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事情辦得很好,希望你能堅持下去!”冰冷而得意的女聲,是方美玲。這聲音無異於午夜鬼音,鬧得程江南的身體一陣打顫,從牀上蹦了起來。
她盯着電話屏幕,胸口劇烈地喘息着,卻還是擠出了話來,“最後提醒你一次,就算你贏了,這麼做也只會跟自己的兒子越走越遠!”
“你錯了!我這是爲了跟我的兒子走近才做的!對了,不要告訴他是我逼你跟他分手的,否則,你的好朋友要受苦了。她叫鄔梅梅,是吧。”
“不要動鄔梅梅,你要敢動她,我絕對對你不客氣!”她吼着,幾乎把肺腔裡的氣體全部吼完!那頭,掛斷了電話,連嘟嘟的聲音都透着勝利的囂張!
門,叭一聲被人大力推開。鄔梅梅那張震驚不已的臉出現,既而憤怒起來,“程江南,你腦子進水了嗎?竟然答應她跟裴景軒分手!你以爲我鄔梅梅是什麼人,用着着犧牲自己的朋友來保全自己!”
她的聲音極大,震得耳膜發痛。程江南張了張嘴,覺得太過虛弱,軟軟地倒在了牀上,“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好嗎?我好累。”
鄔梅梅終於看到了她臉上的狼狽和虛弱,再也發不出火來,跑過來搖她,“你怎麼了?到底哪裡不舒服。”
程江南閉着眼沒有迴應,卻伸手握上了她的手,眼淚從眼眶裡滾了出來。鄔梅梅哪裡還能再質問她,忙給她擦眼淚,不停地道歉,安慰她。沒過多久,她便沉沉睡了過去。
四點多鐘,她終於醒來,睜眼,便看到鄔梅梅紅通通着一雙眼坐在牀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怎麼沒睡?”她支撐着爬起來,因爲休息過一段時間的緣故,力氣又迴歸了一點點。
鄔梅梅搖搖頭,“睡不着。”
“我去衝個涼。”她進了浴室,鄔梅梅沒阻止,只默默地爲她遞去浴巾。清洗一新出來,她覺得整個人都清爽了起來,只是頭還暈暈的,很重。
倚在牀上,呼吸略爲急促,她喘着氣。
鄔梅梅傾過身子來和她睡在一起,“江南,你真的不需要因爲我而做這種事的,我們去跟裴景軒說明白吧,他能理解的。”
她閉眼,搖頭,“這件事,並不完全爲了你。我們兩個在一起,阻力太多了,現在是他母親,接下來會是他爺爺,他父親,還有我奶奶。光她母親這番轟炸,我就已經筋疲力盡,更惶論後面這大波人。坦白說,我沒有信心走到最後,特別害怕哪一天,他們用更無法拒絕的方式分開我們,而且,這種可能性是很高的。與其在受盡折磨之後分開,還不如現在結束,這樣,雙方都能把傷害降到最低。”
程江南的這番話不無道理,更不論鄔梅梅從一開始就不看好二人。她一直蒙在心裡,沒敢跟程江南講,總還是抱了幻想,希望他們能夠開花結果。結果,卻到底一場空。
鄔梅梅心疼地去推她,“傻瓜啊,你以爲這是買菜買米嗎?不喜歡就不要了。你這是談戀愛啊,刻骨銘心,你能保證離得開他嗎?”
程江南一怔,面色再次白了起來。裴景軒也問過她類似的話,離得開嗎?
“好了,我們不想了,好好睡覺!”不忍她再受思想上的折磨,鄔梅梅把被子拉回來,蓋在兩人身上,移好枕頭睡了下去。
程江南也閉了眼,雖然已經沒有多少睡意,但全身依舊軟軟的,沒有力氣。她放空大腦,不讓自己去想事情。鄔梅梅雖然喊着睡覺,卻也沒有睡意。她捏着手機,想給裴景軒打個電話或是發個信息,把事情說一下,但又忍不住過來看程江南。她說的那些話很有道理,解決了她母親還有一大波人,自己真能將她復推回那個漩渦嗎?這一次,她拿不定主意了。
大概因爲這些天沒有睡好,昨晚又吹了那麼久的風,起牀時,程江南依然昏昏沉沉的,甚至有些發燒。
“今天就不要去上課了,反正也聽不進去,我去給你請假,順便買點早餐回來你吃點。”鄔梅梅安排着。
她點了點頭,的確,自己這個樣子不適合去上課。
鄔梅梅離開後,她便靠在牀頭髮呆。昨晚發生的事像一場夢,想要憶起,卻只剩下鎖細的碎片,怎麼都無法拼湊完整。隨手撿起手機,上面相當安靜,沒有來電,沒有短信,沒有微信,總之,沒有任何來自裴景軒的消息。
翻了一圈,她才意識到自己還在尋找他的蹤跡。煩亂地將手機甩掉,她蒙上了臉。
門,被人推開,動作有些急,發出呯的聲音。鄔梅梅滿臉是汗地回來,手上什麼也沒拿,跑過來一扯,就將程江南的被子扯開,“江南,好奇怪,我撿到了個孩子!”
