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 春秋

難得一個大晴天。

屋宇背後的白雪,尚有許多沒有融化,各宮主子都耐不住,紛紛出來享受溫暖的陽光。雪妃在鴻熙池的南邊碰到了正準備去東邊賞梅園的珍妃和賢妃,什麼也沒說,眼皮子也沒撩一下,就擡高了下巴,率領瓊玉宮的人浩浩蕩蕩擦肩而過。

珍妃道:“雪妃的身子還真是弱,四個多月的身孕了,一點兒都看不出來。”

賢妃道:“怕是冬衣穿的,本來這時候肚子就不會太明顯。”

兩個人都輕輕一笑,對雪妃的態度皆不以爲然,繼續往前走。

賞梅園裡的梅花種類繁多,但是臘月裡開的卻只有臘梅,不過,就算是隻有臘梅吧,臘梅的品類還是不少,有較爲珍貴的素心梅和馨口梅,以及金鐘梅、虎蹄梅,還有少許的小花臘梅。這小花臘梅的別名又叫狗牙梅,長形的花瓣一棱一棱的可不是和狗牙一樣?只中間是紅色的,看起來還是不錯。

賢妃喜文,說起了很多有關臘梅的詩句,“衆芳搖落獨喧妍,佔盡風情向小園。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呀,又或是“數萼初含雪,孤標畫本難。 香中別有韻,清極不知寒”等等。

珍妃聽了少許,就覺得佩服,全聽完了,便笑着道:“妹妹,說你才情斐然真的一點兒也不過。鷹王殿下只知道喜歡雪妃的美貌或是雲妃的風情,放着你這樣的蕙質蘭心,卻是白白浪費啦。可惜、可惜!”

賢妃嘆息一聲,自我解嘲:“說是可惜,其實也不可惜,連花也知道將自己開得美一些,這樣才能引來別人的欣賞,蜜蜂、蝴蝶活躍的季節裡纔會來。自然的規律,輕易誰能超脫在外呢?”

說着話,已到花林的中央。前方人聲隱約傳來,透過花枝縫隙看過去,卻是雲妃和柳才人結伴往這裡走來。

柳才人看到珍妃和賢妃後,遠遠的便失禮,口稱:“見過珍妃娘娘、賢妃娘娘。”

珍妃和賢妃都頷首以示免禮。

珍妃對宮中這些以利益爲前提拉幫結派的現象看得淡了,無欲則剛,所以也沒有過多想法。只賢妃心裡面留了想法,看看雲妃,又看看柳才人,然後說:“本宮還奇怪,雲妃妹妹爲何近日少來增成宮走動,原來是多了軍師。”

雲妃聽不懂,神情茫然。

柳才人低頭道:“賢妃娘娘,臣妾才疏學淺,不能給雲妃娘娘出的什麼主意。只是閒來無事,同雲妃娘娘一起聊聊天,說說閒話打發時光罷了。”

賢妃道:“怕是不止閒話這麼簡單,本宮聽聞了,柳才人進宮前可是有‘建蘇才女’之稱的,雖然家世平常,學問絕非妹妹所說‘才疏學淺’吧?”

雙方的氣氛一時緊張起來。

珍妃見狀,連忙打圓場,道:“好啦好啦,賢妃,雲妃年紀小些,喜歡和性情溫和的人一起走動也是尋常事,你無需這般。”

賢妃吁了口氣,這纔不言語。

雲妃被夾槍帶棒地數落着,臉上着實尷尬,柳才人和賢妃比,位份差得太遠,有話也不方便回。兩個人讓在路邊,神情委頓讓碧華宮和增成宮兩夥人過去。許久,珍妃和賢妃似乎已經離開賞梅園,雲妃這才長出一口氣,狠狠一甩袖子,腳步略重,向園子外走去。

柳才人急忙跟着。

雲妃駐足回頭,訓斥:“你的好口才哪裡去了?恁地讓賢妃明目張膽奚落本宮?”

柳才人急忙解釋:“娘娘,臣妾這也是爲了長久計。如果現在就和賢妃娘娘硬衝突上,娘娘目標明顯,日後在宮中,做事就難了。”說罷,又加了一句:“何況,珍妃娘娘也在。”

雲妃頗爲不屑撇撇嘴道:“珍妃?珍妃也值得本宮忌憚?”

