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臉上平靜的沒有絲毫笑容,那種保持了距離的表情和聲音,只讓裴琅緊緊蹙起眉頭,他手握住她的手腕不放鬆,視線落在女人明媚的臉龐上。
“蘇墨,……”
裴琅沉聲喚她的名字,可兩個字出來後,卻突然不知道要說什麼。他臉色愈發陰鬱,一股子煩躁從心底升騰起來,毫無緣由的煩躁。
蘇墨半擡起頭想聽聽他說什麼,等了半天,卻只看到男人沉墨般的臉色,鬱郁的一言不發,她也懶的再等,抽回手徑自離開。
他想問,他對她不夠好嗎?自問,裴公子對於自己身邊的女人向來大方,對蘇墨自是不例外,可女人時遠時近的態度卻着實讓他有點兒吃不透。
這樣的女人,有玩轉在男人之間的資本,而男人,看中的自不會是她腦子裡的東西。只是,頭一回,裴琅想知道蘇墨的腦袋瓜子裡究竟在想着些什麼。
很陌生的感覺,衝的他有些惶然,話跑到了嘴邊後卻又硬生生給咽回去。
拐到更衣室,蘇墨強撐住的淡漠終於轟然坍塌,這個世界上,有些事情是人力不可違的,例如她和沈軒銳。如果沒有那些上一輩子的恩怨過往,他們一定會非常幸福的到老。
可是,命運帶來的不是玩笑是事實,逼着她向老天低頭,她無法在明知道沈軒銳是她親哥哥的情況下像情人一般的相愛。生活,終究不是小說,那些美好的夢境就終究是夢境。
這些年,她也早已習慣一個人承擔所有。
可是,再遇裴琅,她以爲不過是曾經結怨的人,從不曾想過自己會再度陷入這種被逼迫的兩難境地。
曾幾何時,蘇墨自己告訴過自己,哭泣是最無能的表現,可現在,看看她自己,這眼淚止都止不住。她心底的委屈因爲一點點的事情,都會被無限放大。
從來,沒覺得自己是這樣的軟弱。對於裴琅,她一直把自己放在相對安全的地方,讓自己在這段被迫的關係裡變得淡漠,一直以來,蘇墨自認做的還可以。
她守着她的一顆心,保證萬無一失,保證自己在離開的那一天會遊刃有餘。
可這會兒,是因爲蘇承源的那一番要求,讓她壓力倍增?還是隻是因爲裴琅身邊的女人?蘇墨知道,她寧願是因爲前者,可卻又不得不承認她居然在爲聞到的男人身上的香水味而嫉妒。
這樣的男人,身邊的女人豈會少了,先不說那些風色場所的女人,單單是沈萱童未婚夫這個角色,都得讓她遠遠的看着,這會兒是吃的哪門子的飛醋。
蘇墨擦擦眼角的淚,她嘴角挽出一朵笑花,那樣自嘲自笑的樣子,倔強中偏偏透着令人無法忽視的憐惜。季沐媛過來時就恰好看到這一幕,她腳步收了下站在門口。
想起之前陳啓安叮囑過的話,季沐媛想要離開的步子又收回來。
“蘇墨,怎麼了這是?”
