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景軒低身下去,真的除去了她的鞋子去看她的腳。傷口被襪子掩着,但那截義肢硬闆闆的,跟模特的肢體差不多,相當明顯。他撫上了她的義肢:“當時該有多痛,程江南,你怎麼那麼傻!”他低頭,將臉貼在了她的義肢上。
程江南驚詫了,定定地看着他,都沒有聽出他話裡的不對勁來。好一會兒她才猛然醒悟,急急去抽自己的腳,單腳站立自然不穩,她差點跌倒。
裴景軒險險扶住了她,按入懷抱:“程江南,我看見了,難道因爲一截義肢,我就要放棄你嗎?豈不是太虧了?”
“裴景軒……”
“你的腳不好,相識初我就知道了,你忘了嗎?我要的是你的人,包括你殘廢的腿!”
程江南呆呆地看着他,這一刻,都不知道用什麼話來回應他,只感覺心裡一陣陣沸騰着,被他感動到了。
他舉起了自己的右手,“我的手也斷了,也算是殘廢一個。殘廢對殘廢,有什麼不好?難不成你嫌棄我?”
“我沒嫌棄過你,在我看來,你一直很完美。”這是她的真心話。
但是——
“我還是不能答應你。”
她和裴慕陽那邊還有協議關係,是不能和別人談戀愛的。
裴景軒臉上略略顯露了失望:“對我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嗎?”他向來自信,卻在看到程江南猶豫不決的這一刻,遲疑起來。
“不是你的原因,是我自己。”
“是什麼原因,我們可以一起解決!”裴景軒扳着她,不准她躲避。
程江南不知道如何解釋,這一刻,她並不想提起和裴慕陽的事來膈應他。其實,比賽結束後,這件事便不再是事。
“你可不可以……給我點時間,讓我想想?”她最後道。
裴景軒的表情終於緩和下來:“要多久?”
“比賽以後怎麼樣?”
至少要和裴慕陽兩清自己纔有資格談感情的事啊。
對於這次比賽,她還是有把握的,得到那一百萬便可以還裴慕陽的債了。
裴景軒想的是,她現在還有鋼琴比賽的壓力,逼得太緊會影響她的發揮,雖然不太情願還是點了頭:“可以。”
……
鋼琴比賽社會選手補錄已經結束,傳來的消息卻對程江南很不利。據說裡面有一位選手實力相當強勁,已經在國外獲得過很多大獎,這次比賽更是接近滿分!
程江南終於有了危機感,只能更努力地練琴。爲了備戰考試,她甚至辭掉了一統天下的工作,抱的是背水一戰的決心!
裴景軒近期接了個大單,着實忙了一陣子,幾乎天天都在國外呆着,每天不是討論案子,就是在空中飛,幾個國家輪着跑。即使在空中飛,也在工作,每天只有短短的兩三個小時休息。
這是高回報帶來的高壓力,在錢面前,人人都是平等的。等到官司告一段落,他回到一統天下時,哪裡還看得到程江南的影子。
他打她的電話,再次被設置爲無法接通。裴景軒直後悔沒在她手機上裝個衛星定位,可以二十四小時知道她的去向。
他起身去找她,半路上遇到了鄔梅梅。
“江南沒跟你說嗎?最近補錄的參賽者裡面出現了一匹黑馬,實力極強,爲了得到冠軍,她辭職了,這段時間幾乎每天都在練琴。”
竟然還有這麼一回事。雖然是評委,但裴景軒並不大關注比賽的情況,而且預賽的評委工作不需要他做。
他並不多說,往外就走。
“你現在去找她嗎?如果她連你的手機都設置了的話,就是不想任何人打擾了。你去找她,只會耽誤她的時間,這次比賽對她來講特別重要,希望你能理解。”
裴景軒的步子停下來,去看鄔梅梅:“到底有多重要?這次比賽對她來講意味着什麼?”
程江南會爲了比賽把工作都辭掉,這足以讓他意外。
“具體的我不太清楚,不過她好像欠了別人很多錢,如果這次比賽能得冠軍,債就可以還清了。”
鄔梅梅的話提醒了他,她是因爲欠了裴慕陽一百萬才和他籤的協議。
不知道裴慕陽爲什麼要跟她籤這樣的協議,雖然是哥哥,這些事卻不好過問,更何況他們之間隔着許多人事,並非像表面這麼單純。而程江南又楄偏是個執拗性子,他給的錢半分都不肯收,弄得他實在是無計可施。
他默默點了下頭,決定暫時不去找她。
……
週末,裴景軒約裴慕陽一起釣魚。楊柳堤岸,自是悠閒。這是裴家莊園的一部分,設在高爾夫球場南端。
裴家的家業自祖上便極爲興旺,到了裴百鍊一代,已至鼎盛,他大刀闊斧,去掉那些不掙錢的老舊行業,眼光獨到地加入到新興行業中,可以說是滿打滿地掙錢。裴家的莊園也跟着不斷擴建,收購了附近不少土地,方得現在的規模。
陽光淺淺,兩個人都戴了遮陽帽。河面上波光鱗鱗,反射到二人臉上,一個沉斂優雅,一個冷漠淡然,卻都是極爲養眼之人。
“聽說你們加了一場鋼琴選拔預賽,有選到好苗子嗎?”結果雖然知道,但裴景軒還是問了出來。
裴慕陽轉臉來看他:“總體不怎麼樣,不過,得到一個可以衝擊冠軍的人選。哥是這方面的內行,有空可以去聽聽。”
“什麼背景?”