“孩子?什麼孩子?”程江南應得淡淡的,微微疑惑,卻也沒有怎麼放在心上。
“喏——”她指向身後,“這小孩一開口就說找你,你什麼時候惹上的?不會是私下裡生的娃娃吧。”
對於鄔梅梅的想象力,只能表示接受無能,她強打起精神往門口看,那裡,果真站了個粉雕玉琢的孩子,六七歲的樣子,一對大眼滴溜溜地轉着。
“楠楠?”程江南從牀上坐了起來,第一時間呼出這個名字。她幾步走到他面前,蹲下與他相對,“你怎麼會到這裡來?”
“我、來、找、你。”楠楠一字一字地說着,爲了把字吐清晰一些,語速格外地慢。
鄔梅梅指着他微向左偏的身子,“他……”
程江南朝她使了個眼色,示意她禁聲,起身朝外張望。
“就、我、一、個、人。”楠楠看出了她的意思,開口道。
“你爸爸呢?”他是一個殘疾兒童,裴景軒怎麼能讓他一個人亂跑?
“爸、爸、在、上、班。”
“他爸爸是誰?”鄔梅梅急着解開迷團,急急問。
“裴、景、軒。”楠楠自己做了回答。
鄔梅梅啊地一聲捂上了嘴巴,來扯了一下程江南,看她時眼睛特意往下壓一壓,暗中問她是不是這麼回事。
不好當着楠楠的面說他是養子,她只能點點頭。
“我的天啦!”鄔梅梅覺得世界都要被振碎了,“裴景軒竟然藏了個這麼大的兒子!”
“他、沒、藏!”楠楠不滿地來看鄔梅梅,“阿、姨、不、要、亂、說!”邊說邊瞪起大眼,黑白分明,極具正義感,瞪得鄔梅梅微微汗顏,都沒好回嘴了。
“姐、姐、住、這、裡?”楠楠擡頭打量着小小的宿舍,眼裡滿是新鮮感。
鄔梅梅給他的稱呼驚得瞠目結舌,着實打擊到,伸指朝程江南指去眼睛卻瞪着楠楠,“爲什麼她是姐姐我是阿姨啊,我們兩個是一年的啊。”太不公平了有木有?
“因、爲、阿、姨、囉、嗦。”他慢慢回答,大眼裡閃過一抹狡黠和調皮。鄔梅梅給氣得哇哇直叫,“你這是變着法兒罵我囉嗦啊,沒法活了,江南,你要給我伸冤啊。”
“還要不要順便報仇啊?”程江南推了她一把,送一記白眼。原本極差的心情因爲楠楠和鄔梅梅這一鬧,竟好了許多。
她把楠楠領進宿舍,抱到自己的牀上坐着,“你這樣出來好嗎?爸爸和家裡人不會擔心嗎?”
“爸、爸、不、開、心。”楠楠勾了頭,大眼裡的光彩一時間淡掉,只剩下可憐巴巴的落寞。提到裴景軒,程江南的心又用力扯一下,尖銳的刺痛感傳來。接不了口,逃避般換了話題,“吃早餐了沒有?”
“沒。”
他朝鄔梅梅看去,“我、和、姐、姐、都、餓、了,你、負、責、買、早、餐。”
鄔梅梅朝他狠狠一瞪眼,“你小子!”她擡手是要幹架的意思,楠楠閃着一雙單純童稚的大眼看她,半點緊張感都沒有,像不諳世事一般。鄔梅梅哪裡還拍得下手去,只在他的頭髮上狠狠揉着,“你這小鬼!”
頭髮給她揉成了一個雞窩。楠楠極度不滿,去摸自己的頭。程江南聽他說沒吃東西,掙扎着站起來,“我去給你買。”
自己餓着都沒關係,千萬不能餓着他。不知道爲什麼,看着這個生來就要跟殘廢的身體做鬥爭的孩子,心底便會不由得升起一股憐愛來。
“還是我去吧。”鄔梅梅將她壓了一下。她這個樣子,去買早餐只會讓人擔心。“我可不想把買早餐的阿姨嚇壞,說大清早碰到了鬼!”
她這話說得毒,實則是在心疼程江南。說完,低低唉了一聲,走了出去。
屋裡,只剩下楠楠和程江南。程江南把買的水果搬出來,放在面前的課桌上,“楠楠喜歡吃什麼?我給你弄。”
他選了一隻橙子。
她拿了把小刀將橙子的上下劃出兩個蓋子來,揭開,再在四周劃幾道痕,一會兒橙子就剝好了。原本是要直接遞給他的,卻發現他的右手往裡擰着,也是殘廢的。心頭又是陣種酸澀,這樣漂亮的孩子,怎麼會……
她最終把橙子分成一瓣一瓣的,喂他吃。楠楠張着小嘴接過,吃得特別慢,他的大眼始終一閃一閃的,像天上的小星星,邊吃東西邊看她。
“怎麼了?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她去摸自己的臉。
他慢慢搖頭,“沒,爸、爸、說,姐、姐、很、漂、亮,是、真、的。”
“是嗎?”提到裴景軒只會讓她心頭髮顫,手上的橙子都差點拿不住。她的臉白了白,“他什麼時候說的?”
“很、久、了,爸、爸、說、接、我、回、來,和、姐、姐、一、起、生、活,姐、姐、爲、什、麼、不、要、爸、爸、了?是、因、爲、我、嗎?”
他是個聰明而敏感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