還真是趕巧了,平日裡這會兒自是不會有人到更衣室的,蘇墨纔敢放任自己這樣流淚,可季沐媛這會兒定是看了個十足十,蘇墨輕咬了下脣畔,她偏開臉去。
“沒什麼……”
她們之間,也算不得交情,蘇墨斟酌半響,覺得解釋太多也沒什麼必要,便也不多言,但顯然對方卻是不想就這樣放過她。
“還沒什麼,躲這兒哭,雖然相處的時間不長,但蘇墨你是什麼人多少我也瞭解一些,打碎了牙齒和血吞的性子,要不是真有什麼痛到要點的事兒你能這樣嗎?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
季沐媛打開自己的櫥櫃從裡面拿出個袋子來,裡面裝着些槍類的玩具,之前答應裴佑辰小朋友送給他禮物,她本是過來拿東西去寄快遞的,碰到蘇墨完全是意外。
見蘇墨不說話,只把眼睛盯在她手裡的東西,季沐媛輕笑,“給小崽子買的禮物。”
頓了頓,季沐媛補充一句,“阿琅的侄子。”
“哦,那個小朋友啊,可愛極了。”蘇墨想着那個小大人樣兒喊她妞兒的小朋友,眼角眉梢都暈染上笑意。
一時間,兩個女人之間,因爲不在場的小朋友,氣氛溫馨的不得了。季沐媛擡起頭來看向蘇墨,她笑起來的樣子當真是迷得人移不開視線,而她想蘇墨這會兒的笑自是真心。
突然就失去了打探的興致,季沐媛看看手裡的東西,她不想拿裴佑辰作爲話題的引子,哪怕只是話題。那個男人,還有他身邊的一切,他的所有,都被她深刻的放在心底,不管裴奕是不是接受,她都無法剝離開那種深刻入骨的眷戀。
“你沒事就好,趕緊回去工作。”
季沐媛快速離開更衣室。穩定了情緒,蘇墨拐到洗手間重新上了妝纔回到辦公室,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她偏頭看向裴琅辦公室的門板,心底深處卻沒有一丁點兒的輕鬆。
她和他的交集,就彷彿是老天給她的一次磨練,最終是死是活,全都依賴天意。
下午請了假,蘇墨直接就去了醫院,雖然心裡知道蘇承源現在不會有所動作,可終究是不放心。蘇墨直接去了醫生辦公室,知道質問也沒有什麼作用,但是她心裡鬱卒的很,一直以來她對方醫生那麼盡心盡力的幫她照顧康文心自然是感激感恩的,可這會兒,她真不知道,在蘇承源這件事情上方醫生又摻和了多少。
這個世界上,當真除了自己再無法信任他人了嗎?!
“你好蘇小姐,方醫生剛去查房。”
前臺的護士小姐禮貌的告知,蘇墨沉澱了下情緒,想了想她直接轉身去了住院部,可還沒走幾步看着迎面走過來的人,蘇墨整個人愣住,她站在原地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就那麼眼睜睜看着康文心站在方醫生的身邊,臉上的表情是她這些年以來從未見過的寧靜。
乍然見到蘇墨站在面前,康文心也是一怔,她站在原地看着蘇墨,她的女兒,已經出落的如此標緻。康文心眼圈突然就有些泛紅,她雙手搭起來,因爲緊張手指相扣的地方能看到緊扣出來的痕跡。
這些年,那些瘋狂的傷害,她並不是毫無所覺,可是那個時候她是連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
蘇墨站在原地動也不敢動,雙腳彷彿被釘在了原地,連逃離都覺得沒有力氣。眼眸深處流露出的哀傷和無措直直的刺進康文心的心裡。
她的墨墨,在害怕她。康文心只覺的心裡一陣一陣的抽疼的厲害,連着頭都要開始陣痛。
“墨墨——”
康文心呢喃一聲,嗓間溢出哽咽,她一手抓住身邊的人藉以支撐自己的身體站住。
本來正與其他醫護人員交談的方醫生察覺到異常,他扭過頭來纔看到蘇墨就站在不遠處,他眉頭蹙了蹙,低下頭去看康文心。
這段時間康文心調理的不錯,可是他還沒有十足的把握情緒波動上不會太大,畢竟精神類的抑鬱症在日常和刺激點上的反應有差異也屬於正常。
感受到康文心用力的扣住他的胳膊,方醫生決定先尊重病人的意願,“想要跟她談談嗎?或者,你認爲自己還沒準備好,可以讓她先回避。”
蘇墨站在原地,她自是清楚的聽到方醫生的問話,心裡突然就是一陣兒的難過,她揚起頭使勁兒眨了眨眼睛後,突然轉身就走,可腳步還沒邁出一步,就聽到康文心一聲喊,“墨墨,等等。”
蘇墨不知道她是怎麼走回來的,坐在康文心病房裡的矮凳上,看着眼前這個因爲藥物而虛胖的女人,看着她身上白藍相間的病號服,看着她握着自己的手,蘇墨的眼淚就再也沒止住過。
因爲治療的需要,蘇墨這段日子,就算是過來也只是遠遠看上一眼,她太期待康文心可以恢復的那一刻,所以再煎熬她都可以忍受。
媽媽病情最終的時候,在大街上捧起泥水就喝,什麼東西都吃,她是真的害怕,生恐哪一天一個不注意媽媽就當真離她而去。
“媽,我好想你!”
