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 郡主

秋風乍起,天又涼了。

這一日,衆嬪妃依舊一早前往和坤宮請安。

珍妃賢妃今天趕早,領先衆人來到和坤宮宮門口,正要進去,轉頭看到瓊玉宮的人排成兩行,簇擁着本宮主子,浩浩蕩蕩往這裡來。另一位張婕妤立刻遠遠停住腳,美人韓琳琳也不敢觸其鋒,讓開正佔着的道路退避一旁。金修儀和餘修容一直被認作是雪妃的人,遠遠看見就先行禮,口稱:“見過雪妃娘娘。”

雪妃從轎子上下來,目光環視一週,除了珍妃和賢妃,均都參拜。珍妃和賢妃是在其他人見禮之後,才道:“雪妃娘娘安好?”

雪妃淡淡道:“尚可吧,除卻了一些暗地裡惹是生非的人和事,心情自然較之往日要清爽許多。”一邊說一邊若有所指,看着韓琳琳,說:“韓美人,你說是不是呀?”

韓琳琳心中有鬼,頓時腳下發虛。雪妃昂首從她面前走過,她身體搖晃,險些一跤栽倒。碧釵急忙在旁邊扶住她。

長孫清漣已經聽到明妃娘娘薨逝的消息,數夜未曾睡好。因爲早上衆嬪妃要來請安,她不得不早早起來,梳洗打理好等着。因爲極端沒有一個好心情,昔日裡最愛梳妝的凌雲髻都省了,頭髮就隨便挽了一下,插一朵頗爲嬌豔的宮花,再裝飾兩支鳳釵,也就罷了。宮衣依然是明黃色爲主,花式不那麼複雜,看着也屬簡單。

因爲受了驚嚇,休息也不好,長孫清漣坐在上面,不停犯困。聽到外面腳步聲紛沓,急忙振作精神,坐直身體。不一會兒,便看見衆嬪妃們跟在雪妃後面,依次踏進來。

今天的雪妃,可謂盛裝而來,容光煥發光彩照人。平日裡一貫喜歡簡潔的她,今天難得梳起了高高聳起的九鬟仙髻,正中一隻點翠大鳳,口含珠滴,下面是珠花寶鈿,兩側各插一支點翠鳳釵,長長的珠串垂下來,襯托得她精心描繪的臉越發明豔奪目。三對鑲翡翠的金簪插在後髻上,各露出半截可以從前面看見,一對流蘇串珠耳環垂在兩邊,雙手放置身前,若隱若現,手腕上一對純綠色翡翠手鐲。她也穿一件黃色衣服,不過顏色較淡,既不是明黃,也不是金黃,上面繡雲鶴花草,鑲紅邊,下着紅羅長裙,既不壞了規矩,也顯得尤其貴氣。一條刺繡雜花的帔帛一直拖到地上,使得整個人在富貴大氣之中多出一份靈動和飄逸。

王后在她對面,顯得簡直就和普通的宮女沒了區別。

雪妃率領衆嬪妃向長孫王后行禮,大家一起口稱:“給王后娘娘請安,王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長孫清漣滿身不自在,急忙讓衆姐妹平身,賜坐。

雪妃毫不客氣就坐了,坐下便道:“王后娘娘,事情鷹王和你講了吧,那個蘭語蝶,本宮請旨,準備將她發往浣衣處。”

長孫清漣一顆心兒因緊張,忍不住“砰砰”亂跳。明妃一下就沒了,她也猶如被抽了主心骨。這宮中,雖然位份上,以她爲尊,但是,今天的仗勢誰都看得出來,真正握有實權的,還是雪妃。

長孫清漣自忖自己根基淺薄,遠不如明月如在明華宮的資歷,如果還是硬碰硬要和莫雪姬繼續都下去,只怕下場要步了明月如的後塵。不管有多麼不願意,雪妃說出來的話,自己就得同意,這樣可能還可以保持一點王后的尊嚴。

王后便道:“雪妃說怎麼做,就怎麼做吧。三庭局原本也由雪妃協同打理着,殿下不喜歡的人發往浣衣處的決定做得也很合適。”

說了一些閒話,雪妃又提出一個建議:“新選進來的秀女在仙霞宮住了好長時間,鷹王沒有下旨安置她們,王后也應該有個提議。”

長孫清漣道:“雪妃認爲應該如何冊封呢?秀女那麼多,一一晉封,位份上總是有高有低,高低之間,標準又該如何把握呢?”

