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伯母走了

朱友康考上蓬州中學傳遍了全村,九月二日,農曆七月三十,星期六,親朋好友幾十號人在前院熱熱鬧鬧慶賀了一天。誰也沒有想到,後院裡出大事了。

大約晚上十一點左右,後院開始騷動起來,老黃貓在黑屋子裡嚎叫着,霎時瘮人,邁克兒在大門口發出怒吼。

很快麗芝首先聽到了急促的敲門聲,看看窗外一片漆黑。隨後聽到有人在房頂上拍打聲和叫娘穿鞋的聲音。他趕緊起牀,知道是後院的妯娌不行了。喊娘穿鞋的人就是妯娌家長子友福。

老朱白天興奮地,陪着客人尤其是張樹寶、李校長他們,連喝了半天大酒,睡得跟死豬一樣,不停地打着拐彎呼嚕。麗芝草草穿上衣服就跑去開門,原來是友兵,他聲音顫抖地告訴嬸嬸,他母親剛纔去世了。

麗芝回過頭提着耳朵叫醒了朱書堂。友兵又敲開了奶奶的老南屋,把友金、友珍、友健叫起來。這個動靜驚醒了睡夢中的奶奶,奶奶醒來叫着兒媳婦的名字大哭起來,孩子們都在哭,屋裡哭聲一片,誰也攔不住誰。南屋裡的哭聲驚醒了小西屋裡的友康,和北屋裡的友梅和友蓮。

這哭聲慢慢移動着集中到了後院北屋。書堂父妻倆先行一步到達。先把老孃扶到土炕上坐下,隨後來了一羣年幼的孩子們圍土炕旁邊哭聲撕心裂肺,哥哥書旗默默地站在與自己休息與共二十三年的老伴身邊,兩眼直直地盯着眼前這位放棄自己而先走一步的愛人,在昏黃的煤油燈下,淚流滿面,驚慌失措。

老朱兩口子擠到嫂子身邊浸着淚水看完了最後一眼。老朱夫婦、友福、友兵、友金、友珍,一邊抽泣着一邊開始爲逝者擦臉、擦手、穿衣服。

因爲病情不斷加重,受書旗和死者委託,八十歲的婆婆和麗芝、友鍾、友金,幫忙已經提前做好了壽衣。

穿完衣服,婆婆就坐在兒媳秋菊身邊雙手合一,眼睛閉合,默默祈禱起來。婆婆是村裡有名的行好使者,常年有人找他看病。

老朱和哥哥侄子們商量着下一步安排。友福去叫朱家族長朱爺爺,他要帶家人去死神廟那裡走一趟,也就是爲死者辦理報到手續,以便到了天堂那裡有份安逸的工作。友金去叫朱氏家門最年長的女性長者來安排女孝子事宜。等到了死神廟辦理完燒香燒紙手續之後,再繼續討論安排購物人員、做飯人員、報喪人員和幫忙人員,以及聯繫響器班子(哀樂演奏班子)有關事宜。

朱友康在土炕旁一角擠着,左胳膊彎曲着用手在臉上抹着淚,雖不像婦女那樣哭的死去活來,伯母的死給他帶來了太大的震撼。伯母畢竟才四十四歲,自從友康記事起,伯母就是一個弱不禁風的病秧子。

儘管是這樣,看待孩子們特別親熱,友康沒有少吃了伯母給他的好吃的食物。作爲病人,來看望的人就多,她自己捨不得吃,都分給身邊的孩子們。在人生最輝煌的時候離開,孩子們都感覺無法承受,感覺上帝對於她太殘酷了。

伯母看孩子親是出了名的,那一年友兵去當兵,臨走的時候,抱着孩子就是不鬆手,帶兵的幾乎就要下跪求情了。孩子去部隊以後,他在家裡天天哭,甚至晚上喊着孩子的名字哭,整個晚上都不睡覺。大伯也太委屈了,實在沒有好的辦法來哄她。也整夜整夜地陪着她熬夜,抱天還要幹活,簡直有點受不上,就這樣熬過了三個月。陰曆快到年底的時候,大伯陪同想兒心切的伯母坐火車一同去部隊看望友兵。

一路上儘管平生第一次坐火車,她一點也不驚喜,心裡沉得像壓了一大塊石頭。鄭州距離蓬州並沒有太遠的距離,下午四點他們順利到達部分,見到了兒子友兵,她也不怕軍人笑話,抱着兒子就哭,誰拉也不鬆手,問這問那,撫頭摸腮,生怕兒子在部隊受了委屈。兒子趕緊找來戰友,和父母親拍了一張合影,爲的是娘回家後想他的時候可以看看他和娘在一起照片。

他們在部隊一共呆了三天,親眼目睹了兒子的軍營訓練,親自體驗了部隊的伙食。這才稍稍寬了心。寬心的理由是,黑壓壓的一片人都在訓練,並不是只有自己的兒子在受苦受罪,和兒子一起受苦受罪的大有人在;部隊一日三餐都是白麪大米和肉。她有生以來第一次吃上南方的大米飯,米飯碗裡是大塊小塊的豬肉,除了大米就是白麪饃饃,比在家裡的窩窩頭老鹹菜生活不知好了多少倍。

這次回到家裡,想念兒子是想念,想了可以看看照片,知道兒子在部隊裡吃的住的用的都挺好,國家對兒子比自己還親,兒子當兵是享福,不是受罪。她心裡一下子好受多了,心情也開朗多了,蠟黃的臉也有了新氣色,原來咳嗽病也得到了很大程度的緩解,吃的飯也多了起來。

誰知這沒幾年的功夫就這麼走了?大地嗚咽,蒼天悲痛,一時間後院哭聲一片,悽慘難睹。

等男女孝子都準備的就緒以後,朱爺爺一手提着放好的紙香蠟等備用品的竹籃,一手提着加罩的油燈,出了家門,前去八十一級臺階上面的死神廟廣場,爲死者辦理報名手續。身後十幾個男女孝子,女子在前,男子在後,一字排開,一路上跟在朱爺爺後面,哭孃的、哭伯母的、哭嫂子的,在靜靜的夜晚,深一腳淺一腳地向死神廟方向走去。沿途不斷傳來狗的犬吠。

同輩分的書堂麗芝他們,長一輩的叔叔嬸子三兩個人和長子友福留在家裡。

年長者或同輩的開始拾掇死者的遺物,分別打包,放在不礙事的地方,以便入殮時選用。他們還要湊一些一分錢、二分錢和五分錢的硬幣放在一個杯子裡,在死者入殮時晚輩們按照親屬關係,分別從杯子裡取出幾個硬幣撒在棺材裡,留作死者的路費盤纏。

友福從奶奶那裡拿來香和蠟燭,點在宗親家堂位置,留心更換,中間不能熄滅。這點燃的香和蠟燭,就是照在死者行走在路上的路燈,一點熄滅,死者就會掉頭轉向,迷失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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