柳才人道:“回娘娘話,豈不聞‘三人言虎’,珍妃雖不受鷹王重視,但是也位列妃位,且在明華宮中,無人資歷能勝過她。賢妃本就工於心計,有珍妃娘娘做見證,周邊宮女內監只需做如實的口耳相傳,娘娘的聲名便會下跌,一日千丈。別人也就罷了,若被鷹王殿下所忌諱,那豈不糟糕?”

此話說得,讓雲妃聽着極不舒服。但是,雲妃又沒有這等學識辯駁,努力了幾次,均把到了嘴邊的牢騷又重新咽回去。

柳才人安慰道:“其實,就算今天風頭被賢妃佔去,說到底,明華宮還是鷹王殿下的後宮,誰在殿下心中地位高,最終的勝利就屬於誰。一時口舌之利,娘娘根本無需放在心上。”

雲妃這才舒了口氣,道:“就暫且再相信你吧。”往前走,步履輕快了很多。

一邊走,柳才人便提起有關菁華局三個宮女的事。

雲妃這些天,形勢上可謂一直被這三宮女給壓制着,菁華局去了許多次,蘇涵英、於倩雪和玉雅雯謹言慎行,無論是跳舞,還是日常相對,細微末節皆做得百密而無一疏,當真是面面俱到無懈可擊。曾經,她單純是爲了想爲欣茹出口氣,現在,一味變成了雲妃自身的面子問題。如果不能重重懲治了這三個宮女,讓她們知道,和雲妃娘娘爲敵是件多麼嚴重的事,那兒,以後在這明華宮,雲妃還有什麼自持的呢?

珍妃、賢妃也便罷了,連三個奴才也治不了,這又如何能夠呢?

柳才人問:“娘娘對這三位宮女,到底想讓她們落到怎樣的境地?”

雲妃道:“聽你的口氣,好像明華宮的規矩都掌握在你手裡。你想讓她們變成什麼樣,她們都絕對沒法逃了,對嗎?”

柳才人一笑,道:“這世上向來就有‘人不勝天’的說法,這‘天’指什麼呢?從娘娘和菁華局三個宮女這個角度來說,就是‘命’。娘娘是主子,菁華局的三個宮女是奴婢,奴婢算計主子,那可是費了全身的力氣也落不得好。而主子如果存心算計奴婢,那可是三個指頭捏田螺——十拿九穩得很那。”

欣茹一直陪着雲妃,柳才人講話的時候,她就想插嘴,可是雲妃最近跟她上規矩,嚴令主子講話奴才絕對不允許多嘴,是以着急了半晌,還是憋住。

雲妃卻察覺了她的焦躁,心中好笑,對柳才人道:“柳才人,你說話總是文縐縐的,東拉西扯繞圈子,直截了當地說要緊的吧。本宮需怎麼做,才能收拾那三個狂妄自大的丫頭。”停了一下,回答柳才人剛剛的問題:“本宮要讓她們心裡難過,無論什麼形式,只要能心裡不舒服,哦,不對,越是痛不欲生,越是能除了本宮心頭的不快。”

柳才人便道:“如是,臣妾的計較就有準頭了。”

雲妃非常訝異,笑着問:“怎麼,你都已經想好了嗎?”

柳才人等等頭,道:“第一步,就是請雲妃娘娘奏請鷹王,能讓欣茹的心上人做上禁軍副統領一職。”

雲妃想不通,愣在那裡。欣茹開心地大喊起來,道:“好啊好啊,柳才人,你的這個建議當真是好極了。”說罷,一眼看到雲妃惡狠狠的目光掃過來,急忙斂氣噤聲,退在一旁。但是,臉上的神色卻是開心無比的。

欣茹是個淺薄的丫頭,但是,無論如何,她曾經經歷的漫長痛苦被壓迫的日子,教會了她許多社會當中的現實。人那,永遠是抓在手裡的纔是最要緊的。那蘇涵英、於倩雪、玉雅雯,對自己的歧視、迫害,其實都不是什麼十分需要計較的事。按照柳才人的建議,如果雲妃真的能讓鷹王升了魏小峰的官職,那麼,日後雲妃將自己指給小峰,自己就是名正言順堂堂將軍夫人了。

這等好事,怎麼能讓人不喜形於色呢?

