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翊擡眸看了她一眼,接着文素的話問道:“此話怎講?”
小二哥左右看了看,腰彎的更低了,聲音也有幾分壓抑,彷彿擔心被人聽到似的,一臉的“別人我還不告訴他”的表情,說道:“跟你們說,這鷲峰嶺可不是一座普通的山,那兒曾經是舊時的古戰場,埋骨無數。以前沒人知道的,後來因爲一次大暴雨,加上雷公發怒,下了一道天雷,把鷲峰嶺都給劈裂了,裡面堆積成山的白骨都滾了出來,這纔有人知曉。後來因爲知道那兒的死人太多,又地處背陰,這鷲峰嶺都變成了方圓百里有名的亂墳崗了,只是大家嫌那三個字晦氣,所以還叫這山頭鷲峰嶺。”
說完這話,小二哥敏銳的察覺到剛剛還只是有點不高興的那位姑娘瞬間臉色就黑了下來,但不像是那種因爲聽到什麼晦氣話而感到不高興的樣子,看起來更像是有種認栽般的生無可戀。
“亂墳崗麼……多謝小二哥的指點,麻煩再來一隻清蒸蟹。”
荀翊同樣神色莫名了一瞬間,但又很快消失的無影無蹤,他揚起一抹淺笑來,又多點了一隻螃蟹,算是回饋小二哥的友情提醒。
單純的小二哥哪裡能猜到客人的想法,他只知道又多賣出了一隻蟹,只要做成生意,那掌櫃的就一定會誇讚他。
他頓時笑逐顏開起來,手上的白色棉布往肩膀上一甩,揚聲喊道:“好咧~清蒸蟹再來一隻!!客官稍等下。”
待小二哥走開,荀翊這才轉頭看向捂着自己的眼睛,一副“我想靜靜”的文素,聲音輕柔的喊了一聲:“文素?”
話音剛落,坐在對面的少女已經將手放了下來,擡頭四十五度角做悲傷望天狀的表情,萬念俱灰般的唸唸有詞道:“我就真的搞不明白了,爲什麼我們故事的情節就一定要往獵奇的方向發展呢?”
雖然不知道“獵奇”是個什麼意思,但荀翊神奇的聽懂了文素話裡的含義,他捏住螃蟹的外殼,修長如玉的手靈活的將一隻螃蟹拆卸起來,一邊問道:“你在害怕?”
“怕個屁!當初在地宮的時候還不是這麼過來了。”
文素沒好氣的說道,她前身的心理素質其實並不過關,屬於當時看了不怕,但會後怕的那種毛病。
來到這個仙俠世界後,畢竟是術業有專攻的修仙者職業,她後怕的毛病有了顯著的改善,可是哪怕已經不害怕那些妖魔鬼怪了,但也不代表她就喜歡跟鬼怪這種東西打交道。
“嗯。”
荀翊漫不經心的回答了一聲,可這話裡若有似無的一股“信你纔有鬼”的口氣可瞞不過文素那敏感的小心臟。
她剛想跳腳的時候,卻忽然間靈光一閃的想起了什麼,頓時臉色大變,好一陣青青白白之後,文素再擡起頭來時,剛剛還一副“天要亡我”的表情瞬間切換成了“任重而道遠”的樣子。
在荀翊一臉懵逼的目光中,文素鄭重的拍了拍他的手臂,十分認真地說道:“嗯~那什麼……你別擔心,到了那兒,我會護着你的。”
一想到荀翊這要命的太陰體質對極陰的鬼魂有着強烈而致命的吸引力,文素頓時心就軟了,這倒黴孩子去了亂墳崗,跟一塊鮮肉掉進狼窩裡有區別嗎?
回頭去了鷲峰嶺,少不得又是一番九死一生的經歷。
想到這兒,文素看荀翊的目光更加認真而又堅定,頗有一種“天降大任於斯人也”責無旁貸的使命感。
見對方這樣認真的表情,荀翊反而有一種無言的感動,好似溫暖的潮水將他的心慢慢包裹起來。
文素從來不是個喜歡攬責任在身上的人,也不會輕易把誰放在心裡,可若是真的成爲那個讓她掛念的人,任憑有萬千艱難險阻在眼前,她都不會拋下對方一個人逃離。
以前她只對曲清染這樣好,如今,終於也將他放在心底了嗎?
