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閉了閉眼,自己並沒有說錯,沒有什麼要怕的。她擡頭,與他相對,“我的猜測從來都不是空穴來風,你姐十六年前能把你哥送進乞丐團伙,就有可能做出今天這樣的事來。坦白說,如果不是她,裴景軒的手也不會斷,他也不會……”
她說不下去了。
裴慕陽兩手突然握緊了她的肩,幾乎將她提起來,“你說我哥十六年前進乞丐幫是我姐送進去的?你憑什麼這麼說!”裴藍橙確實看不慣裴景軒母子,但在他的印象中,她還沒有如此無情!
程江南愣了一下,“這事你不知道?”
“誰告訴你的!”他不回答她的話,只咬着牙問。
程江南想要拉開他,拉不開。
“我哥?還是我二媽?”
她不想扯到別人。
“這事,你姐親口承認過。”
裴慕陽鬆了手,下一秒鐘,轉頭就坐上了摩托車。
“裴慕陽!”她上前一步叫。
他的摩托車嘶吼着離開,像一陣旋風,消失在轉角。
她做錯事了嗎?
程江南看着他消失的方向,不太確定地想。原本只是想把這件事內部消化,可結局似乎不太理想。
回到宿舍,她什麼也沒做,只呆呆地坐在牀上。想着白天發生的事,又想到疤哥說的切斷裴景軒的手是有人指使的,指使者還好好地活着。
這個人到底是誰?白天的事也是他指使的嗎?他還會做什麼?裴景軒會不會遇到危險?
這些問題不斷地糾結着,讓她無法安心。在想到最後一個問題時,本能反應地掏出手機,撥了裴景軒的號碼。
那頭,遲遲沒有人接起。
他不會出事了吧!
一股驚恐涌上來,程江南覺得腦袋轟轟地響起來,血液都凝在了一起。
她反覆撥了數遍,那頭就是無人接聽!最後,變成了“你撥的電話已關機”!程江南叭一下子從牀上坐起。
原本已經睡着的大眼被她這突兀的舉動嚇醒,“江南,你怎麼了?”程江南一聲不吭,衝了出去。
“阿姨,我有急事,必須出去一趟!”
阿姨睡眼朦朧,“現在都幾點了?你就算出了這裡也出不了校門啊。”
她管不了了!
“我有辦法!”
阿姨最後還是讓她離去,程江南從牆邊爬了出去。滑下去時,粗糙的牆面狠狠地擦着她的小腿,她一點感覺都沒有,下了牆就往路邊跑瘋狂地攔出租車。
一輛車停在她面前,“哪家醫院?”
“啊?仁恆公寓!”
“哦。”出租車用奇怪的眼光看了看她,她如此狼狽,他還以爲是要去醫院。
“小姐,你的腳出血了。”他提醒。
程江南拼命地看着前方,“拜託,再快點!”
到達裴景軒的公寓門口,她瘋狂地捶起了門,連門鈴都忘了按。捶了好一會兒纔想到自己有密碼,忙輸進去。因爲太過緊張,她的手不停地抖,密碼輸錯了幾次,第四次才成功。
門卡一聲被彈開,她推門的時候正好與裡面的人相迎。
“江南?”裴景軒一臉驚訝地看向她,“怎麼這麼晚過來?”他的手保持着伸長的狀態,原本是要開門的。
程江南上上下下地檢查他,“你沒事吧。”
“我能有什麼事?”他退一步,裡面的燈光落在她身上,他看到了她腳上的拖鞋,因爲跑得太急,只剩下一隻。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不是個衝動的人。
“沒。”猛然鬆勁,她的身體一軟,靠在了門框上。裴景軒忙來扶她,將她扶向沙發。
“我給你打了好多電話,你沒接。”她解釋,氣都喘不勻,眼裡還有未來得及逼回去的淚花。
裴景軒去找手機,在書房的桌上找到,“抱歉,剛剛開了個視頻會議,調靜音了。”他按了按,手機不知何時關了機。
因爲美國和這邊的時區不同,他必須選在晚上這個時候和那邊溝通。
程江南坐到沙發上,這才感覺腿熱辣辣的痛。裴景軒已快一步發現了她的不對勁,“你的腿受傷了。”
她低頭,看到自己淺色的褲腿上染着些血跡。
裴景軒迅速低頭,捲起了她的褲腳,入目之處,是一條一條的劃痕。
“怎麼出來的?”他問。
知道瞞不過他的眼睛,她如實迴應,“從學校爬牆出來的。”
“就爲了來看我?”
他的眉擰得不太好看。
程江南垂了頭,“仇濤說幕牆是人爲弄壞的,我擔心有人針對你,總是放不下心。打你電話又打不通……還以爲……”
“傻瓜,家裡不是還有坐機嗎?打不通手機可以打座機啊。”
程江南抓了把頭髮,太急了,她都忘記了。
“而且小區的安保措施非常到位,不熟悉的人都會再三盤查,並通過業主同意纔會放行,基本沒有壞人能夠混得進來。”
怕扯痛她的傷口,他乾脆將她的褲腿剪開。劃痕最長的從腳踝延伸到了膝蓋以上。
“下次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能這麼魯莽了。”傷在她身上,痛的卻是他。看着這滿滿的紅痕,他的心都扯碎了。指小心地貼上去,到底沒敢碰,收了回來。
但劃痕裡有牆上的小石子和灰,需要清洗。他拿來了酒精,“可能會有些疼。”然後往她的傷口上潑。
不是一點疼,而是挖心似地痛,程江南痛得直往回縮腳。他握着不放,“再忍忍,不消毒和清洗傷口會發炎的。”
程江南輕輕嗯了一聲,比起確認了他的平安無事,這點痛已經算不上什麼。
裴宅。
裴藍橙全程陪同醫生對裴百鍊進行身體檢查,檢查完後親自送醫生出來,“爺爺的身體怎樣?能承受得住十幾個小時的飛行嗎?”
