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9 齊家上

宋雪晴不會當面就駁斥母親,狗不嫌家貧兒不嫌母醜,何況葉明華除了有點小嬌氣外,一直都是個通情達理的女子。只要把道理私底下給她講通順了,她多半時候都是能聽的進去的,就算再怎麼聽不進,還有父親呢!

當下便不再言語,順着母親的話頭道了是,又給弟弟宋浩清也夾了菜。

可宋浩清卻把她的話聽進了耳中,頓時有些心不在焉起來。明明應該母親比姐姐更有威信,他不喜修煉,到時候多在母親跟前撒撒嬌,想來姐姐也奈何他不得。然而他卻不知爲何覺得母親只怕幫不了他,姐姐身上有一種令人生畏的氣勢,不由自主便叫人心生膽怯。

他並不知道,那是金丹修士的威勢,雖然宋雪晴刻意收攏了,但對他這個煉氣期小修士來說,還是會因爲那種凌駕於自己之上的其實而自然而然的產生敬畏之心。

當初樂無邪的氣勢能穩穩的壓制住處於築基期大圓滿的宋雪晴,也是因爲同樣的緣故。

不過宋浩清修爲尚淺,一直養於鄉野,並未受過正統的家族教育,並不太明白那是什麼,在他心裡,直覺反感那種令他生畏的氣勢。沒有人會喜歡被人壓上一頭,尤其是被寵大的孩子。

他不喜歡,自然面上就帶了分疏遠。

按理說,他這個年紀的修士,早就該明白修士之間的差距意味着什麼。可雖然宋玉成有心教他,但有葉明華護着,多半也是草草了之。他打小就喜歡跟着父親和表姐夫趙明恆東奔西跑,山上入海的瘋玩,這周邊一帶早就混了個臉熟,性子也越發受不得拘束。對他這樣野了的性子而言,讓他靜下心來打坐修煉,就跟屁股底下長了草一樣,難受的要命。

這也就是他沒吃過苦頭,難道人家宋雪晴原本天生就是這樣的?當然不是。她前身幼時,也是調皮搗蛋令人頭疼的孩子一枚,爬過樹掏過鳥窩摘過桑葚跳過拖拉機,抓貓逗狗趕毛驢都不帶重樣的,各種假小子黑山老妖的綽號緊緊跟隨着她進入高中,方纔好些。

這樣的性子,初次穿越卻成了一個修真世家子弟,可想而知她有多麼彆扭了!尤其她還是女孩兒,約束更多!而且沒過多久她就父母雙亡,要在大伯和大伯母手底下討生活,在沒有足夠反叛的資格之前,她連一點點的叛逆都不敢露出來!

之後經歷過死亡,又再次重生,又經歷謀劃、背叛、復仇……生活是一把殺豬刀,她前身多麼明朗的一都市小白領啊!慢慢的被磨去了前身的棱角,洗去了一身的毛糙,大大咧咧的性子被完全改造,花費了兩輩子,才完全懂得了這個世界的生存法則!

強者爲尊,拳頭大就聽誰的!

前世她爲了復仇,時時謹慎小心,處處察言觀色,心腸更是冷硬狠毒,面對老弱婦孺都毫不手軟……如今回想起來,那時的她,其實已經被逼瘋了。

死,對她而言,是一種解脫。

再世重來,她迷茫過,無措過,更多的卻是補償的心態。

一個從小受法律法規約束的正常人,即便渾身染血,也依然擺脫不了那種發自內心的罪惡感,她一直告訴自己是爲了復仇,其實不過是想給自己找個理由,證明自己沒有錯。

今生,她發現自己有了更好的選擇,可以用另一種方式來守護自己的家人的時候,便越發努力拼命……既然實力才能說明一切,她就站的高高的,讓所有人仰望,讓任何人都不敢打她家人的主意!

她如今的一切,都是被逼的。勤奮也好,沉迷修煉也好,那並不是她的本性。

否則,她就不會屢次想起前身的自己。

那樣安然美好,靜謐淡泊的日子,縱然平庸無能,卻也讓人安於歲月,但,再也不會有了。

如今的宋浩清,就有些像是初次穿越的自己,什麼都不懂。

但他比自己幸運,父母健在,家中和美富裕,資質不好,卻沒人逼他上進,沒有跟他爭奪資源的同族子弟,沒有懸在他頭頂上的利刃,更不會有性命之憂……她甚至隱隱覺得妒忌,或許,這纔是她看不慣他不求上進的緣由吧?

