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錦歌眼中的凝滯停頓了片刻,忽而化作一片歡喜。——七哥得以飛昇成仙,再不會日漸衰耗而最終死去!
雖是滿心滿腹的歡喜,卻又隱隱的感覺到絲絲縷縷的悵然。從今後怕是再不能與他相見,飛昇與隕落所差別的不過是他還活着。
可是他還活着,長長久久永生永世的活着,這便已經是很好很好的結果了。
蘇錦歌垂下眼睫,微微的笑了起來。
雲天之間的光芒漸漸的斂去了,蘇錦歌體內的靈氣也隨之一起重歸沉寂。
可她面上的笑意越來越張揚起來。
花弄影愈發的糊塗。忍了許久也不見她出聲。躊躇了一番,終於還是猶猶豫豫的伸出一根手指來。用出極輕極輕的力氣在蘇錦歌的肩頭戳了一小下,喚道:“妹子?”
蘇錦歌轉過頭來,面上的笑意猶未斂去,“是青雲門的煦陽真君飛昇成仙。”
花弄影滯了滯,問道:“隔了那麼遠,妹子能確定?”
見蘇錦歌點頭,花弄影咬了咬脣。方纔蘇錦歌身上所散出的氣息與那異象如此相像,且又是同時出現同時消散。她說是,她其實是信的,只是一時間還覺虛幻。喃喃道:“怎麼可能呢?煦陽真君不過元嬰初的修爲,更何況......。”
更何況他已經是個廢人。
她的疑惑,蘇錦歌自然是明白的,“我曾聽人說過一句話,猶如醍醐灌頂。她說‘修行本就是修心’。靈根對於我們來之所以重要,是因爲它可以幫我們汲取靈力淬鍊肉身。肉身強健,命數增長方能擁有足夠的時間去修心。可若能在有限的時間裡得悟天道,那有無靈根並沒有什麼差別。”
花弄影忍不住道:“可若無前強大的肉身如何能抵得住九天雷劫。”
話纔出口,她便自己呆了呆。方纔那飛昇異象中,可並無劫雷降下。
蘇錦歌的面上的神情肅了肅,說道:“我也不明白爲何有些界域中的修者並不用經歷雷劫。許是他們注重修心,於是在修心一道之上有了諸多的困阻。我們追求力量又要兼顧着心境,所以纔要經歷雷劫和心魔劫。
實在是過於巧合。
有時候我會想,是否我們如何修行,困阻就會如何出現。一切不過是我們自己給自己設下的困劫。”
這個話題玄之又玄了些,花弄影一時有些沉浸。良久之後她方又出聲道:“似是極有道理。可我仍覺難以接受。若是單隻修心,恐怕整個中元大陸都沒有幾個人能成爲修者。”
蘇錦歌點點頭,“風氣不同,人心也便不同。人心不同也就有了不同的修行之法。花姐姐不必過於糾結困惑。”
花弄影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片刻後忽而撫掌大笑起來。“煦陽真君飛昇實在是件天大的好事。各界人心將趨於安穩不說,只怕是放逐澗裡要熱鬧了。”
蘇錦歌眨眨眼,隨即明白了花弄影所指的是什麼。
之所以有那麼多的人去追隨蘇青雪,說到底不過是覺得求仙無望,索性逆天弒神,親手來建造一個所謂不生不滅的極樂世界。可偏偏在這時候秦雲謙飛昇了,且還是在靈根亦廢的情況之下。這對於所有的修者的心境都無疑是一場撼動。尤其,是放逐澗中的修者。
只這一人的飛昇,將要影響整個戰局的走向。
花弄影忍不住又是撫掌數下,“看來這場大亂很快就要結束了。”
中元大陸以及其相通的幾個界域中,已經沒有人能說清究竟有多久沒有人能夠飛昇成仙。如今終於有人打破了沉寂,卻偏是用了另一種的法門。也許從今後有許多人要懷疑自己原本修仙法門是錯了的。屆時恐怕免不了迎來另外一場大亂。
不過,再如何的亂也好過眼前這場。法門道心的流派之爭,總歸不至於要生靈塗炭。至少普通人還是能夠安安靜靜的過日子。
花弄影的脣角翹起,整個人都暢快起來,“這會兒我心中發急,便先回駐地。妹子你一路當心。”
蘇錦歌點點頭,“姐姐也一路當心,暫且別過。”
如同許多許多年前一樣,兩人在麻山城前同時躍上了天際。一個往東一個向西,皆是迅速的消逝了蹤跡。
蘇錦歌心中那因爲秦雲謙飛昇而起的欣喜漸漸的被一股理不清剪不斷的紛亂思緒所代替。
若放逐澗中真的人心動搖,那麼任是蘇青雪再如何的多謀,如何的氣運逆天,也終不過是孤掌難鳴。可蘇青雪向有御下有方之稱,放逐澗那集聚的那羣逆天之軍是否會真的爲此而分崩離析?
