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時何海雲一進學校大門,就會看見朱友康輕鬆地在院裡等候她。
這次怎麼會看不到人呢?
“友康,友康!”
何海雲邁進朱友康辦公室的時候喊道。
她很少叫朱校長,她常常這樣親切自然地叫着友康的名字,也許這是她從十二三歲起,一直這樣叫着習慣了。
朱友康外間屋靜悄悄的,何海雲卻聽到裡間屋有些騷動。
她以爲友康在給她捉什麼迷藏,推門邁進裡屋。
朱友康正在收拾自己的鋪蓋卷,聽到動靜一回頭,看到何海雲就在身後,他嚇了一跳。
抱在手裡的枕頭,差一點掉在地上。
“海雲!怎麼這麼快就到了?”
“友康,你是誰呀?我敢怠慢嗎?”
何海雲說完話,卻見友康又背過了臉,繼續收拾他的東西。
“哎,友康,你這是要去幹嘛?”
何海雲見友康急急忙忙地收拾行裝,知道肯定出了問題。
“沒事,我把被褥帶回去換一套新的。”
朱友康低聲說道,聲音裡露出了一絲絲的悲哀。
何海雲心情也從興奮激昂中跌入低谷:“不會吧友康?你馬上給我說實話,到底發生了什麼?”
“海雲,去看看吧,我剛接到的紅頭文件!”
朱友康指了指外間辦公桌,何海雲快步走過去,拿起了文件。
“友康?友康?怎麼會這樣?哎呀,怎麼會這樣呢?”
何海雲顯然已經到了怒不可歇的地步。
她把紅頭文件拋到半空,回到友康身邊,緊緊抱住友康:“沒事,友康,別怕,有我呢,別怕!”
是啊,何海雲的公公是蓬州縣裡的一把手,你朱振雄怎麼會幹出這種事呢?
何海雲對朱友康是最瞭解的,也是最知己的。
在她眼睛裡,像朱友康這樣的一個農家子弟,能走到這一步簡直是太委屈他了。
她認爲,按照朱友康的真才實學,本應該發展到縣級幹部,甚至要還會超過她的公公。
就是因爲社會風氣,世俗偏見,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孩子會打洞,朱友康就毀在了這些世俗的泥潭裡,偏見的深淵裡。
她說這話是有充分理由依據的,她的身邊就是最好的例證。
比如張峰,他跟朱友康相比較,在何海雲看來,職務顛倒過來,也算是便宜了張峰,委屈了朱友康。
而現實則相反。
朱友康的校長,立刻被免了職務,而張峰幹了很多年的交通局副局長,最近很快就是轉正了。
何海雲知道這個世道不公,所以,很多情況已經見怪不怪了。
但是,對於朱友康她就是特別的例外,至於是什麼原因,連她自己也有些說不清楚。
也許是埋在內心世界裡的那種,純潔的友誼和相互交融的人間純愛。
何海雲站在那裡,看着朱友康哆嗦的手在清理他要帶回去的東西,不知如何下手幫忙,就跑出去給他打開後備箱。
當她搬起朱友康的被褥,要往外走的時候,朱友康攔住了她:“海雲,不許你動手,你的身子還虛弱,我叫老師去。”
何海雲剛生下孩子還不到半年,朱友康心疼她,怕她身體吃不消。
他知道何海雲在家裡是什麼都不用幹的,這方面,張峰做的確實非常不錯。
也許正是張峰的這一點特長,才攏住了何海雲的心,要是連這點長處也沒有,也許何海雲會把自己交給朱友康,在何海雲心裡,這一點是任何人都代替不了的。
何海雲只當沒有聽見,執着地搬上了車。
這時,郭老師看到了,他一聲招呼,老師們一下子擁了過來。
三下五除二就收拾完了。
在搬東西的時候,老師們才得知學校裡已經變了天。
高英剛副校長沒有出面,他上午已經去教委參加會議去了。
老師們圍住朱友康,朱友康與各位老師一一握手告別。
何海雲開車直奔蓬州縣城去了,因爲,還有高貴的客人在芷峪村等她辦公。
朱友康隨後駕駛摩托車,跟在何海雲普桑後面奔馳而去。
何海雲把車直接開到了朱友康的門口,朱友康開了屋門,張美珠已經去製藥公司上班。
他們倆很快把東西卸了下來。
“朱康,你怎麼還住在這個破地方?幹了20多年了吧?”
何海雲第一次來朱友康的住處,看到朱友康屋裡什麼家居都沒有,非常吃驚。
自從朱友康搬到原來的教育局之後,他就沒有買過一件像樣的東西。
他的唯一的寶貝就是一臺17寸的黑白電視機。
何海雲看到,這臺黑白電視機,就擺放在教育局原來搬家時扔掉的破舊木桌上。
窗簾也是美珠用手工親自制作的,經過幾年的使用,已經顯得老舊褪色。
外間除了一張牀,還有一個廚桌,裡面擺滿了油鹽醬醋之類的東西,上面放了一個紅色的電話。
裡間是兒子和女兒的臥室,張美珠用一個布簾從中間拉開。各人一張木板單人牀。挨着東牆是兒子的一個學生桌,挨着西牆是女兒的一個學生桌。
僅此而已。
何海雲看到這些,從內心裡已經下決心要幫扶朱友康一把。
她知道,朱友康畢竟爲自己付出了太多太多,是自己對不住友康。她的內心一直存在着對友康的虧欠。
何海雲走了以後,他一個人插住屋門,蒙着剛從學校里拉回來的被子,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一直哭到美珠下班用鑰匙打開屋門。
張美珠一進門,朱友康蒙着頭,趴在牀上的兩隻腳,正衝着屋門,被窩裡發出嗚咽的哭啼聲。
他回想起來自己走過的歷程,越發哭的不可收拾。
本想着到蓬州中學上學考大學,遠走高飛,成就大業,偏偏在初中畢業遇上國家錄取中專師範生。
師範畢業時,說好了要去程老師愛人李總那個國有企業裡,當李總的助理,誰知萬峰鋼鐵集團又出了重大事故,不但自己去不了,反而害得李總也蹲了大牢。
回到蓬州遇上熟人當教育局長,本想到教育局上班,然後順理成章進縣委,成爲一名夢寐以求的公務員,然而,要命的一刀切政策,一下子把他分配到山區待了六年。
本想着借中間培訓外語的機會,再次考慮進軍行政機關,然而又一次失敗了。
幾經周折好容易進了教育局,陳竹老師又邀請自己進宣傳部,不巧的是,當時兒子剛出生,女兒才兩週,美珠又住醫院,實在無法脫身,又錯過了機緣。
那就老老實實幹教育好了,誰知道自己千辛萬苦,兢兢業業,到頭來又是一場空,居然在自己乾的最好的時期,免去了校長職務。
婚姻問題就更不用說了。
馮貴和老中醫,希望江夢雲能和他成爲親戚,然而,當時山西那麼遙遠,就連父母都有些不贊成這門子婚事。
母親最喜歡的是珍珍,然而,他竟然和珍珍分了手,後來卻被珍珍的妹妹玉梅害慘了。
本來跟何海雲青梅竹馬,但是,她卻鬼使神差地從自己身邊溜走了。
馮方慧的父親老馮頭,是多麼希望朱友康成爲自己的女婿,然而,一個小呂又給攪黃了。
朱友康整整一個下午,哭了想,想了哭,完全浸沉在悲憤之中。
張美珠打來屋門,看到友康這個姿勢,聽到友康沒出息的哭聲,衝着他的雙腿,狠狠地踹了一腳。
朱友康這才掀開被子,從痛哭中驚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