卻聽雲妃問:“爲什麼一定要這樣做?”

欣茹急忙連使眼色,迫切渴望柳才人按照原本的說法說下去。

柳才人並不把她放在心上,只說自己的計較:“想讓一個人痛不欲生,莫過於奪其所好。娘娘可知,蘇涵英最在意的是什麼?這個丫頭,一心想通過自己的努力,有機緣能夠被指給禁軍統領何慕華。但是,在她的願望還沒有獲得實現的機會,她曾經最瞧不起的欣茹——”語氣一折,接着道:“和欣茹密切關聯的魏小峰已經平步青雲逼近了禁軍統領這個位置。”

雲妃向鷹王提出要提升魏小峰做禁軍副統領,這件事,沒費多大功夫就成功了。因爲她不知道,禁軍統領有一個,副統領卻有好幾個。鷹王爲了博得心愛的女人一笑,臨時安排個閒職,也沒什麼大不了。左右,只要是“雲兒”提出來的要求,鷹王總是要讓她稱心如意的,就算雲妃突然冒出來,要將手下那個新收不久的宮女馬上就指給那個扶搖直上的臨時將軍,並賜給他們極多的財富,他也一樣滿口應允。

但是,完全在柳才人掌握之中的,當菁華局裡,蘇涵英得知這樣的訊息之後,果不其然,頓時着急得如同丟了魂。

於倩雪和玉雅雯也隱隱嗅到不祥的味道。

三個人湊在一起,玉雅雯當先道:“真想不到,雲妃居然會出這樣的招。她到底想幹什麼?”

蘇涵英道:“想幹什麼?這不明擺着嗎?她是想讓魏小峰那個靠着女人爬上來的替代何將軍的位置。”

於倩雪道:“不會吧,雲妃和魏小峰非親非故,爲什麼要這麼擡舉他?”

蘇涵英沒心情回答。

玉雅雯瞥了她一眼,恨鐵不成鋼道:“你怎麼會這麼蠢笨?必然是雲妃知道了小英以後要嫁給何將軍的事。”嘆了口氣,道:“我們處處提防,讓她無機可趁。所以,她轉手去對付何將軍,其目的就是讓小英傷心,讓我們動搖。”

她們三個的奮鬥目標類似,蘇涵英如果能嫁給禁軍統領,之後,何慕華還會升職,下屬中填補上來的便可成爲於倩雪以及玉雅雯婚配的對象。女子進宮,無外乎都是爲了生存以及得到權勢,蘇涵英三人皆屬於後者。柳才人當日同雲妃所說“奪其所好”,其中這個“好”字,就是要通過雲妃如今的命運優勢,生生奪走蘇涵英、於倩雪以及玉雅雯這三個宮女的人生夢想。

此計狠毒,三人在此後數天內都惶惶不安。心中又氣又恨,卻又無奈得很。排練《鳳舞九天》的時候,終於沒法控制,三人紛紛出錯。雲妃端着茶杯,坐在上面不說話,金昭儀和餘昭容早知道雲妃似乎和這三人不對付,權衡利益之下,同韓美人商議着,讓三人貼壁兩個時辰以示懲戒。

就在蘇涵英等三人還在神禧殿接受懲罰的時候,柳才人在自己宮裡面宮女惜兒的陪同下,在菁華局外面的一個假山旁,召見了飛羽閣兩外兩個宮女——孔春兒、孔秋兒。

這對雙生子早就察覺到菁華局上空籠罩着一團不祥的陰雲。這陰雲什麼時候掉下來,砸在自己頭上,皆成了讓她們同樣惶惶不安的大問題。

一看到柳才人,她們不問三七二十一,連忙跪下來磕頭:“柳才人饒命、柳才人饒命。”

柳才人笑了笑,道:“說的什麼話,你們又沒有錯漏犯在我手裡,我根本就無心要找你們的麻煩。”說着,讓她們倆趕快起來。

孔春兒看看孔秋兒,孔秋兒又看看孔春兒,兩個人迷茫不已。

柳才人也不着急,放着恁長的時間讓她們自己好好斟酌斟酌。半盞茶功夫之後,兩個宮女果然撐不下去。孔秋兒先開口,問:“柳才人,是不是有什麼事情需要奴婢去辦?”