“以前參加過不少國際型比賽,成就優異。可以說,獲冠基本沒有問題。”
“像這樣的選手,何需參加這種級別的比賽。”裴景軒幽眉去看魚杆,彷彿並不太感興趣,只是隨意評倫。
裴慕陽若有似無地哼了一聲,表情裡帶了些不明情緒。
“聽父親說,做這次大賽總負責人是你主動請纓的?”
“嗯。”
裴慕陽應得淡。
兩個人聊着聊着,轉移了話題,聊到了別的方面。
遠處,緩緩走來裴百鍊,身邊陪着裴藍橙。
到了堤邊,兩人才看到,皆站了起來:“爺爺。”
裴百鍊威嚴地看了二人各一眼:“回國有段時間了吧,家都不要了?我這個做爺爺的要通過報紙才能知道自己孫子在幹什麼?”
語氣,甚是嚴厲,是針對裴景軒的。
裴景軒低應:“工作比較忙。”
“你以爲我真的老了,糊塗了嗎?工作再忙,總有時間回家吧。”
裴景軒不再回應。
“知道來釣魚,也該知道回去看看我,還有JEL,難不成讓我這個老頭子撐到死?”
他這意思是要裴景軒回JEL。
一旁的裴藍橙登時變了臉色,卻到底沒說什麼。
裴慕陽的目光淡淡射過去,落在裴景軒身上,是一種說不清的情緒。
裴景軒點頭,“若是有空,一定回來看爺爺。”卻閉口不提回JEL的事。
裴百鍊哼了一聲,轉身走遠,裴藍橙隨着他離開。一段路,數次回頭,看的是裴景軒。
兩人再坐下來時,氣氛變得有些不一樣。
“爺爺向來欣賞哥,哥何不乾脆回JEL。”裴慕陽率先開口。
“今天就釣到這裡吧,晚上還有事。”裴景軒不接話,去收釣魚杆。裴慕陽也沒有追下去問,跟着把工具收好。
裴景軒從另外一條路離開,裴慕陽拎着工具往居住區走來。纔回到自己的屋外,就看到了裴藍橙。
“姐。”他叫了一聲。裴藍橙比裴慕陽大了十五歲,他的母親死得早,裴藍橙則是亦母亦姐的存在。
裴藍橙的臉色不是很好,“爺爺讓裴景軒回JEL,這是要他接手公司的意思,慕陽,你要儘早找一個門當戶對的女人結婚,這樣才能和他抗衡啊。”
“我沒想過要和他抗衡。”
“你!”裴藍橙氣得臉都在泛青,好一會兒才硬着嗓子出聲,“現在公司我還能給你撐着,你自己最好想清楚,方美玲和他是怎麼被趕出去的,以方美玲的性格是絕對要報仇的,我不想你最後成爲被趕出去的那個!”
裴慕陽一聲不吭進了屋子,裴藍橙只能在院子裡跺腳。
……
裴景軒上車後直接去了A大。他去找了楊教授,在楊教授的帶領下去了琴房。
“上次楊教授說的那個特別有悟性的學生,我很感興趣,倒想會一會。”
琴房太大,他不知道程江南會在哪兒,索性這麼說。
楊教授自然是滿口答應的,把他帶到了她所在的琴室門口:“小姑娘這幾天練瘋了,每天不管什麼時段來,她都在。”
裴景軒停在門口,透過玻璃果然看到了程江南。她側對着門口,因爲彈得專注而沒有注意到這邊的情況,他卻可以看到她的側臉。她本來就瘦,幾天不見,臉越發顯得尖細了,雖然極致沉迷於音樂當中,卻清晰可見黑眼圈。
“我還沒有見過這麼發狠的孩子,要不是琴房到十二點鐘會關門,估計她都會在琴房睡。有一回,她還真在琴房睡的,琴房管理員第二天檢查時纔看到,嚇了一跳呢。”楊教授呵呵談論着她的事情,只有裴景軒明白,她是帶着怎樣一種焦急心態在這裡練的。其實,這種焦急裡更有絕望。
和一個參加過世界級比賽的選手競爭冠軍,是不太可能的。裴慕陽這麼安排的表面原因是學院派的實力太強怕引人非議,真正原因,誰又猜得透。
裴景軒表示要單獨聽聽她的彈奏,楊教授把空間留給了他。他在外面聽了一會兒,終究忍不住推門走進去。
程江南彈得忘我,完全不知,直到他伸手壓住她的指才驀然清醒:“你怎麼來了?”
“我若再不來,你是不是打算不吃不喝不睡,在這裡彈通宵了?”
程江南扯脣笑了一下,笑得有點兒虛。裴景軒意識到什麼:“你什麼時候吃的飯?”
她沒答,去找自己的碗。在窗臺上,擱着她的碗,碗裡的兩個包子已經吹乾。
裴景軒的臉徹底黑了下去:“早飯都沒吃,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
“……”
程江南被裴景軒強行拉了出去,總算吃了頓熱呼呼的晚餐。看着她狼吞虎嚥的樣子,他的表情越來越沉,完全黑下去。
“其實,不吃也不覺得餓。”程江南笑嘻嘻地來看他,其實是被他的表情嚇住了。
“今天跟我回家。”他宣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