事都告一段落了,今晚上我們着實要好好促膝長談,不知你意下如何?”

“在下自然是捨命陪君子!”幾近歡呼出聲,得到首肯的湮祁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去了,當即興高采烈地抱起人,一路高唱凱歌,踏青而去。

乘風前進的湮祁目眺遠方,感受着懷裡那人溫暖的氣息,只覺心滿意足。其實出於私心,他並無將事情始末悉數複述給堰夕知曉。那日堰夕中了炫懿的幻術陷入昏睡,倒下的剎那險險被好不容易從石堆裡逃生的自己接住,而當他與炫懿目光相接之際,炫懿用脣語向他說了一句話,正是此話,令他認識到,所謂真愛,究竟是何種模樣。

相信隨後脫身的月胤末也看到了那句並未成形的箴言,所以那個誓不罷休的帝皇纔會在守了堰夕一個晝夜之後,一聲不響地離去。收緊臂彎,湮祁在心裡暗暗起誓,日月爲鑑,我湮祁一生定同此人患難與共。

一誓既定,湮祁的嘴角颯爽而揚,不由得在心中大笑三聲,愜意非常,炫懿,炫燁以及月胤末,你們就安心放手罷,我纔是堰夕命定之人,名副其實的有緣有份。

專心欣賞路途風景的堰夕堰某人並不知道這會兒拔足狂奔的男人內心那九拐十八彎的小心計,僅在擡眸賞花的當頭不經意瞥見湮祁內容豐富的笑靨,事實上,那笑容實在算不得多麼正面,甚至還帶有幾分狡黠算計的嫌疑,可俗話有云,情人眼裡出西施,這抹笑落在堰夕眼底,便成了世間最打動人心的美景,看得他一時沉迷不已。

是故日落西山的此刻,漫天火紅無限熱情,照射着漸行漸遠親密的兩個人,在其前方拖出冗長的,恰似永無止盡的,人生軌跡。

=========================小後續 ^-^ ===========================================

月上樹梢,星羅棋佈。璀璨夜空之下,炫國皇城,御花園。

“有何消息?”波瀾不驚的男低音隱藏在幽暗的月光之下,輕易與靜謐融合在一起。

“回主上,明日午時,堰公子便將安全抵達雁國境內。”另一把同屬於男性的聲音隨後響起,乾淨而清澈。

短瞬的安靜,忽而又聞,“你的傷,好些了麼?”

似乎被問得一愣,較纖細的男音略作停頓方纔答道,“回主上,已無大礙。”

“瑺琨,”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最後一次打破寂靜深夜,炫燁微微側臉看向靜立身邊的清秀男子,柔軟的夜光削弱了他平日裡的生硬疏冷,“此回辛苦你了。”

未等瑺琨迴應,炫燁也不多做停留,轉身離去。

良久之後,置身於暗夜中的人兒極緩極低地自語道,“爲你,一切值得。”

夜風揚起浮游於朦朧月輝中的淺淺芬香,展開漫長旅程,一路飄逝,直至來到另一座美輪美奐的宮殿之上,休養生息。

燭火飄搖,人影閃爍。偌大而華麗的殿堂之內,一國之主獨身一人躺靠在座椅上,俊俏的面容變幻着難以捉摸的神色,一雙邪魅鳳目微微半闔,狀似冥思。

“木頭木頭!”倏然高聲呼喝,一掃沉寂頹敗的情緒,月胤末猛地坐起身來,扯着嗓子衝殿外大喊,生氣洋溢。

幾乎是下一秒,一道黑影倏忽來到跟前,壯碩高大的木頭如參天大樹般頃刻籠罩住稍嫌瘦削的月胤末,氣勢頓時一邊倒。

“閃開!”不悅地皺起眉頭,月胤末不耐地出手推他,氣焰囂張,“我說過不准你擋在我前面。”

後退小半步,木頭不動聲色地側開身子,恆古不變的臉上似乎閃過一絲動靜,如白駒過隙,無人捕捉得到。

“拿劍來,陪我過兩招!”自顧自脫下繁瑣的外袍,月胤末指揮着木頭,率先走向大廳正中。

木頭聽令行事,取了劍尾隨其後,在遞出的瞬間,心底暗暗估算了一下,繼而坦然,今夜是月胤末放手回國的第十晚,據線子通報,堰夕明日就該到雁國了,一切已成定局。

“喂!想什麼!出擊啊!”不滿地提醒道,月胤末不容分說就是一記,勁頭十足。

兵器碰擊觸發的陣陣銳響頓時充斥着整座寢宮,殿門大開,卻無人經過。何故?側院裡衆多侍女太監中,就有一個新晉宮女如此詢問,換得被人硬生生捂住嘴的下場。也難怪,新人不知這條宮中規矩,凡有打鬥聲息如類似狀況,一律禁止出入。

爲何要禁止出入?這,便不屬於宮人的可知範圍了。

讓人捂着嘴無從發聲的小宮女,只好將排解無聊的心力放在輝映夜空的明月之上,撲閃着水靈靈的大眼,乖乖地安靜賞月。

與此同時,炫月邊境也有一人同這小宮女存着一樣的無奈,此人便是,形影相弔唉聲嘆氣借酒消愁的,董昊董大將軍。

發出第若干遍嘆息,董昊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他想破腦殼絞盡腦汁仍然悟不出爲何自己會被調來這處罕無人跡的邊關之地,明明先前皇上有意讓自己陪同湮祁他們一路北上,擔當保護重任,怎地如今卻淪落到連尋個酒友都沒着落的境地,這其中,到底哪裡出了問題?

抱着深深的疑問,董昊恍惚進入夢鄉,眯眼的剎那,他彷彿看見了湮祁和堰夕那兩個拋下自己的傢伙站在遠處向他揮手,於是,睡夢中的董昊,發出一聲囈語,“等等我啊!”

夢正酣,夜,卻還很長。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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