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 新局

蘭語蝶聽得很認真,聽到這裡卻笑了:“你騙人。”

“娘娘爲什麼這麼說?”

“殿下長相俊美,世人難出左右,武功高強、行動灑脫,又鮮有匹及者。因此上,這世上哪裡還會有比殿下更好的男人呢?”

林蔻嘆了口氣:“奴婢也是這麼想的。以奴婢那麼多年冷眼旁觀,郡主當然丟了西瓜,而偏偏要撿一顆不起眼的芝麻。但事實上,郡主就是移情別戀,她愛上了在熙朝認識的那個男人,併爲之拋棄了殿下,也拋下上將軍。”

“她和那個人回熙朝了?”

“嗯。”

“我的天,”蘭語蝶不禁扼腕,“真的會有這麼傻的人——這個瑞祥郡主,當真和別人十分不一樣。”

她讓林蔻問天眼要來箭靶立在院中,自己射了幾箭。可是,並不能找到婉若游龍的倜儻。又在平崗上騎了會兒馬,初時找到些拉風的感覺,沒過多久,又腰痠背疼,不得已回來。下午,她整個人都沒精打采在房間裡歪着休息。到了晚上,鷹王過來,見她只是悶悶,不免細心聞訊:“怎麼了,白天玩累了,這會兒沒精神?”

蘭語蝶不敢往敏感地方說,只道:“我想着你是武功高手,也想練幾手。不過,我也就在進宮之前,學過幾天騎射,今日翻出來,竟什麼也練不出來。”

鷹王一聽,頓時樂了。

蘭語蝶翻身坐在他旁邊:“不如你有空教我幾招吧?”

鷹王搖頭:“你學不了。”

“那——”“瑞祥郡主”四個字到了嘴邊上,她猛地驚覺,又吞回去,改口道,“我聽說,上將軍,還有很多人,武功都是你教的。”

鷹王也沒多想:“長烈十歲被我發現的時候,骨骼精奇就是練武的材料。他那會兒一拳能打斷成年人的肋骨,連跑一個時辰都不會倒下,你行嗎?”

“那……還有其他人呢?”

鷹王便把她抱起來,放在懷裡:“乖,如果能教,孤又怎麼會藏私呢?孤的武功,都要以內力打底,內力要小時候開始練,快者三年,慢者五載,錯過時間,就再也練不得了。”

“假如有個比我小不了幾歲的人非要練呢?”

“那本身得有內力底子纔可以。”

蘭語蝶滔滔不絕問下去,鷹王好不厭煩一一解答,只說得蘭語蝶自己都累了。鷹王這才命傳膳。蘭語蝶撅着嘴巴坐過來,由鷹王哄着,方纔把晚飯吃掉。爲着她情緒不高,鷹王把手頭的事都擱下,陪她沐浴後安歇。到了深夜,突然,蘭語蝶就從熟睡的狀態一驚而起。

她的臉似乎很痛,因爲動過手腳,所以會有後遺症嗎?蘭語蝶赤腳撲到妝鏡臺前,左右仔細去照,並沒有發現什麼不妥,這才放下心來。可是,爲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呢?黑暗中,好像自己的臉面皮都綻裂開,眼睛也走形,還流了血。

腰從白天就痛了,這會兒,竟痛得連腳都邁不動步。

怡香飛快走進來,看蘭語蝶跌坐在桌子邊,臉色蒼白,急忙倒了一杯溫水遞過來,輕聲問:“娘娘,怎麼,做噩夢了嗎?”

“沒有。”蘭語蝶一手扶額,深深嘆了一口氣道:“就是驚了一下而已。”端過杯子來,一連喝了好幾口。這時候,她才發現牀畔是空的,急忙問:“殿下呢?什麼時候出去的?”

怡香很惶恐,道:“奴婢不知道。”

“怎麼會不知道呢?”蘭語蝶立刻將杯子很重地頓在桌子上,很不高興地說:“那麼大一個人從屋子裡走出去,你都不知道?”

怡香立刻嚇得跪下來,道:“娘娘息怒,奴婢確實沒看見鷹王什麼時候離開。鷹王行蹤向來飄忽,就算奴婢一直在門口守候,也未必能捉摸到的呀。”

蘭語蝶閉上眼睛,努力將情緒穩定些,揮揮手,:“起來吧,不怪你便是。”

子時剛過,人還是犯困。但是蘭語蝶已經不想回牀上。她轉過身:“本宮要出去。”怡香不敢勸,急忙取來一件墨綠色面料羽緞襯裡的披風,伺候娘娘披好。蘭語蝶任由一頭黑髮隨意披散在後面上,走出門去。

風涼露重,黑夜中成片的樹木尤其顯得森然可怖。蘭語蝶滿心渴望能在其中找到她想找到的人,但是,就在一片夜色之下,突然一個陌生的人出現了。他頭戴黑色的帽子、身着黑色的衣服、腳上穿着黑色的鞋子——全身幾乎都籠罩在一片黑色當中,只有面色雪白,一雙眼睛好像深山中跑出來野獸所擁有的一般,投射出殘忍犀利的利芒,尤其是,他在微微一怔之後,突然拔出一把劍來。