“……嗯,好。”
荀翊點了點頭,那雙漂亮的眼眸微微垂下,纖長的睫毛如蝴蝶振翅般寧靜優美,遮掩住了那裡面流動的萬千星光,也遮掩住了那抹只會倒映在他眼裡的,獨有的倩影。
“給。”
荀翊不知何時已經將一隻蟹拆得七零八落,卻奇蹟般的將所有的蟹肉蟹黃都給分離了出來,堆疊在瓷碗中,晶瑩剔透的蟹黃只消一眼就讓人食慾大增。
文素接過那隻瓷碗,感動的眼淚都要逆流成河,她活了半輩子的時光,終於也能享受一回美少年幫忙剝蟹殼的奢侈體驗了。
“謝謝~”
對於自己人,文素可沒那麼多講究,撇開剛剛一切的煩惱,她拿起筷子夾了蟹肉,沾了點香醋往嘴裡一放,香糯的蟹膏滋味兒瀰漫在口中,她頓時幸福的眯起了一雙熠熠生輝的桃花眼,彷彿口中的滋味就是她的全世界。
荀翊心滿意足的看着文素吃得不亦樂乎的模樣,手裡已經端過另一隻螃蟹繼續優雅動工,他時不時擡眸看向她嬌俏的小臉,香腮染赤,眉目如墨,脣上一抹瑰紅外淺內深,端的是美色動人,比那色香味俱全的蟹膏還要惹人垂涎欲滴……
他收攏起眼中那強烈到無法掩飾的佔有慾,低下頭去,心底的那股聲音愈發的堅定——
我也會,好好保護你的!
這廂的兩人正在享受着最後一絲慵懶的下午時光,而那頭的曲清染還沒能從自己的世界裡走出來,她一個人守在許青讓的墓前,一遍一遍描摹着那讓她心悸又心痛的名字,她以爲自己會痛到淚流不止,然而當她親手將許青讓的骨灰埋進去的時候,她卻意外的心如止水,不知是因爲徹底麻木了,還是因爲另有牽掛所以不曾痛到極致。
她專注看着墓碑回憶過往,也就發現不了在另一頭的樹叢陰影裡,正站着一抹豔麗奪目的紅,他背靠着粗壯的樹幹,看起來神情冰冷,然而只有走到他正面去瞧,纔會發現男人那雙勾魂奪魄的鳳眼裡,全是掙扎和心痛。
寂殊寒一路都跟着曲清染,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當他跟着三人來到漓城,他就知道會有眼前的一幕,他暗中看着自己心愛女人的模樣,直到文素和荀翊走遠了,他才悄無聲音的靠近。
本以爲她會慟哭不已,然而卻只看到她沉靜的將許青讓的骨灰埋入土中,她跪在他的墓前,背脊挺直,與其說是在悼念,不如說更像是在請罪,請求眼前人的寬恕。
忍不住攥緊了掌心,寂殊寒的神色間滿是隱忍,若不是還有最後一絲的理智在壓抑着他的衝動,他真的很想跑過去問她一聲,到底有什麼可請求恕罪的?
他既沒有在許青讓還活着的時候就橫刀奪愛,也從來沒有故意想要害死過他,如今那個人已經不在了,他也只是按照自己的心意去追求自己的所愛,難道承認和自己兩情相悅都會這麼痛苦嗎?!
胸腔裡翻滾不息的痛苦和憤怒,煎熬着寂殊寒的一顆心,他似乎怎麼也無法理解少女對於曾經的舊愛的那一份愧疚感,無法相互理解的感情連體諒尚且不能,又談何相濡以沫?
此刻若是有誰能從旁邊經過,定然可以看到這樣一幕畫面——陽光斑駁的從枝葉間灑下,也不知是哪一片樹木長得如此奇特,以致於山坡的一面滿是陽光,而另一面全是樹木的陰影,中間一道若有似無的光隙,將一片小山坡生生撕裂成兩瓣。
陰影處,一身白衣的少女正跪在墓碑前低頭虔誠的懺悔,彷彿世間萬物都不能在此刻打擾到她的心境,而離少女不遠處的一棵大樹背後,則依靠着一名悄無聲息的紅衣男子,他緊閉着雙目,仰頭對天,隱忍着痛苦的神色,連着眼角眉梢上都沾染了令人心痛的冰涼,哪怕溫暖的陽光照耀在他如玉的臉上,都不能融化那淒冷分毫的顏色。
他們明明身處在一個世界裡,卻又好像被割斷成兩節,兩人中間彷彿有一道無形的牆壁,將他們分隔兩端,看起來如此的涇渭分明,而畫面卻又奇異的十分和諧。
白裙紅袍,烈火寒冰,卻不知何時才能交融出最絢麗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