這個世界上也還有一種人,偏執到了一個極點。費勁全力做出一件事來並非爲了自己圖得好處,而是因着自身所受到的逆境與不平便要摧毀掉一切,拉上世間所有的人來作陪。放逐澗中,必是不乏此種人。
只怕這場大亂仍是不會結束的太過順利。
蘇錦歌的思緒越發的紛亂,心底那股忐忑不寧亦是越發的強烈。黑夜與白晝不斷的交換着,蘇錦歌一直都未曾停下腳步。直至包中的丹藥用盡,她方纔停了下來。
晃了晃手中的丹瓶,蘇錦歌苦笑起來。沒想到辟穀丹的耗損速度竟是如此的快。
她四下張望了一下,便擡腳往不遠處的鎮子走去。這個鎮子距離無相城並不算太遠,由街道建築之上能夠看出幾分繁華來。只是這鎮上的氛圍卻是明顯的異常。
一路行來,越是向東越是繁華安寧。遠離了戰場,一切彷彿如舊。各地雖遍佈了巡查的修士,卻並不會如這個鎮子一般一片緊張肅然。
蘇錦歌走進了一家丹鋪。卻見櫃檯處並沒有人,鋪子中的幾名夥計皆在堂中動作迅速的打包着丹藥。
見蘇錦歌走進來,店鋪的掌櫃上前來道:“這位道友實在不好意思,本店中的所有丹藥皆要送往青雲支援。還請移步別家。”
話音落下,蘇錦歌面上那毫不掩飾的疑惑與急切自是沒有令掌櫃忽略。他的面上頓時一片狐疑,滿眼戒備打量了蘇錦歌一番道:“道友不是妖修?”
蘇錦歌搖搖頭,自包中取出了一道玉符亮予他看。
那玉符是西荒駐地特有的一種信物。此刻拿出這玉符,可以省卻一串的解釋。
百年間各派往返報信送物的弟子頗多,在這個鎮子上歇腳的亦是不在少數。故而這位掌櫃對這玉符並不陌生。西荒駐地的玉符乃是認主之物,一符一主,易主則符毀。斷然不會有誰拿了玉符來冒充駐地弟子。
見了玉符,掌櫃面上的神色立緩,帶了十分的敬重道:“前輩是從西荒而來,想必這消息還未傳到。——放逐澗正大舉進犯青雲門。各宗門與散修聯盟皆已晝夜弛援。今晨往天音宗去送信的修士從我們這小鎮子上經過。如今全鎮皆是竭盡所能的支援青雲。”
掌櫃說罷便轉回了身,在桌案之上那打包成堆的儲物袋中挑了一隻拿在手中。雖不知眼前這位修士究竟是什麼修爲,但是歷來往返與駐地與宗門的修士都是金丹。這儲物袋中裝的便是金丹修士日常所需的幾種丹藥。
掌櫃轉身去到身後的桌案前不過幾息的時間。在這幾息當中,蘇錦歌的心中那些紛紛亂亂的思緒迅速的明朗了起來。面上不由得神色大變。
雖未親眼見到青雲現在的情況,但看眼前這馳援的聲勢便知道她是拿出了一種什麼樣的力量來取青雲。
蘇青雪先是藉着眼線一事摧毀馭獸宗駐地,在衆人將目光投向馭獸宗時卻又趁亂去毀掉了秦雲謙的靈根。秦雲謙毀了,青雲勢必要派出一兩位元嬰真君去往西荒駐地。此時的青雲,無論是實力還是弟子的士氣皆是大大的受創。
而蘇青雪做出的表象是要醫治慕容。她想要世人相信,她摧毀馭獸宗駐地是爲了趁亂取九幽冰蓮來醫治慕容。暗中卻是聚集力量,趁着衆人不備之時,以必得之勢攻向了青雲。
自墮魔以來,蘇青雪對昔日有恩情的故人皆懷了感念之情,對曾經的師門更是如此。可如今她卻用了這麼一串迂迂迴回的連環計來對付青雲。
除了界域封印就在青雲這樣的理由,實在令人想不出其他。
蘇錦歌足尖一點,直接從店鋪之中飛了出去。
此時,店鋪的掌櫃捧了那隻儲物袋轉過了身來,“一點心意還請......。”
話爲說完便發現鋪門之處空空蕩蕩一片,彷彿從來沒有誰站在那裡。
掌櫃急急的追出了門,只遙遙見到天空之上一道模糊的背影正向着東方掠去,不消片刻便已經消失在天際的雲影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