因爲太幸福,幸福的讓她不忍直視。

她的眸光越發幽深。

吃罷飯,一家人這才重又坐下說話。宋雪晴修爲高衆人太多,氣勢上就壓了衆人一頭。紅昭是她徒弟,宋浩清是她弟弟就不說了,包括宋玉成夫妻在內,還有葉珍夫妻,都隱隱以她爲首,除了一些說一些話家常之外,其他不自覺都是徵詢商量的口吻。

宋雪晴心裡暗暗嘆氣,外出十多年,終究與親人之間還是有些生疏了。哪怕是至親,時隔多年,說起話來也有些磕磕絆絆,嘴巴里跟塞了石頭似的,不知道說些什麼纔好。

都說修士親緣淺薄,其實這也不是沒有道理的。個人靈根不同,造化不一,若按輩分來定,早不知要亂成什麼樣子。所以一般的修真世家,都是以實力爲尊,哪怕是生身父母,在家族中的地位,都未必比得上有出息的兒孫。在這種情況之下,再親近的血脈,難免也會淡薄,畢竟讓父母爺奶對自己的兒孫恭恭敬敬,誰心裡會舒服?就是那高階修士,也未必能適應的了,說不得有朝一日,還會鬧得兄弟鬩牆,父子成仇……如此這般,還不如早早斷了親緣,一心修煉的好。

當然,宋雪晴相信自己和家人不會走到那一步,但對家中的資產也毫無覬覦之心……哪怕這一切都是在她幫襯之下得來,她也不會認爲理所應當應該屬於自己。

“店裡的事情父親做主便是,我又不懂這些,問我也是白搭。”宋雪晴笑着輕輕揭過,婉轉地迴避了他們的問題:“女兒這些年在外頭,也沒在二老跟前好好盡孝,如今回來了,也不會輕易再離山,家裡若有難處,便使人告訴我一聲。”

這話的意思再明白不過,她不會插手鋪子的事情,就是對這鋪子沒什麼覬覦之心,但她也不會因此而不滿,袖手不管家人。

宋玉成聽明白了,頓時就有些尷尬。她纔回來他們就忙忙的對她說這些,哪裡是因爲他們做不來,不過是不想讓宋雪晴覺得她被他們排斥在外了而已。但潛意識不也就是認爲她會和她弟弟爭產,因此而心生不滿麼?

不是他們偏心,自古父母不都是如此?比起一個考了博士研究生,還在大企業裡拿着高工資的白領大女兒,自然會更擔心大學沒畢業,一直在家遊手好閒的小兒子。覺得既然女兒有了更好的生活,那把家裡的產業給兒子接手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有本事的自尋出路,沒本事的混吃等死,再讓有本事的多看顧一些沒本事的。看起來是偏心,但在父母眼裡,這纔是真正的一碗水端平。

都是自己的兒女,他們當然希望哪個都能過的好。差的那一個,就是自家沒把好的基因遺傳給他,本着補償的心態,可不就得是這樣嗎?

要是兩個都一樣,興許就沒這麼多紛紛擾擾了,平分了就是。

宋雪晴能明白父母的心態,她也不在意,因爲她自己能過的更好。在自己有能力的範圍下,多多照顧些也是理所當然的。

但正是她的不在意,她的理所當然,反而讓宋玉成心裡有些不好受。

她要是埋怨他們偏心,跟他們撒個嬌耍個賴什麼的,他才覺得端得出當爹的尊嚴。可這心思分明都被女兒看透了,偏偏她還什麼都無所謂,怪讓人難堪的。

在女兒心裡,他這當爹難道就這麼沒用?

仔細想想可不就是那樣?要不是因爲宋雪晴,他能帶着葉明華風風光光的離開宋家,來到這蓬萊島上?要不是她在宗門裡備受看重,他能在蜀山劍派的眼皮子底下安安生生的開店攢靈石?要說這些本該都是她的,他和葉明華原本沒打算再要第二胎,浩清算是意外驚喜。結果他有了兒子,回過頭來,居然還擔心女兒跟兒子爭產,豈不好笑?

越是細想,他越是自責。

也有些隱約的自卑,發覺自己要是沒有女兒,好像真的什麼都做不成似的。

宋雪晴看到了父親面上的尷尬,不由怔了怔。

她是心思通透的人,心底一琢磨,還有什麼不明白的,知道他這是心裡跟自己置上氣了,不由好笑。可她一個金丹修士,讓她再跟小女孩似的吵鬧撒嬌,她真的做不出來。

“父親,我有點事情,想跟你私下說。”宋雪晴忙道,這牛角尖可不能亂鑽,回頭宋玉成自暴自棄了怎麼辦?她可看不得自己的父親就這麼消沉了,還是自己給逼的。

宋玉成回過神來,對上女兒期盼的眼神,不由點點頭。

“有什麼話不能在這裡說,非得說悄悄話?”宋浩清忍不住嘀咕了一聲,有些怨懟。

從剛纔開始他就插不上話,看父親和表姐夫對姐姐那副言聽計從的樣子,他就心裡來氣。他們一家在這一帶,是十分受人尊敬的。誰不知道修真小鋪的丹藥最全乎,藥效也比旁人手裡的好?那些個散修,對着他這個少東家都是巴結的多,去外面收草藥的時候,也是一大幫子人趕着給他們送。

可以說,宋浩清一直就是活在別人羨慕的眼神裡的。

冷不防的,冒出一個失蹤了多年的姐姐,她那麼高高在上,把所有人都踩在了腳底下。

就連爹孃都好像怕她似的。

他覺得有些憋氣。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