柳才人模棱兩可,笑着道:“就如你所說呢?”

孔秋兒嚥了口唾沫。

孔春兒道:“柳才人還是請明示吧。奴婢們力量微小,就是想辦事,也要看看是什麼事情。”

柳才人看看她們兩個,道:“看你們的樣子,也是聰明伶俐的。在飛羽閣,老是被壓制在蘇涵英、於倩雪以及玉雅雯那三個丫頭之下,你們自己,都不覺得可惜嗎?”

孔秋兒道:“飛黃騰達誰不希望?”

孔春兒道:“但是奴婢總是拼不過那三個,也是沒法子的事。”

柳才人道:“今天,我就給個這樣的機會給你們,只要你們按照我說的去做,日後不僅是在飛羽閣獨樹一幟,就是宮外的榮華,也一併可以仰望。”

“真的嗎?”雙生子眼睛發亮,一起開心地大叫起來。

柳才人點點頭,將一支右手伸出來。

她似乎是要有賞賜,孔春兒和孔秋兒對視一眼,滿心歡喜伸手來接。結果,柳才人手一鬆,什麼都沒掉下來。她的手,原來是空的。而孔春兒、孔秋兒伸在半空的手,也還是空的。

雙生子愣住了。

柳才人高深莫測地笑起來。

“你們回去吧,”柳才人道:“昭陽宮的雲妃娘娘盛讚你二人舞姿甚佳,賞賜的這對紅珊瑚手串珍貴無比,可要好好保管。”

孔秋兒道:“才人,您可什麼都沒給我們呀。”

柳才人身邊惜兒嚷起來道:“怎麼會沒給呢?我明明看見娘娘將兩串紅珊瑚,給你們一人一串的。”又接着下注腳:“這可是雲妃娘娘賞賜的,雲妃娘娘在宮中的位置你們也清楚,倘若丟了,又找不到了,罪名可不小。”

“可是……”雙生子根本什麼都沒拿到,不僅氣急驚慌。

柳才人道:“就這樣了,要說的話,我已經全部說完。下面怎麼做,你們自己拿主意。”轉身離去。

雙生子追了兩步,叫了兩聲,垂頭喪氣停下來。她們的心智到底弱一些,良久纔想到柳才人要自己做的是什麼。

一直到晚上,蘇涵英等三人方纔神禧殿回住處。晚飯時間早就過了,三個人肚子餓得咕咕叫。打開房門,卻見屋子裡一片混亂,櫃子、抽屜,都被翻得一團糟糕。牀上的被褥也被丟在地上。最慘的是玉雅雯,她是個自詡雅緻的人,入冬之後,牀旁邊的花凳上始終養着臘梅。此刻花瓶早被打翻了,花枝散了一地不說,尤其是花瓶裡的水全部灑在被褥上,一團糟糕,今晚根本就不能睡了。

進宮這幾年,這三個人何時吃過這樣的虧?頓時一起站到院子裡大叫大嚷起來。已經進屋的宮女們都出來,燕飛靈掌制也被驚動了,披了件青布棉斗篷,冒着寒冷的天,跑過來。

宮女們都自覺站成排。蘇涵英、於倩雪和玉雅雯氣沖沖站在人羣對面。

玉雅雯前所未有的失態,指着所有人道:“你們、你們中到底誰做的?誰搜了我們的房間?還打壞了我的東西?快說!”

孔春兒、孔秋兒站在隊伍的前面,聞言,孔春兒道:“雅雯姐,你這樣也太囂張了吧?掌制還在這兒呢?就算問話,也輪不到你啊。”

蘇涵英咬牙道:“孔春兒,是看着我和倩雪、雅雯要倒黴了吧,你這就要落井下石?”

孔春兒道:“我說的是實話,按照規矩,本來就該是掌制來問我們的話。”

燕飛靈喝退蘇涵英,開口道:“那就由我來問吧。這件事,到底是誰做的?”

事不關己的,都低着頭不講話。

燕飛靈道:“如果不說,今天所有人都在院子裡站一夜。”

這纔有人開始小聲私語。臘月天,正是寒冷的時候。冷風兒刀子一樣一刀一刀割在人裸露在外面的臉和手上。許多人都是匆忙出來的,也沒加什麼厚外套。站得時間久了,早就杵在那裡不自覺打擺子。

有人道:“就說了吧,站一夜,不得活活凍死?”