蘭語蝶驚嚇過度,人立刻軟軟往旁栽倒。

黑衣人見狀並不停止,依舊劍出如風。眼看鋒利的劍尖要將蘭語蝶的胸口貫穿而過,一陣勁風突然襲至。“啪!”黑衣人手中的劍被撞得歪在一邊,又是一個人影倏忽而至,蘭語蝶被搶過去。黑衣人倉促只將手舉在身前,後來的那個真的就賞了他一掌,出招的人未動,黑衣人被擊得倒飛而出,撞在一棵大樹的樹幹上,然後重重地跌在地上。

抱住蘭語蝶的正是鷹王。他穿着一件黑色遍織金龍的衫子,看着從半空跌落的天眼統領童放,面罩寒霜。

童放被傷得不清,氣息翻涌就差張口將血吐出來。自跟隨鷹王身側,他從未受到過如此待遇,非常不甘心,但是又不得不單膝跪倒道:“屬下該死,屬下無意冒犯主子!”

鷹王查看蘭語蝶脈象,並無大礙,臉色稍微緩和一些,看着他道:“你不在你的住處休息,到處亂走想要幹什麼?”

童放低着頭,不讓主子看到自己神情的變化,道:“回主子話,屬下在巡夜。”

“你放屁!”鷹王皺着眉叱罵起來:“這裡除了德勝宮,到處是天眼的人,要你巡什麼?”

童放固執得很,一口咬定:“主子,就是因爲德勝宮住了人,屬下才巡的。”

鷹王被他氣得直翻白眼:“那你也不用看到一個弱質女流就動殺手,你可知她是誰?”

童放梗着脖子:“回主子話,九霄雲就是這規矩。天都禁地,凡是在不合適時間內私自闖入的人都格殺勿論。您自己定的,屬下只是無條件執行!”

鷹王已經不想再和他說話了,揮手道:“孤知道了。就算現在孤喚人將你抓起來,革你的職,再殺了你這個人,你也是不會認錯的。你下去吧,這裡的事不需要你操心,孤親自處理。”

童放這才道:“謝主子不罰之恩。”站起來道:“屬下告退!”躬身後退三丈以外,轉身而去。

蘭語蝶醒過來時,人已經在正華殿。鷹王端着一碗熱騰騰的薑湯,側身坐在牀邊,一邊喂她一邊溫柔道:“這麼黑,你出去做什麼。這兒到處都是孤的巡夜將士,認錯了你,險些就將你殺了。”

蘭語蝶一把抓住他的手。

怡香忍不住驚叫,但是鷹王卻穩得很,蘭語蝶的兩隻手一起用力衝擊在他的手腕上,他的手腕居然一動沒動。端着碗的手也便罷了,連拿着匙子的手都如石頭雕刻的一樣堅定。

蘭語蝶心有餘悸,問:“真的是巡夜的嗎?”

鷹王一笑,道:“你覺得會是什麼?”

蘭語蝶茫然,搖頭道:“我不知道——”擡起頭,兩隻眼睛充滿驚恐,看着他道:“我真的什麼也不知道。”

鷹王喂她喝了幾口薑茶後,碗被怡香拿走。鷹王取帕子,仔細拿着給她將嘴角擦乾淨,然後才道:“不管如何,在孤的身邊,你不要害怕。”

蘭語蝶點點頭,輕輕偎入他懷中,然後道:“殿下,這九霄雲臣妾不太習慣,明天就回明華宮好嗎?”這是她從白天起就有的想法,巡夜的人將她嚇着了,更加讓她不能控制提出這樣的要求。

好在鷹王沒有說“不好”,反而是,鷹王一邊輕柔地抱着她,一邊安慰道:“好,你說去哪就去哪。”蘭語蝶這才神魂均安,放心地閉上眼睛。

長孫王后復位,前幾日,嬪妃們還不大上心,請安的時候人稀稀落落的不齊便罷了,居然還有過了巳時纔過來的。於是,這一天,長孫王后驀然發了威,揪了話語裡幾點錯,治了個大不敬,將金悠璇和餘箬青兩個罰到和坤宮的院子裡跪着。

這消息一傳出來,雪妃在瓊玉宮裡坐不住了。思慮了半晌,她還是來了和坤宮。見到王后應先見禮,她隨便彎了下膝蓋,不冷不熱道:“臣妾見過王后娘娘。”

長孫清漣禁足了三個月,鋒芒沒有磨下去,反而更露出來,冷笑一聲道:“雪妃在宮裡面不少日子了,除了珍妃之外,就屬你的時間長,怎麼,連怎麼和本宮請安也不會嗎?”

雪妃臉頓時變了,銀牙緊咬冷冷道:“臣妾能來,已經是對王后的尊重。王后不要忘了,剛剛臣妾可是被診出有孕。請安事小,但是如果因爲請安影響了王嗣,娘娘你大概吃罪不起吧。”

長孫清漣從椅座上站起來,走近她,眼珠在她身上轉了幾圈,然後道:“雪妃,你真是貴人多忘事啊,太極宮的事夏天才發生的,你現在都忘記了嗎?”