珍妃說:“此事還是要問過鷹王,如果鷹王沒有具體的意見,那就按照學識人品劃唄。”

金修儀道:“身份高貴者,總體說來不管是學識還是人品都會好一些,比如雪妃娘娘,她貴爲一國公主,舉手投足就是和小門小戶出來的民女完全不同。”

“是啊是啊。”餘修容立刻接上來道:“雪妃娘娘今天的裝扮就很能說明問題,姐妹看,多麼得體,多麼貴氣,普通人再怎麼練習自己的言談舉止,舉手投足間又如何比得呢?”

長孫王后聽得出她們明着褒獎雪妃,暗中貶低自己的意思。想自己貴爲王后,居然落到了要受兩個二品嬪妃的氣,這心裡呀,就別提有多窩囊了。但礙於雪妃的勢力,着實又無奈得很,只好嘆了口氣,一句駁斥的話也沒說出來。

當晚,長孫王后就去了晉陽宮,詢問鷹王對冊封秀女到底要什麼建議。鷹王說:“就按照你們羅列的順序,漢平牧楊忠磊之女楊秋鸞冊封爲二品修儀,南陵節度使林恪書之女林紫雙冊封爲二品修容,上興長淮刺史嶽文英之女嶽影珊冊封爲婕妤,正三品,對了,”他忽而想起一人來,道:“東衛宜川鎮守使方大宇之女方若冰,本王決定冊封她爲充儀,這也是二品。”還有其他秀女,多爲四品美人,建蘇陽西縣柳無塵,則被封爲五品才人。

金元青(金修儀)晉升爲昭儀,餘箬青(餘修容)晉升爲昭容,張玉菱(張婕妤)晉升爲昭華,另外,又補了一名修華,補了一名充容和充華,至此,九嬪齊全。

長孫清漣先前就看過名單,九嬪之中,十之八九居然都是雪妃提上來之人,沒有一個和自己能貼心的,不覺大爲心虛,聽鷹王說完,想了又想,還是建議:“鷹王,四妃缺了一個,是不是——”剛試探到這裡,兩道森寒刺骨的目光就刺過來。

鷹王道:“你做好眼下的事情即可。”

長孫清漣急忙矮身道:“遵旨。”又以身體不適爲名,落荒逃出晉陽宮。

除夕之前,上將軍司空長烈通國巡查終於結束,一回來,屁股還沒坐穩凳子,外面親兵來報:“上將軍,謝公來了,正在賞蓮廳等候,請您有空就見。”

這朝中,武將司空長烈爲首,文官中,第一個便是這謝耿池了。謝耿池屈尊降貴來流淙,不能怠慢,司空長烈急忙說:“知道了。”立刻起身前往賞蓮廳。

小蓮池是整個莊子中心,賞蓮廳正對着它而造,乃是正廳。謝耿池坐在廳上,管家殷勤端上今年最後留下的那一盒雨前龍井泡成的茶。謝耿池喝了一口,就讚歎:“到底上將軍乃是寵臣,這等茶飲,在蓬萊屬少見,但凡有也做了貢品,鷹王打賞,除了上將軍,別人再沒有機會。”

管家笑着道:“謝公,瞧您說的,這茶現在下興的南灣鄉已有種植。您操心國事,沒有留意,上將軍南征北戰的,對國內的風土地貌相對了解得多一些,這是他自己打發人收購來的。”

謝公聞言點頭,道:“上將軍真是好雅興。”

管家道:“謝公喜歡,明年讓上將軍也給帶一些。”

“好啊。”謝耿池毫不推辭。

正說着,司空長烈邁步走進來。

管家又送一杯茶來,然後就退出去,親兵站立在廊下五步之外守衛,廳上只剩下謝耿池和他兩個人。

司空長烈說:“謝大人,很少見你到我這兒來,今天是有什麼特別的事情了嗎?”

