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釣起魚來,並不言語。湖風吹來,拂在程江南臉上,極爲舒服。她眯了眼,並不說取消訂婚的事,這話裴慕陽本人說出來比她說好。
裴百鍊其間問了她家裡的情況,她一一作答,並不隱瞞,也沒有顯露出自卑或是不安。她這沉着以對的樣子深得裴百鍊的喜歡,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各有收穫,一會兒,小桶裡就蹦起魚來。
直到太陽西沉,裴藍橙催了數次,裴百鍊才同意收漁杆,程江南將釣的魚復放回了湖裡。她比裴百鍊釣得少許多,但從頭到尾都沒有顯露焦急或是不安,裴百鍊眯眼來看她,眼裡已然有了明顯的讚賞:“你年紀輕輕的,倒是沉得住氣。”
程江南笑笑:“練過琴,有時一練就是一天,習慣了。”
也僅是就事論事,分寸把握到相當好。
裴百鍊嗯了一聲,眸光一時幽深:“說起來,倒是和景軒更相襯一些。”
聽到他提到裴景軒,程江南略怔了一下,卻什麼也沒說。背後的裴藍橙,臉色更看難一度,走一步上來出了聲:“爺爺,該回去了,風涼,若是吹着了就麻煩了。”
裴百鍊站起來,程江南上前一步,將他扶住,幾個人一起走了出來。
“爺爺讓我和慕陽訂婚,慕陽便要白手起家,爺爺都不擔心他嗎?”她靠近他爲的就是這一句話,只在提醒他,自己的身份輕薄,最好多多考慮。
裴百鍊倒是一臉的不在意:“年輕人,本就該多闖多練,不經過磨礪,如何能經得起大風大浪?”
他這話,又與裴家的那一派紈絝有所不同。程江南對裴百鍊又敬了幾份,這是發自內心的。
她不再說什麼。裴百鍊是幾世人精,見多識廣,自己若說多了,難免不讓他看出什麼來。
“你是聽說了裴家的人娶妻都要取門當戶對的了吧?”裴百鍊突然問。
“嗯。”她如實承認。
裴百鍊的表情又嚴肅起來:“這不過是個誤傳。祖輩怕後輩不思上進,守不住家業,所以規定凡是裴家子孫,要想得到家中財富,都要白手起家,成功者方能擁有。祖輩也是這樣過來的,也正是這樣才保證了家業的昌盛,也纔有了今天的繁榮。只不過,越到後輩越不成器,爲了走捷徑,紛紛與富豪結親,這樣便可以利用女方家的勢力達到起家成功的目的。用這種方式起家自然用不了多久,有些人不想等,乾脆直接拿女方的錢來頂賬,便一夜就成功了。久而久之,先前的規矩便成了擺設,外邊的人便都誤以爲裴家的人不能與普通人家結婚,否則就要被趕出去。”
竟是這樣!
這就是所謂的物竟天擇,適者生存,沒想到豪門竟也有這麼多艱難。這些,程江南只能默默感嘆,竟也有幾份敬佩裴家的那位先祖。
“對於外氏子孫,我也不會過多要求,但直系孫子,卻是一定要的。”
程江南不懂生意,但對裴老爺子這安排又免不得在心裡呼“厲害”。用這種方式等於變相地削弱了外氏的實力,保存了直系的力量,裴家的基業就不擔心被他人奪走,而裴家也只會越來越興旺。
“爺爺着實高明。”她真心讚歎。
裴百鍊嚴肅的目光軟了一軟。和程江南說話半點不費力,他只要說到一,她便知道二,足以見得她的聰明。這樣的女孩,莫說合過八字萬里挑一,就算不合,他也甚是滿意。
“有時間可以常來走動,正好我這裡缺伴釣魚。”裴藍橙太過拘謹,裴慕陽太過跳脫,只有眼前這程江南,深得他的意。
程江南應一聲“是”,與裴百鍊別過。裴藍橙看着她遠去的背影,再按捺不住,出了聲:“爺爺真要讓她和慕陽訂婚嗎?”
“有什麼不可?”
“可她的家世實在……而且,她還有殘疾,裴家的媳婦有殘疾,您讓外人怎麼看?”
裴百鍊的眼眯了眯:“你不覺得她跟早些年的你像嗎?”
提起早先年的自己,裴藍橙的臉色再度難看,脣都泛起了白色。好一會兒纔再次出聲:“正因爲如此,纔不能進到裴家來,這女人不簡單,慕陽不是她的對手。”
“爲什麼要做對手?結婚成了一家,那就是最強的幫手!”
他這話將裴藍橙給堵了回去,不能再說什麼。
“這孩子,只要肯耐心打磨,絕對能成爲一塊好玉,這比找門當戶對的女人回來一起揮霍混日子強!”