哽咽半天,蘇墨卻只能說出這麼一句話,千言萬語,就只有一句話。
那些曾經的傷痛,曾經的苦悶,曾經覺得再也無法堅持的堅持,全都因爲康文心的一聲墨墨而消失殆盡。她的所有委屈所有痛苦終於都有可以宣泄的地方。
康文心臉上的淚順着不斷的往下淌,她伸出手指撥開蘇墨臉頰的髮絲,哽咽的幾乎說不出話來,“墨墨,怨媽媽嗎?是媽媽不好,讓你受這麼些的苦。”
蘇墨低着頭使勁兒的搖頭,沒有什麼對不起,她現在心裡有的只是眷戀和感恩。感謝老天,終於沒有完全的拋棄她,她的媽媽,很好,依舊很好。
“墨墨,媽媽之前做的事,不是沒有記憶,你這孩子,真的受了很多苦。”
“媽,我沒有,我就盼着你能好起來跟我說說話,媽媽你不知道你對我多重要,我覺得我再多的苦累跟你說說我就跟充滿電一樣的精神。可是,媽媽你都不聽我說話。”
康文心單手捂着嘴,她俯下身去抱住蘇墨的肩膀把她攬在懷裡,有很多的話,卻終究是一句都說不出來。那些年,她自己陷入死衚衕裡怎麼都走不出來,其實,孩子,有什麼錯呢!
上一輩子的孽,不應該由這個孩子去承擔。
“方醫生,我媽媽,好了是嗎?”
蘇墨一手摸着不斷往下流的眼淚,一邊期盼的看着方醫生。
今天下午,當真是給了她極大的驚喜,雖然說話間康文心的精神還是有些恍惚,有時候說的事情會張冠李戴,但是不管怎樣,康文心終於肯跟她好好說話了。
“還是很樂觀的,她這段時間恢復的極好,只是現在還不是特別的穩定,後續的治療還必須跟上。”
“這個我知道,方醫生,我會配合治療的。”探手接過方醫生遞過來的紙巾,蘇墨一邊哭一邊笑的就像是個孩子,“抱歉,方醫生,我控制不住,就想掉眼淚。”
“你這孩子,放寬心吧,你媽媽會越來越好的。”方醫生笑着拍拍她的肩膀,隨即又話題一轉,“蘇墨,你哥哥那邊……你們沒什麼事兒吧?”
蘇墨頓了頓,藉着擦拭眼淚的空間沉澱了下語言,“沒什麼事兒,我們昨天通過電話了,他告訴我媽媽會一天比一天好。”
“那就好,那就好,那天我看他那樣子還多少有些擔心,可能是我職業病吧。呵呵……”方醫生乾笑一聲,搖了搖頭不再說。
蘇墨聽着也沒往心裡去,她現在滿腦子的都是媽媽病好了的喜悅,那種衝擊比她拿到體彩的百萬千萬億萬大獎都要興奮。
跟方醫生道別,蘇墨走在走廊裡,那種興奮過後接踵而至的現實問題突然又回到腦子裡,紛紛擾擾的糾纏,蘇墨知道自己必須妥善解決。
或許她曾想過要破罐子破摔,可現在,她不想,她想要儘自己所能的儘量妥當的去解決這樣的事情。
看着蘇墨大喘着氣出現在自己辦公室門口,方醫生很詫異,“不是走了嗎,怎麼,還有事兒?”