“從目前有數據來看,他的身體還算不錯,不過還有幾個項目的結果沒出來,就算加急也要到明天早上才能回覆,所以還不能做最後定論。”
“麻煩了,醫生。
裴藍橙沒忘記基本的禮儀,行禮道。汪醫生做了裴百鍊幾十年的家庭醫生,裴家晚輩對他向來敬重。
汪醫生不忘朝她回禮,上了車。送完汪醫生,裴藍橙才往自己的屋子走來。平日裡,她多呆在主宅照顧裴老爺子,自己的房子只有晚上睡覺纔來。
才走到門口,迎面一輛摩托車撞過來,離她幾米遠,仍沒有減速的意思。她看清是裴慕陽,退了一步,裴慕陽的車剎在了離她不足半米的地方。
“你這毛毛躁躁的性子什麼時候才能改?要知道,爺爺向來不喜歡不穩重的人!”她忍不住又教訓起自己的弟弟來。
裴慕陽嘩地解開頭盔,露出的是一對火紅的眼,“那件事是你做的?”
“什麼……事?”姐弟這麼多年,裴慕陽再不聽話都沒有用這種語氣跟她說話。裴藍橙感覺不舒服的同時也疑惑。
“十六年前,哥被乞丐團伙抓走的事,是你策劃的?”他一字一字地吐音,聲音又沉又冷。
裴藍橙愣了一下,“裴景軒告訴你的?”
“不要管是誰告訴我的,我要知道答案!”
他瞪緊了裴藍橙,這樣子,像要吃人。
裴藍橙到底見過世面,眼前的人又是自己的弟弟,她臉上的驚訝迅速退卻,馬上換了一副嚴肅的表情,高調地點頭,“對,這件事就是我做的。”
裴慕陽像不認識她般,直瞪了她幾分鐘。他沒想到從小像母親一樣照顧自己的姐姐會是這樣的人!
“爲什麼!”他沉吼起來,像一頭受傷的獸!
裴藍橙沒把裴慕陽的表情看在眼裡,保持着那份嚴謹,“壞事由我來做就可以了,你不需要知道也不需要問,好好工作,讓爺爺看到你的好。”
“我問你爲什麼這麼對我哥!”他將頭盔狠狠甩在摩托車頭上,兩兩相撞,激起巨烈的響!頭盔掉在地上,陷下去一大塊,可見他的力氣用了多大!
裴藍橙的臉色一點點在變,“你哥?裴慕陽,你給我清醒一點!他從來就不是你哥!是我們的敵人!他逼死了我們的母親,害得你從出生就沒有感受過母親的愛!”
“這些都是他們前一代的事,跟哥有什麼關係!”他已經受夠了這些話。那個在醫院裡躺了十年的被稱之爲“媽”的女人和她的故事永遠冷冰冰,一輩子都比不上裴景軒的關懷來得溫暖。
在裴藍橙這裡至死不忘的事情到了裴慕陽這裡卻成了前一代的事,這讓她非常驚訝,驚訝過後是失望,甚至用恨鐵不成剛的眼光來看他,“你怎麼能這麼想!”
“你希望我怎麼想?”
“……”裴藍橙給狠狠滯了一下,好一會兒才緩下情緒,“十六年前我之所以會把裴景軒送到乞丐團伙去,是因爲方美玲慫恿父親拔了母親的氧氣管。慕陽,她也是你母親,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母親被別人殺死,你能視而不見嗎?”
裴慕陽覺得眼前的裴藍橙陌生極了,再不是他記憶裡那個嚴厲卻時時將他放在首位的姐姐,而是一個冷血無情的人!
“拔管的是他媽,爲什麼要傷害他!”他吼着,眼睛越發地紅,想到的是程江南說的,裴景軒的手正是在乞丐團伙裡被切斷的!
“她方美玲殺死了我們最重要的人,我爲什麼就不能對她在乎的人下手?慕陽,你那時還小,還體味不到失去母親的痛,我不會怪你!但是,裴景軒和方美玲跟我們不共戴天,你絕對不能去接近他們兩個中的任何一個!”
裴慕陽沒有說話,只狠狠一拳砸在了自己的車上。他多想用自己的痛來緩解當年裴景軒的痛啊。
上一代的恩怨,卻把他們下一代變成了犧牲品!一個時刻記掛着仇恨的姐姐,一個被仇恨傷害的哥哥,還有他這個從小就被灌輸仇恨的弟弟!
這算什麼!
“姐,坦白告訴我,白天找人從律所砸幕牆想害哥的,是不是你!”他沉下了聲音,只想確認這最後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