謝耿池道:“鷹王已經數月不議政,每日忙於聲色犬馬,國事耽擱甚多,老夫作爲國務大臣,心急如焚,已不知道怎麼辦纔好。”

司空長烈道:“鷹王做事一向有跡可循,統一蓬萊是他的志向,治理好這一方土地也是他畢生的追求。這麼多年來,鷹王從未懈怠過,怎麼就會這樣了呢?”

謝耿池道:“還不是爲了天眼的存在?老夫偕同王庭上下反對私立天眼一事,鷹王爲此動了氣,給臉色給老夫以及王庭看唄。”長長嘆了口氣,道:“殿下的意思,老夫明白,他是讓老夫看看清楚,這蓬萊,是他說了算呢?還是王庭說了算?歸根結底,他是要老夫知道,王庭還不是依附鷹王才存在的。所以他要私立天眼,不管是老夫反對,還是王庭反對,都無效。”

司空長烈早聽聞了此事,聽謝耿池這麼一說,還是不得不認真思忖,過了一會兒,他才道:“這一點,謝大人到底是什麼想法?還有,末將能幫謝大人什麼忙呢?”

謝耿池道:“老夫是想讓上將軍上奏鷹王,關於天眼,還是要歸具體機構管制。鷹王雖然功蓋天下,但是在治國上,他的言行,依然還得受到多方面的制約,這樣纔不至於權傾之下,無人敢言。才能避免日後出現他一人之過,舉國受累的事出現。”

司空長烈道:“謝大人認爲,天眼應該歸誰領導?”

“軍政司!”謝耿池毫不猶豫回答。

司空長烈忍不住坐直了身體。

謝耿池知道他想說什麼,緊跟着就解釋:“雖然軍政司相對獨立,但是官員任免,權力最終還是歸於王庭。再說,天眼源自於鐵騎營,其部屬大多也是大將軍所熟悉的。最重要的是,軍政司的大權在上將軍手中,鷹王不能容忍別人插手天眼的運行,但如果歸上將軍領導,這個臺階,鷹王也許還是極有可能願意下一下。”

謝耿池不愧是一隻經年的老狐狸,在王庭和鷹王的矛盾不能解決的時候,他既不得不承認鷹王的專制,又必須給自己一個下坡路。那“臺階”,絕大程度上不是給鷹王的,十之八九倒是給他自己的。雖然這個提議提上去之後,鷹王即便可以批覆一個“準”字,但是朝中的風起雲涌,其最猛烈的勢頭還是逐步指向自己。

歸鷹王直接領導的天眼首領童放,乃是鷹王近幾年內獨自培養,就好像當年訓練他和楚風一樣,這個人,有着楚風般的機警,不屬於自己的剛硬,以及別具一格的兇狠嗜殺。

也許是因爲任務的特殊性,以及鷹王對於自身實力的極大肯定,才使得鐵騎營最終會出現這樣一號人物,然後直接統領了天眼。

說起來,最終領導權極有可能在自己手上。但是,誰又知道呢?以童放爲首的這隻眼睛,之後第一個會死死盯着的,怕就是自己。

天空風雲變幻,前一日還是秀女中備受其中的人——蘭語蝶,王后親自指定在八月十五的羣舞中擔當領舞,一眨眼的功夫,現是晚上被一羣宮人從依蘭院裡提出來,關入矩正院的牢房,接着便聽到明妃薨逝的消息,第二天,天剛矇矇亮而已,自己就被髮往了浣衣處,從此,成了一名備受冷落的浣衣奴。