旁人便接:“省省吧,誰知道這內中有什麼文章?”

也有那耐不住的,就要開口站出來了。

孔春兒、孔秋兒見情形不對,乾脆雙雙走出來道:“是我們做的。”

“果然是!”玉雅雯昔日的從容全然不見,衝上來就要掌摑二人。

燕飛靈喝道:“放肆,真是越來越沒有規矩了。” 命人將她拉扯在一邊,然後,問孔家姐妹:“你們到底爲什麼要這樣幹?當真是膽子太大,都不把宮規法令放在眼裡了嗎?”

孔家姐妹已經琢磨明白柳才人的意思,有恃無恐。孔春兒道:“回掌制,今天下午,舞蹈排練結束之後,永馨宮的柳才人召見我和秋兒了。柳才人說,奉雲妃娘娘的令喻,賞賜我和秋兒每人一串紅珊瑚的手串。接着東西我們就帶回來,放在房間裡。吃晚飯的功夫,回來東西就不見了。姐妹們當時都在一起的,說不見也只有不在的人才會做。所以,翻了這個院子三個房間。”

“你胡說!”蘇涵英、於倩雪和玉雅雯一起喊起來。

蘇涵英道:“你不要含血噴人了,你說的那個時候,我和倩雪、雅雯正在受罰貼壁,怎會有時間去拿你的東西。”

孔春兒傲慢地瞥了她一眼,孔秋兒接着道:“小英姐,誰不知道你們三個將飛羽閣當成自己的,說是貼壁,怕也就半個時辰吧?幾位娘娘走了之後,指不定你們就不乖乖受懲罰了呢!”

這話說出來,隊伍裡面又開始“嘰嘰喳喳”議論了。那內容吧,大致上也是同意孔秋兒的。蘇涵英、於倩雪和玉雅雯這三個人,這些年在飛羽閣橫行霸道慣了,整個菁華局,除了燕飛靈以外,也就是她們三人霸佔着的天下。說實話,這兩個小時,真正認真受罰的時間,誠若孔秋兒所說,真的只有半個時辰而已。另外一個半時辰,幾乎是於倩雪放哨,然後蘇涵英和玉雅雯坐在那兒相互發牢騷。牢騷的言辭自然是惱恨雲妃、惱恨宮廷、惱恨命運的不公等等。總之,此刻面對孔家姐妹的挑釁,她們真是百口莫辯。

燕飛靈看此情況,心裡也明白了七八分。老辣如她,自然不會去掠雲妃娘娘的鋒芒,轉頭問孔家姐妹:“東西可找着了嗎?”

孔春兒和孔秋兒互相看了看,孔春兒道:“沒有。估摸着被貓兒狗兒的叼到哪裡去,我們再找找。”

蘇涵英和玉雅雯聽着這話都覺得十分刺耳,虧得於倩雪冷靜急忙拉住她們兩個。

燕飛靈歇事寧人,道:“好啦好啦,一場鬧劇而已。既然已經說清楚,大家都先散了吧。”臨走前對孔家姐妹說:“你們兩個也收斂着點,不要以爲攀上了高枝兒就忘乎所以,爲所欲爲。須知,在這宮中永遠都是‘花無百日紅’的例子。”說着,再瞧瞧蘇涵英等。

孔家姐妹連忙道:“謹遵掌制教導。”

蘇涵英、於倩雪和玉雅雯三人白白吃下這個悶虧,心裡真是憋屈極了。

由於雲妃疏懶,欣茹便代表娘娘,和柳才人一起去菁華局。回來的時候,就看見菁華局一角青松林的邊上,幾個宮女們在悄悄說着什麼。那幾個宮女都是剛進菁華局的,沒資格去排鳳舞九天這樣盛大複雜的舞蹈,趁着別人忙碌的功夫,躲在角落裡偷懶。欣茹便讓下面的宮女環佩和朵兒將她們都叫過來。

現在的欣茹,比起一個月前,早已不可同日而語。一來,在雲妃的權勢下,奴才當中,人人都敬畏着她。這人吧,只要別人將她當做了人物,她自然就會將自己當成人物。二來,魏小峰現在正兒八經成了十萬禁軍的副統領,從二品的將官,欣茹自覺要不了多少時候,雲妃娘娘就要將自己指給魏小峰,屆時,自己就會成爲天都城中具備實權的將軍的夫人。總而言之,她已經告別昔日那漂泊如浮萍的命運,鴻運當頭身份即將顯赫。