這話,又有了責怪裴慕陽不思進取的意思。裴藍橙自是聽得懂,嚇得肉身顫了數顫,卻到底不敢接話。
此一時想着裴百鍊對程江南的認可,又愁緒無晝。她當然是相信裴百鍊的眼光的,只是裴慕陽從小錦衣玉食,哪裡吃得了苦,莫說白手起家,以他的性子,怕是直接給個項目都不會好好做。而且就算他本人願意,他已經二十六歲,現在纔出去白手起家,要到幾時才能成功?裴景軒已經白手起家成功,並且回來,莫說等幾年,就算等幾個月都是危險的啊。
心裡有千萬的不甘,她不好當着裴百鍊的面說出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一整天,裴景軒都沒有打電話,也沒有發信息,程江南爲此既失落,又有些鬆氣。她怕的是他問及和裴慕陽的事,協議沒有取成,卻要訂婚,裴景軒不給氣壞纔怪。
儘管如此,她還是願意給裴慕陽幾天緩氣的時間。儘管他用自己去氣江映雪很幼稚,但人被激到極致,又有誰能高級得起來?她自己亦是如此,當年被錢逼着走上絕路的時候,還不是差點答應湯鴻泰?
就衝着裴慕陽給自己借錢的恩情,她也該給他時間。她最後給裴景軒發了一條微信:想你。
……
程江南沒想到的是,裴慕陽第二晚就找到了她。
“我們的協議還不能結束。”他道。
程江南差點跳起來,臉即時難看起來:“不行!”幫其它忙可以,但保持協議關係她堅決不同意。
裴慕陽似沒有聽到她的話,掏出那張卡丟回給她:“錢不需要你還,協議繼續有效!”他充分地展現出霸道混世的一面。
程江南不肯接卡:“協議上說得清楚,錢還完,協議結束。我已經還完錢了,就算扯到法院,也是我贏。裴慕陽,如果你想拿我去氣江映雪,還是不要了,人生的路還很長,別把自己的人生耽誤在對別人的恨裡,不值得!”
裴慕陽的臉迅速沉下,原本就冷的臉此時只能用冰形容!他的目光都銳利起來,幾乎能射出冰柱:“這是我的事,跟你無關!”
程江南亦不是喜歡多管閒事的人,能說出這一句,已算極限。見他如此,只能點頭:“可以,你的事我不會管,但說好了,我們從此井水不犯河水,至於取消訂婚的事,你若不肯去說,我去也行!”
她轉身就走。
背後,裴慕陽的聲音再度冷冷傳來:“誰說我們的協議結束了?我從來就沒有拿到過你還的錢!”他一伸手,將那張卡扳成兩截,甩了出去:“那卡上是你的名字,錢也在你的賬上,那錢還是你的!你,還欠着我一百萬!”
“……”
程江南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全身都泛起寒來!她完全沒想到,他會耍賴。
“不可以!”好久,她纔出聲,卻全然無力。
她昨天該早點去的,早去了管家來,協議早就作廢了。人算不如天算!
卡他折了,協議還在他手上,此時他耍賴,她半點辦法都沒有!
“事情就這麼定了,別違反協議,否則後果你承受不了!”他勾脣說完這話,擡腿就走。
程江南的眼睛都冒出火來,差點沒追上去拍他的巴掌,最後強行壓制了怒火。跟裴慕陽硬碰硬是不行的,只能用其他方法了。
週三,程江南膽戰心驚地去了機場。裴景軒早就發信息通知了她航班點達時間。她特意提早了一個小時到達。
“小姐,請問能幫我看一下上面寫着什麼嗎?”一個長着桃花眼的男人停在她面前,將一張紙伸了過來。上面寫的是中文,程江南擡頭看他一眼。
“抱歉,我是美籍華裔,只會說不會讀。”他道。
她這才低頭,幫他念了起來。那是一篇說明書,有點兒長,她念的時候他會不時打斷,點着字要她解釋。男人的目光不時射向她,眼裡滿滿的是讚賞:“小姐,你長得真漂亮,不屬於古典美,也不過分外放,恰到好處。”
“先生,您應該不是不會讀吧。”程江南將紙遞了回來。她是誰,怎麼可能捕捉不到男人的目光。男人眼裡閃出驚訝,“你真是太聰明瞭,我試驗過好多女孩,她們到最後都不知道我的真實意圖。都說漂亮的女孩不聰明,原來不盡如此啊。小姐,您住哪兒?今年多大?”
程江南沒有再和他說話的打算,扭頭就走。他就是追着不放。
“你再不讓開,我就叫保安了。”她發出警告,轉頭去看保安,“保安同志,有人騷擾我!”
男人卻伸手將她拉入懷裡:“保安大哥別誤會,我女朋友生氣了。”
“誰是你女朋友?”
在程江南準備給他一腳之際,背後有了沉沉的聲音傳來。她擡頭,看到裴景軒站在那裡,一臉正氣,不怒自危,眼睛落在男人摟着她的肩膀處,一點點銳利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