知道此刻,蘭語蝶才清晰察覺自己只是一顆棋子的命運。

聯想從前,一度還那麼自信:能夠一步一步拿下上將軍,進了明華宮,自然可以再一步一步拿下鷹王殿下。

只是,一場獻舞,自以爲亮麗的外貌,竟然只是虛僞的羽毛,一旦不被重視,自己馬上被打回原形,成了暗淡悽慘的烏鴉。

在浣衣處時,每天漿洗數不清的各宮衣物,她甚至有還不如在家裡的感覺。曾經出於鄉間卻自由自在的身心,改頭換面之後在大將軍府上百般寵愛得到的自負,以及被明妃器重王后提點得來的自重,不知不覺融匯起來。她一邊捶打着盆中的衣服,一邊不得不壓制這些情緒在心中聚變而成的躁動。

“啪!”又是因爲不夠大力搓洗厚重的簾幕,寇彩兒那力道十足的鐵掌毫不留情重重扇在蘭語蝶臉上。蘭語蝶的嘴角前天剛剛被打破,到今天還沒有好利索,舊傷未愈,原地方又沁出殷紅的血絲來。

寇彩兒叉着腰喊:“看什麼看,你做事情偷懶,就是要這樣懲罰才能以儆效尤。”說完這話後,又是一層不變拿着之前的事情譏諷:“你還以爲你是嬌貴無比前途無量的小主啊,巴望着有朝一日被鷹王看上,然後得寵晉封是不是?”伸出指頭就掐她後背:“告訴你,你這輩子都別做這等白日夢了。”

蘭語蝶又氣又恨,但是所謂人在矮檐下,不低頭,叫喊、頂嘴的後果只能惹來更多的責罵與戕害。她不僅暗中咬牙切齒,心道:“好吧,這輩子沒有我蘭語蝶的出頭之日也便罷了,如果有,我一定會叫你們這些人後悔!”

剛想到這裡,不妨寇彩兒將木盆重重踢了一腳,踢得冰冷的水濺起來,蘭語蝶半邊身體頓時被濺溼了。天氣寒冷,她穿得又有些單薄,這一下,從外涼到裡面。蘭語蝶禁不住倒吸一口涼氣,渾身打起好一陣寒顫。

好不容易處理好這批幕布,寇彩兒吩咐她還有另外一個浣衣奴惠兒將東西送回西北的大殿去。

經過丹鳳門下,突然,蘭語蝶餘光裡閃出一個熟悉的人影。

惠兒單獨往前走了好幾步,一側頭,旁邊人不見了,連忙回來:“怎麼啦?”順着蘭語蝶的目光看去,馬上顯出一副花癡的模樣:“原來是看上將軍啊。”

蘭語蝶鼻子一酸,不想被窺破心事,連忙扭臉,又快步往前走了一段。

惠兒急急忙忙趕上來:“怎麼了嗎?突然又走得這樣快。”頓了頓,回到之前話題,“是不是覺得,如果有一天,能被殿下賜給上將軍,這日子,可就好透了?”

“你想嫁,也要上將軍願意娶那。”蘭語蝶語氣酸酸的。

惠兒哪裡會往其他地方想:“倒也是。我們這等人啊,也就在浣衣處洗東西,洗到25歲能順利出宮,就不錯。即便嫁,也是尋常人家,上有遮頭瓦,一日有三餐,怕就沒什麼再可期待啦。”

蘭語蝶很想回頭看看,那個她依然在惦念的人,是不是也一樣會惦念她。如果是,此時此刻,他應該會站在這通往宮外的要道口,好像剛纔她注視他一樣,默默目送着。

可是,惠兒剛纔也說了,她現在這種情況,成了宮裡面最低等地方、最卑微的浣衣奴,竟然還留着要和當朝上將軍重修舊好的奢念,只怕纔是最大的不該!

而事實上,司空長烈確實看到她,也停下腳步凝望。

一直送他去到宮門的小章子心中疑惑:“上將軍,看到哪位熟人了嗎?”

他忙道:“噢,沒有。”走了兩步又停下,“中秋後,入宮的秀女都大封了嗎?”

“並沒有。”小章子知道這位上將軍隆寵極盛,知無不言,“就是剛纔過去那個,叫蘭語蝶的,上將軍是不是也看出來了:她十分像一個人?”