青松林邊一共有四個宮女,分別是梅兒、蘭兒、荷兒、桂兒,神色慌張被叫過來時,她高昂着頭顱,身體挺直,好似已經不再是奴婢,已經成了主子似的。

四個宮女走到面前。欣茹的目光從眼皮子下面飄出來,口氣淡淡的,問:“大白天的,不知道做事情,都簇在那裡做什麼?”又威嚇:“照實了說,否則我告訴了燕掌制,屆時狠狠懲罰你們。”

四個宮女都嚇壞了,跪下來道:“回姐姐話,我們一起說昨兒個晚上發生的閒事呢,和姐姐沒關係。”

欣茹道:“那你們說說,是什麼閒事,有沒有關係,我聽完了才知道。”

梅兒是四個宮女裡年歲長一些的,便大着膽子將昨天晚上孔春兒、孔秋兒將蘇涵英、於倩雪、玉雅雯的房子翻過,並將花瓶打碎,淋溼玉雅雯被褥的事情說了。

完了,蘭兒還補充:“其實那紅珊瑚手串兒誰也沒見過,也不知道春兒姐姐、秋兒姐姐是不是尋出的由頭……”

還沒說完,梅兒拱了她一下,然後將話搶過去,道:“姐姐,要說的我們都已經說完了,您看,可以讓我們走了嗎?”

欣茹正在思忖,過了一會兒才道:“私自討論別人的是非,這是宮中的禁忌。這次虧得是我聽到,如果是那個主子碰到了,勢必要掌摑你們,或者關你們禁閉。”

四個丫頭剛想站起來,又趴下去,磕頭道:“望姐姐庇佑。”

欣茹這才讓她們起來,交代不許吐露現在的事情半句,這才放她們離開。出菁華局,走了有一里多地,突然心血來潮,對環佩道:“你現在回菁華局,對燕掌制說,就說雲妃娘娘想看蘇涵英、於倩雪和玉雅雯跳舞。昨天她們發揮失常了,今天需認真表演,不得怠慢,讓燕掌制立刻將人派過來。”

環佩擔心地說:“欣茹姐,假傳娘娘的令喻可是要被送到刑訊司去的。”

欣茹眼睛一瞪,斥道:“娘娘對我什麼樣子,你難道不知道嗎?就算事發了,就央求娘娘認同本來就是她的意思不就好了?”

環佩還是不安心。

欣茹罵道:“賤蹄子,你是不想再昭陽宮呆下去了是不是?信不信我今晚上就和娘娘說,明天就打發你去勞務司?到時候掃地打雜浣洗衣,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累死你這個不懂得分辨人色的。”

環佩被這一嚇,急忙顛顛兒地回去。

燕飛靈正爲飛羽閣的突發事件頭疼,環佩來傳“雲妃娘娘”的令喻,她不急細想,就讓蘇涵英等三人同環佩一起去。

環佩便帶着蘇涵英等三人,出了菁華局,不一會兒,到了鴻熙池邊一個高地上的亭子裡。

這個亭子在高地上的凹陷處,雖然北風凜冽,但是吹到這裡,也就被地勢阻擋。許多樹木都落葉了,但還有一些常綠的,葉子不太精神,卻也還算有生機。最難得的是,這兒很偏僻。就算髮生了什麼事情,有人大叫大嚷,一時也不會驚動什麼人。

蘇涵英、於倩雪和玉雅雯,一看到欣茹單獨在亭子裡面等她們,心裡頓時就明白下面等着她們的是什麼。

蘇涵英搶先道:“你這個村姑,害得我們因爲你受了幾番罪,現在,又把我們叫到這裡來,想幹什麼?”