雪妃的臉色頓時一變。

長孫清漣接着道:“鷹王對王嗣的興趣有多大,說白了,你知道,本宮也知道。當初賜死方若冰,留下你,是因爲雪妃娘娘看起來還比較得寵,讓你懷上王嗣,更是爲了堵住王庭那幫人的嘴。但是——”說到這兒,她的聲音驀地降低好多,湊在雪妃耳邊,輕輕道:“雪妃,風雲變幻世事難料,其實在你做出那些膽大妄爲的事時就應該預料到。明華宮這個地方,沒有絕對的優勝者,也沒有絕對的失敗者,你覺得你強的時候,事實上,你有的是弱點會被別人抓住。”頓了頓又道:“明妃的死,究竟是鷹王的主意,還是你一門心思獨霸後宮才導致的結果呢?雲妃始終還是會得寵的,不知道你的心情又如何呢?”

金悠然和餘箬青在硬邦邦的青板地上跪得膝蓋生疼,更難忍的則是和坤宮那些宮女太監不屑一顧的眼光。好容易盼到雪妃進去,再等到雪妃出來,金悠璇當先叫:“雪妃娘娘,王后到底怎麼說。”

雪妃被王后那一番話奚落得滿肚子不忿,聞言立刻遷怒與她,怒目而視,接着揮袖離開。

金悠然和餘箬青忍不住面面相覷,失望之餘,終於明白這回真是簍子捅大啦。

雪妃回到瓊玉宮,獨自坐在軟榻上生悶氣。正好宮女淼靈端着一個托盤走過來,托盤上放着白玉碗,碗裡是御膳房剛剛送過來的燕窩。鳴玉將碗端過來,對雪妃說:“娘娘,還是先吃點東西吧,身體要緊,也消消火。”

雪妃伸手將碗端過來。

吃了一口,她便停住,擡頭問淼靈:“你送過來的是什麼?”

淼靈不明所以。

雪妃一把將碗砸在她臉上,罵道:“瞎了眼的賤蹄子,連你也來欺負本宮嗎?這是什麼燕窩?這麼次的東西也拿過來給本宮享用嗎?”

淼靈終於知道爲什麼娘娘會生氣,不顧臉上一片狼藉,跪在地上,邊磕頭邊哭着申辯:“娘娘,不管奴婢的事啊,是御膳房送來的,奴婢只是原封不動送過來。”

雪妃更氣了,站起來道:“御膳房送,你不知道看嗎?本宮說你瞎了眼,現在連心都瞎了。向來宮裡面最頂級的東西都是緊着本宮隨意使用,這燕窩也應該是海角閣的金絲血燕。”說到這兒,她突然又想起什麼,走到裡屋案前。那上面分別放着尚服局、尚容局以及鑑寶局送過來東西。她本來沒心思,現在一一拿起來仔細查看。尚服局送來的衣服也便罷了,還是新近織造局做出的雲霓綢子配上極端高超的精微繡,鑑寶局送來的首飾也不差,但是,屬於尚容局的盒子裡,卻少了許多。

雪妃“啪”一下將盒子蓋起來,叫:“浮香!”浮香來了後,她怒衝衝道:“尚容局上半年所制的玫瑰露都上哪裡去了?爲什麼本宮這兒居連一瓶都沒有了呢?”

浮香急忙走上來:“娘娘,容奴婢去問問吧。許是習菀萍掌事疏忽了,忘記吩咐尚容局的宮女們將東西放在這裡。”

雪妃看着她冷冷道:“你真這麼認爲嗎?”

浮香斂聲屏氣,也不敢多講。

雪妃氣沖沖走到外廂,繼續坐下來。想了會兒,喚浮香過來:“你現在就去三庭局,傳楊金霞過來見我。”

浮香應了,又問:“要不要驚動林蔻林司務?”

雪妃很不高興:“你第一次在這宮裡呆嗎?宮裡面的事情一樁樁一件件爲什麼不弄清楚?林蔻林司務,她已經被傳召至九霄雲了,你想驚動,驚動得來嗎?”

和坤宮,畫眉進了屋。

見王后有禮,畫眉說:“回娘娘,浮香終於找到三庭局協務楊金霞那裡。尚容局的盒子裡,每次必放活血美膚滋潤養顏的玫瑰露沒有了,雪妃果然坐不住。”

長孫清漣道:“本宮自進宮,雖貴爲王后,實際上權責一直屈居她之下。三庭局也好,各宮嬪妃也好,這宮裡面有雪妃的地方本宮就一句話也說不下去。現在,局勢終於改了,明妃爲本宮鋪好的一條道,現在終於派上用場。”說到這裡,她的目光驀然冷冽如刀。

“莫雪姬,你就等着瞧吧。本宮會將你的榮耀一寸一寸從你的周圍剔去。”她心裡忍不住暗暗這樣說,“終有一天,你會知道,妃子和王后,始終還是天差地遠。你這個除了侍寵撒嬌什麼都不會的蠻夷女子,始終都不會是本宮真正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