司空長烈含糊應道:“也許,倉促一見而已,我沒看清。”

“那就可惜了,”小章子知道些內情,笑嘻嘻道,“說是像,其實簡直一模一樣。我站在我師父後面,一度都看呆過。但是,也不知怎的,殿下不僅不喜歡,還似乎厭棄得緊,這不,打發到浣衣處去了?每天漿洗晾曬,和做秀女那會兒比,大約日子不好過咯。”

劉林成、畢飛宇在宮外等着,和小章子拱手告辭,司空長烈將馬繮繩接過來。

劉林成和畢飛宇都很關心軍政司提議收編天眼的事。劉林成問:“殿下同意上將軍您的建議了嗎?”

畢飛宇則道:“童放那邊,有沒有額外表示不滿?”

劉林成又問:“假如天眼自身不想攜人入駐,我們硬上摺子,怕是雙方很難真正搞在一處。”

“上將軍——”畢飛宇瞧出不對。

司空長烈騎着馬,突然緩過神:“你們說什麼?”

那兩個人互視一眼,劉林成“哈哈”訕笑,畢飛宇忙道:“沒有沒有,就是關心上將軍入宮覲見的結果,隨便一問而已。”見司空長烈依舊悶悶的,沒有解釋的意思,兩個人心裡面不由打鼓。

回到上將軍府,冷紫幽和顧心歌兩個人一起,從冷紫幽的寢室迎接出來。

她們都有近五個月的身孕,尤其顧心歌,顯懷很明顯。腳步下意識都是慢的,冷紫幽大大咧咧的樣子沒有了,取而代之一副溫柔賢淑的模樣,看見司空長烈,還微微蹲了下身。

顧心歌卻還是以前的樣子,挺着肚子,挽着司空長烈的手臂:“長烈哥哥,你終於回來啦。”

司空長烈握了握她的手:“唉。”

“那你待會兒還去不去軍政司?”

司空長烈想說“去”,但是看看兩位美妻,一個嫺靜,一個嬌俏,又都給自己懷着孩子,這個“去”字哪裡還能再說出口?所以,默默嘆了口氣,笑道:“不去了,你們要做什麼,下午我都陪着。”

顧心歌絕不掩飾內心的興奮,馬上拍着手掌歡呼:“那太好了。”拉着冷紫幽的手,“紫幽姐姐,那我們和長烈哥哥一起去釣魚。”

冷紫幽也高興:“好啊。”

顧心歌轉身便走:“我去交代他們準備去。”

廊上只剩下兩個人。冷紫幽看看司空長烈,司空長烈目光移向別處。過了會兒,後者才道:“我先去換件衣服。”

冷紫幽在他背後:“有封信,方勃從東海得來的。”

司空長烈一聽,駐足轉身:“在哪裡?”

“你都不問誰寄來的?”

司空長烈頓時笑了:“普通信件焉何能經方勃的手?雲兒遣飛鷹使送來的,是不是?”

冷紫幽低頭一哂:“到底你們纔是心心相印的兩個人。”噓了口氣,將一封信從袖子裡取出來。

司空長烈連忙接過。掏出信囊,展開,觸目一紙熟悉的桃花小楷。瑞祥寫字一直到不了書法的至高境界,只秀麗能看,她本人就很滿足,因此,與從前比,毫無改變。

內容洋洋灑灑:“致紫幽轉於長烈:自接靈兒、越兒之後,又別經年。因與少林天慈方丈有約,吾與拙夫到底離了中原。逸城諸產,大多屬於嶽州程家,則仍歸於程姓。殿下所贈,價值豐厚,打理得當,只增不減,然拙夫還是於西北開設馬場,輻甘陝一帶,回報甚豐。蓋拙夫之武功,依然精進不止,天下習武者衆,約無人能敵。故,逸城公子之名仍在,昔日之困不存。然春華秋實之日,思及從前。故主之恩,舊友之情,縈繞於心,永不忘卻。聞紫幽、心歌有喜,身居萬里之外,心中愉悅,難以自禁。無有表達,聊備薄禮,萬萬笑納。”

結束之處,有五個小小的點。

冷紫幽不由感慨:“逸城公子那個兒子,倒是個重情重義的種。”

司空長烈瞧她一眼:“小孩子胡鬧罷了。”

“你瞧這手印印得,圓滑整齊。再說,郡主有心,怎能寄一張頑童破壞了的信漂洋過海到此?”