欣茹道:“我是村姑,但是現在,在這明華宮裡,我能夠享有的權利遠超過你們。如果你們三人今天願意跪在這兒,向我討饒,我就考慮是不是從現在開始,就饒過你們。但是,如果你們執迷不悟,還是覺得你們出身高貴而我生來就註定寒微,那麼,一條道兒需走到黑,我就再也幫不了你們啦。”

話沒說完,蘇涵英一口啐在她臉上。欣茹站得遠,沒沾到唾沫。但是,蘇涵英的態度將她激怒了。她手下帶着兩個小太監,立刻吩咐他們上去打。兩個小太監是個吃白飯的夯貨,不管三七二十一,抓住蘇涵英就是一頓掌摑。力氣使得不小,蘇涵英的嘴角立刻流出血來。於倩雪想衝上來阻攔,被其中一個太監兜腳踹在腰上,當場跌倒在地。而玉雅雯則被環佩和朵兒扯住,不得近身。

玉雅雯看到蘇涵英和於倩雪受到了侮辱,氣憤地大叫道:“欣茹,你讓他們住手,你快讓他們住手。”

“讓住手?”欣茹冷笑一聲,少頃,揮了揮手道:“也罷,就暫時饒你們一次。”小太監將蘇涵英丟下來,於倩雪掙扎着從地上爬起來,和玉雅雯一起將她扶起。

欣茹道:“當初你們都嘲笑我乃是浣衣處的浣衣奴,認爲自己比我高貴,乃是飛羽閣一等舞娘,如此,趁着今天天氣大好,就爲本姑娘好好跳一次吧。”

蘇涵英道:“你剛剛羞辱了我,現在又讓我們爲你跳舞?”

玉雅雯則道:“欣茹,你恐怕將自己太當回事了。不是說雲妃娘娘令喻,宣召我們前來嗎?雲妃娘娘人呢?如果讓我們單獨爲你跳舞的話,被刑訊司知道,我們也便了,你可是要獲重罪的。”

於倩雪也道:“不錯,你以爲你是誰,你再怎麼覺得自己已經高人一等了,還是和我們一樣的小宮女而已。脅迫宮人,羞辱宮人,其罪多大,問問你身邊的這些宮女太監,他們都會知道!”

她們的語氣如此嚴肅,辭鋒則非常犀利,聽得欣茹一時之間有些愣神,但很快又仰頭大笑起來。

欣茹笑得花枝亂顫,道:“誰告訴你我是假傳令喻?雲妃娘娘有事稍後纔來,但是她說了,來的時候就希望看到已經在進行的舞蹈。”頓了頓,道:“聽說你們當初爲嶽婕妤跳過一曲‘三花亂’,嶽婕妤看了之後讚不絕口還賞了你們三隻鑲藍寶的金鐲子。今天如果不跳,就是覺得雲妃娘娘也不如嶽婕妤。我聽說,嶽婕妤乃是上興長淮刺史嶽文英之女,而云妃娘娘昔日也是村野出身,看來,蘇姑娘、於姑娘和玉姑娘三人想法之固執,不論對誰都是一模一樣的咯。”

這話讓蘇、於、玉三人都感到無比恐懼。雲妃現在正得盛寵,宮裡人人都知道,鷹王殿下對這位娘娘極端寵溺,已經到了沒有什麼要求不會順從的地步。如果讓欣茹在雲妃面前挑撥,說她們三人居然以雲妃身世爲芥蒂,覺得雲妃不過鄉野村女,雲妃只要在鷹王面前略有表露,一滴眼淚,就可讓她們三人滿門抄斬九族被滅。

三人沒辦法,只有咬咬牙,飽含屈辱爲欣茹跳三花亂。此舞難度很高,必須全身心投入方纔能將動作完成好。欣茹不時挑三揀四,又或是冷嘲熱諷,總之挑撥得她們不得靜心沉入舞蹈的境界。蘇、於、玉三人舞了片刻,便紛紛或扭着腰、或絆着腿……玉雅雯在轉一個難度較大的圈兒時,腳下突然出現了一塊石頭,落地時頓時狠狠栽倒,再想爬,人已爬不起來。腳踝處不一會兒便紅腫起來。環佩過來看了看,告訴欣茹:“她的腳,好像骨折了。”

欣茹這時才覺得自己是不是有點玩過火。

她想了想,道:“這樣吧,雲妃娘娘看起來是沒有時間來了,你們的舞也就不要再跳下去。”帶着兩個宮女兩個太監匆匆離開。

蘇涵英、於倩雪和玉雅雯這才得以脫身。蘇涵英和於倩雪一左一右攙扶着玉雅雯,三個人狼狽不堪回菁華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