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與張美珠見面之後,朱友康除了日常使用的日記本之外,又新增了一個特殊的日記本。
這是他自己選擇的紅色封面田園風光的厚重日記本,他選擇厚重的目的,就是爲了儘量多地記錄與張美珠接觸之後的生活歷程。
他粗略算計了一下從見面到結婚,再到生養孩子,再到老年生活,大概需要四個這樣厚重的日記本。
他要在未來回頭看的時候,能夠看到過去生活的每一個精彩瞬間和每一個動人畫卷。他要把這些文字作爲他們幸福生活的見證。
他在每一個頁面上,都費盡了心機,描繪出各自不同的特點。根據不同生活內容和生活感受,設計出不同的頁面。
頁面裡的配圖、字體、顏色、重點字句、關鍵詞彙,他都要精心製作,直到滿意爲止。
根據他的設計,第一個日記本記錄結婚前的生活畫面。這第一本至關重要,他要趕在結婚之前,作爲其中的一件禮物,贈送給張美珠。
朱友康住在城裡和張美珠見面比較方便。他那個夜晚目送了張美珠,知道她的家。
但是,現在剛開始談對象,還不知道以後是什麼結果,所以,儘管知道她的家,暫時也不能隨便進家找她。
他跟劉新亮早些時候就去過食品加工廠,對那裡的一草一木都非常熟悉。
他晚上散步的時候,常常不由自主地會沿着張美珠上下班的路線來回溜達。下意識地認爲不是自己孤立地行走,總感覺有個張美珠陪在身邊。
他知道張美珠上班時間出不了門,所以,和張美珠的聯繫,他都會在張美珠下班的路上等她,跟她商量下一步“行動計劃”。
張美珠知道朱友康這是對她的尊重,所以,只要沒有特殊情況,她都會按時赴約。
經過幾次接觸,張美珠覺得朱友康人品是一流的,就是老家距離縣城的路線太遠。她早就聽說過南丘村是一個窮村子,至於窮到什麼程度,他不夠清楚。
在她的印象裡,南丘村都“窩窩頭老鹹菜,山藥蘿蔔不外賣。”
到底朱友康的家底兒怎麼樣,她根本不清楚。她認爲一個普通的家庭能有多差勁兒,無非是一個一般家庭而已。
只要人窮志不窮,就能夠改變。
朱友康人品沒有問題,又有學歷,是公家人員,說不定這個潛力股兒日後會發達起來。
所以,當朱友康邀請她去南丘村老家看一看的時候,她欣然答應了下來。
那是一個星晴天,朱友康專門從老家騎自行車跑到蓬州縣城來接她一塊回老家。
朱友康騎着他的金鹿牌自行車,張美珠騎着她上班時經常騎的,褡褳盒天津永久牌26型自行車。
他們倆人又說又笑,肩並肩騎着自行車一路向西前行。
向西的道路地勢和中國整個地勢順序一樣,都是西高東低。
他們剛開始還有力氣,行走的也比較快,後來隨着山坡的蜿蜒延伸,坡度的不斷上升,騎着自行車越來越覺得吃力。
當走了大約30多裡的時候,朱友康留意到張美珠累了,就勸她停下自行車,來到一處小溪邊,洗了洗手,歇一歇。
他指着前面的一座大山,效仿他剛到石腦中學上班時樑校長的樣子,介紹說:“你看,這裡多美呀,到處都是美麗的山水畫卷!”
其實,張美珠心裡比他要清楚的多。
張美珠也曾經在石腦大壩工地上幹好幾年,那裡的大山纔是大山,你朱友康這裡的山,充其量只不過是山丘罷了。
但是,她沒有這樣說,只是會意地笑了笑。
因爲走到小溪邊洗了洗手,朱友康突然想起了走近路。
等休息了一段時間後,朱友康就帶張美珠騎着自行車沿着小溪邊走起了小路。
這個小路肯定是近了,但是朱友康忽略了女人的心。
女人講的是自尊自愛。這樣的路能騎自行車不差,張美珠可不是這樣想的。她想的是日後結婚時是不是也要走這一條路線。
張美珠心裡想,假如日後結婚走這條路線,那就給張家丟死人了。
一位局長的公主,一位蓬州大縣城的美女,一位食品加工廠的美女領導,怎麼會嫁到這樣的一個連婚車都進不去的小山溝裡呢?
不說自己,就是家裡人的臉面也就丟大了。
張美珠想了這麼多,朱友康卻一門心思地在前面帶路,半點都沒有朝着這個方向思考過。
也沒有想着張美珠回家時怎麼走,他完全浸沉在自己的陶醉裡。
這裡小路狹窄的連兩個人肩並肩騎自行車都不能。並且騎自行車把式略差的,還會摔在路邊的圪針茅草窩裡。
光是路窄,圪針和茅草多也就算了,還有兩邊的高地,騎自行車只不過是在峽谷裡行走一樣,顯得十分憋悶。
而且,還有不遠一個,不遠一個的,連續幾個大陡坡,每一段路程,騎不了五分鐘自行車,就得停下,推着上大陡坡。
張美珠剛開始心情還好一些,走着走着他就後悔了,後悔當初不該見面,更不該見了面明知道這麼糟糕,還要繼續交往。
她開始思考古人說的,當斷不斷必留後患的哲學道理來。她開始佩服古人的遠大眼光和高超智慧。
儘管眼淚沒有掉下來,但是,她現在心裡已經開始落淚了。
因爲朱友康在前面領路,根本沒有顧及到張美珠臉上和心理上的這些變化,只管自己孤芳自賞,悠然陶醉。
張美珠是最蓋大場面的人,所以,即便心裡再不高興,見了人,說着話,從來都是不露聲色的。
路上好歹就這樣了,他們又上了一個大陡坡,前面就是生產隊時,朱友康父親爲了運送石英石鋪就的片麻岩碎石路。
在臨近村莊的着一段路,總算是平坦了一些,也寬多了,向四周看去,也開闊了許多。
張美珠走在這邊的路上,心情也放鬆了不少,情緒也大爲好轉。
本來就不好的心情剛一好轉,轉眼間又到家了。
張美珠看到,朱友康所謂的家,也太殘了一些。
沒有一間配房,更沒有大門和門樓,只是幾間大北屋,大大的空空的院落,全是碎石壘起來的圍牆。看上去就是一個落寞的家。
她的心情再一次沉重下來。她想,這就是我未來的家嗎?我這輩子就要在這窮山溝溝裡度過嗎?
因爲事先有安排有準備,朱友康父親老朱和母親麗芝親手殺了一隻老母雞,他也只好如此了,因爲這不需要花錢,看上去又很實在。
朱友康早就備好了午餐羊肉和水果罐頭。新買了半斤豬頭是做水餃肉餡用的,誰都沒有權利動一口。
這些高檔食材都是給張美珠準備的,還有篦子上的白麪饃,裝好盤子新炸的油條和麻花等。
事先說好的,弟弟友健、妹妹友蓮、友梅誰也不能動一下,只有等未來的嫂子走了以後,纔可以享用。
這是朱家的規矩,也是整個南丘村社員們的家規。這些規矩,約定俗成的根源就是因爲一個“窮”字。
張美珠這次南丘之行,感受頗深,經歷了心情的壓抑,經歷了情緒的波動,這些眼見爲實的情景,在她心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
那天,朱友康要送她回家,被她拒絕了。
她怕回家迷了路,只好按照原來路線往回走,到了家天已經大黑,放下自行車,她沒有驚動母親和姊妹們。
一個人獨自躲在自己的小屋裡,默默流淚,他不知道自己的選擇到底是對還是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