司空長烈打開管家奉上來的兩個盒子,裡面分別裝了一支天山雪蓮。冷紫幽不瞭解此物,司空長烈解釋:“這是天山雪線之上特有的花,飲天上純淨之水,攬絕勝處日月之精華,一支孕育得成皆需百年,珍貴無比。”又將信翻過來倒過去,看了足足十幾遍。顧心歌嘰嘰咯咯催過來:“快些用午膳啊,吃完了,去釣魚,我都準備好了呢。”他才細心將信摺好,收於袖中。

顧心歌瞧兩個人神秘兮兮:“你們剛纔在說什麼?”

冷紫幽主動岔開話題:“想想下午在哪裡釣魚合適呀。”

顧心歌迅速被帶偏了:“城東的河汊就不錯,風景美,一點都不比流淙那裡遜色呢。”

陪她玩了一個下午,傍晚,司空長烈又請旨入宮。

瑞祥郡主隨書一共寄了三盒天山雪蓮,兩盒分別給紫幽和心歌,還有一盒,不用說,他得交給鷹王。

鷹王將盒子打開,盒子裡面,百年才得一支的雪蓮潔白的花瓣上,藍色的光暈隨着動作的改變不時流轉。

“信是寄給紫幽,爾後才轉呈給你?”

“是。”

“這支雪蓮,你確定是給孤的?”

“郡主有心向雪妃娘娘求和,但是,主上也知道,娘娘乃是一國公主,到底紫幽的心性比不得的。”

鷹王不作聲,良久,纔對湯桂全說:“好生收起來吧。”轉頭這才問,“雲兒信上提到靈兒?有沒有說,何時再將靈兒送來耍耍?那段時間,越兒不愛呆在德勝宮,非得你接走了,靈兒卻喜歡德勝宮喜歡得緊。孤爲她養的小孔雀、小天鵝,此番也都長大了呢。”

“逸城公子如今武功獨步武林,江湖之上,大約也沒有誰再找他麻煩。”

“他沒有麻煩,但是孤有啊。”

司空長烈不由一怔。

“長烈,孤有衆多左膀右臂,唯你,如孤的心肺一樣。孤和你,名義上是君臣,實際上,人和自己的影,誰是自己,誰又不是自己?所以,有些話,孤不想瞞你。想當初,滿江湖都傳逸城公子罹難那會兒,孤的皇弟——也就是如今熙朝的光焰皇帝,瀛烈,也在水深火熱之中。孤如今已近而立,想想咱們第一次入乾都那會兒,再算算時日,你想想光焰皇帝如今的年歲。”

司空長烈不覺悚然:“主上,你這是想……”

“你剛纔也說了,逸城公子的武功,整個武林都沒有比他更好的。光焰皇帝年紀還輕,身邊窺視皇權之人依然健在。像逸城公子這樣的人,必須唯他所用才行。”

“可是……”

“你覺得孤很卑鄙?”

“屬下不敢。”

“孤也很陰險?”

司空長烈低着頭,冷汗、熱汗一起往外冒。

“但孤告訴你:任何事情,你看到不好的同時,未必它就不好。什麼叫月滿則虧,水盈則溢。逸城也好,逸城公子也好,就是名氣達到了巔峰,所以,才招來了種種禍患。光焰皇帝貴爲九五至尊,不辱沒他家。再說,此時此刻,誰不知道逸城公子的妻子,乃是孤的親信?光焰皇帝登基,雲兒也功不可沒!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樣的道理,長烈你縱怪孤無情,心裡也該懂的。”

“是。”司空長烈心潮翻涌,但此等情景之下,他還能再說什麼,“不知主上需要屬下去做什麼呢?”

“委派人,送一個孩子給雲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