“方醫生,我想知道,我媽媽還需要治療多少個療程?”
“這個很難說,但是最起碼也要四五個療程。”
四五個療程,還需要一個多月近兩個月的時間。蘇墨一邊走心思一邊轉着,離蘇承源盯住的新材料工業園區的項目啓動時間還有四五個月的時間,但是立項早已經過去了,關鍵的就是這期間的一些手續和競標。
她若是想辦法拖下去,最多也只能拖一個月的時間,再長,恐怕蘇承源會第一個沉不住氣。
“你的手機在響。”
想的過於投入,直到旁邊的人提醒,蘇墨才恍然醒悟是自己的手機在響,她抓緊拿出來一看,裴琅的來電。
“喂。”
“在哪裡呢?”
“我在醫院。”
聲音裡還帶着哭泣過後的濃重鼻音,那邊顯然聽了出來,頓了半響後復問。
“告訴我地址,我過去接你。”
聽着手機聽筒裡傳來的嘟嘟聲,蘇墨若有所思的望向前方。此時天色已經沉暗下去,一下午的時間她都在跟康文心說話,直到方醫生提醒她不宜讓病人情緒過於激動,她才反應過來讓媽媽趕緊休息。
自己覺得不過一會兒的功夫,居然已經到了傍晚。
等待的時間裡,蘇墨心中紛亂嘈雜,她深呼吸讓自己冷靜下來,很多事情早已經脫離了她的自控範圍,現在,也只能走一步說一步。
她不是正人君子,沒有十分高尚的情操,她只知道她太想過平靜的日子。所以,哪怕手段並不光彩,她也不想放過任何一條可以通往平靜安穩的生活之路。
流線型的跑車停在站牌一側的時候,男人搖下車窗微微擺頭示意蘇墨上車。
她剛剛關上車門,連安全帶都還沒來得及扣上,車子已經飛速的駛了出去,男人只在她上車的一刻掃過一眼後就專心開車,連句話都不說。
蘇墨覺得氣氛詭異,這個男人的脾氣她實在猜不透,更不知道他現在找她是什麼事情,也或許心裡藏了事兒,蘇墨難得的閉嘴不說話。
跑車在行人相對稀少的地方緊急剎車,刺耳的剎車聲傳入耳中,男人利落的打着方向盤,車子尾巴甩出去時蘇墨緊緊的抓住上方的把手,一陣兒的暈眩過後,車子穩穩停住,還不等蘇墨回過神來,就只覺得下頜處一緊,她的整張臉被男人攫住扳正,鋪面而來的溫熱氣息。
“哭了?”
隔得太近,蘇墨能清晰的看到男人闃黑的瞳仁,裡面映着她一雙通紅如兔子的眼睛,蘇墨有些羞赧,哭鼻子的樣子當真是很丟人,這麼大的人了,這幾天卻跟個孩子似的,總覺得自己很委屈。
“沒……”
“沒哭,你這雙眼睛紅成這樣?睜眼說瞎話呢還是真當我眼瘸!”裴琅看她一副子有話不說的樣子,心裡一股子氣涌上來,他自己也詫異,給她打電話也不過是一時興起想問問她做什麼去了,卻在聽到手機裡她的聲音不對勁兒,就馬上趕過來看看。
這會兒她卻跟自己打哈哈,裴琅心裡的煩躁愈盛。
雖然他的聲音兇巴巴的,可蘇墨卻頭一回覺得這樣的話里居然也透着關懷,眼睛居然又有流淚的衝動。
“真沒,我這是喜極而泣!真的!”
話,還沒說完,眼裡的淚居然真又淌了出來。
熱熱的,順着臉頰滑下來,只遞到裴琅掐着蘇墨下頜的手指上,灼燙的彷彿要把人給燒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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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們,感謝你們一直等着我,前段日子姥姥去世,大姑住院,老媽也不太順利,我這兩個月直接跟醫院太對路了…實在抱歉,讓大家久等,這段時間我會保證兩天一更。
再次感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