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給我爹孃的,特意挑了幾盞,好看嗎?”
言下之意,他也是個父母雙亡的孤兒了。
荀翊拿起河燈轉了轉,明亮的燭火下,精緻的蓮花燈看起來分外細膩。他小心翼翼地點亮了花心中的半截蠟燭,溫暖小巧的光芒在他的掌心裡閃爍着,淡淡的燭火映襯着他如玉般的俊顏,長長的睫毛在他的眼下劃出一片陰影,隨着他眨眼間的動作忽明忽暗。
聽到對方的問題,文素有些啞了聲音,只是鄭重的點點頭,即使早就料到了這個結果,可是乍一聽之下還是會覺得心疼不已。
沒媽的孩子像根草,她上輩子到死之前總歸享受了一輩子的父愛如山母愛似海,說起來還是她不孝的讓那二老遭遇了一番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噩夢。
所以她這輩子便是缺了父母親人也不會覺得有多遺憾,可是荀翊不一樣,她只知道他是四五歲的時候被風歸遲掌門領回來的,這意味着他在十多年前就沒了父母。
“我出生在一個小鄉村裡,那裡山明水秀,四季如春,是個養人的好地方,因爲村子就建在山坳中,所以很少有外人進來,原本村子沒有名字的,後來因爲出過一個陸姓秀才,於是開始喚做陸家村。”
荀翊專注的看着河燈心上燃燒的火焰,兩顆黑珍珠般的眼瞳中倒映着那微微晃動的燭光,似乎是被這月色和景緻給感染了,他開始平靜的訴說起來,一邊說,一邊拿起文素的硃砂筆,在河燈上細細的寫着什麼,而文素也安靜地看着他的側顏,認真的聽他說着過往的回憶。
“我爹孃祖上據說也是行醫的,至於爲什麼會流落到陸家村,他們從始至終也沒和我提起過,自打我出生之後,他們也沒有教我習字練武什麼的,哪怕村長曾經一再邀請我爹去做村裡私塾的先生,他都沒有同意過,反而像個遊方郎中,哪家受了個風寒什麼的,就去給治一治或者開個藥方,村裡基本人人都受過我爹的救治,大約也是因爲這個原因,倒也沒有人給我家找過什麼麻煩,還算是禮遇有加,日子過得很是平靜……”
荀翊的故事並不算長,他四歲之前的經歷總結起來就是一個大寫加粗的“悲劇”——
自打他出生後滿月的那天起,原本與世隔絕、四季如春的陸家村開始頻頻出現異狀,最一開始的時候變化其實並不是那麼明顯。
先是氣溫差距,在白天還好,一旦到了夜裡,陸家村總是要比山坳外面陰冷的多,原本以爲是季節問題,可是村裡人一旦出了村子就會覺得暖和不少,當然這樣的細節並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直到後來,因爲晝夜的溫差差距過大,各家各戶的家禽們前赴後繼的開始生病,病了還治不好,爲了避免造成什麼流疫之類的感染,村裡扔掉埋掉的家禽逐漸多了起來。
陸家村不止一次查探過原因,可是都沒有什麼結果,那些家禽就是自然死亡,連鎮上的大夫都看不出任何毛病來,這件事情便不了了之,再也沒有人提起過,只是家家戶戶養殖都精細了不少,有時候動物可能比人都住得好些。
到了荀翊一歲多的時候,村子裡連田地的農作物也受到了影響,長勢緩慢,明明該發芽的時候遲遲不見動靜,收成的日子愣是比別村晚了兩個月還多,產量大幅度減少。
這下子村長再也不能坐視不理,他召集村民瘋狂的想要找到原因,當然結果肯定是空手而歸的了,只是後來不知道是從哪兒開始說起的,說有人發現只要是靠近荀家的人家,他們家的家禽和田地受影響最是嚴重,荀家人多半是有問題的,可能惹了天怒纔給陸家村帶來這樣的鉅變。
所謂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這話傳到了村長那裡後,原本因爲荀翊的爹給他們治過病的恩情,村裡人都是不願意相信的,但因爲遲遲查不到源頭,村民們開始暗中觀察起荀家的情況,甚至還偷偷做了些試驗,果真讓他們發現只要離荀家近的幾戶人家,新養的家禽和田地裡的秧苗總是死的最快最早。
陸家村村民自然免不了和荀家人一番脣槍舌戰,荀翊的爹自認他一家三口都是光明磊落的清白人,根本不可能惹怒上天,據理力爭之下,連家都被村長帶人翻了個底兒掉,不僅沒發現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更是自己出錢請了道士和尚輪流來做法,這才讓村裡人鬆口沒將他們一家子趕出陸家村去。
哪怕經過了這麼一遭折騰,荀家在陸家村的地位還是一落千丈了,原本的恩情全都消耗殆盡,爲了避免影響到村裡的生活,荀翊一家被迫改住到村尾的一個角落裡,一家人也遭到各式各樣的排擠,彷彿被人徹底遺忘在了角落。
如果只是這樣的話,或許還沒有那麼糟糕,畢竟荀翊的爹身手不錯,一家人哪怕沒了村裡的庇護,至少也能安靜的過下去。
真正的災難是在荀翊三歲時候開始的,那個時候的荀翊早已經懂事了,他隱約知道家裡和村裡人關係不好,一向都是自娛自樂,獨來獨往,然而他到底年歲小,又架不住他打小就有的好樣貌,村裡有個小丫頭被他白淨的模樣吸引住了,常常偷跑出來找他玩,而荀翊也知道應該避着點,所以一直沒有理會那個小丫頭,趕也趕不走,只能任由對方像個尾巴似的跟着他四處亂跑。
沒過多久那小丫頭就沒再來了,荀翊只當她被家裡人關住了也沒有在意,可就是幾天之後,那小丫頭的家裡竟然發喪做白事,而死去的人,就是那個天天來找荀翊的小女孩。
小丫頭來找荀翊玩,沒幾天就死了,這件事讓荀翊爹孃敲了個好大的警鐘,儘管沒人知道,可是他們一家子變得更低調了,連生活作息的都和村裡人完全岔開,幾個月也碰不到一次面。
小女孩的死彷彿拉開了什麼序幕,陸陸續續有人出事,或是新生兒難產夭折,或是誰家老人得了風寒一病不起,更有年輕女子開始患病,尤其以寒症居多,村裡的人都是常年下地的老手,只要不是大的毛病,一年到頭也不見得會有人因病而亡,哪有像現在這樣,纔不過半年,村裡都做了多少回喪事了?
這件事又勾起了陸家村村民對荀家的懷疑,免不了又是一番臉紅脖子粗的爭執,不過也因爲荀家的低調,村裡死人的事情終究和荀家沒有任何關係,饒是村裡人請來了官府,最終也是不了了之。
荀家被孤立的更厲害了,甚至有人開始對荀家人懷恨在心,先是荀翊的娘總是無故受到辱罵,到了後面甚至差點被流氓姦污,嚇得荀翊娘根本不敢在出門,而荀翊的爹也不止一次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回家,最嚴重的那回竟是吐了好大一口血,差一點就去了。
那時候的荀翊氣恨交加,他想找村民要一個說法,不過四歲出頭點大的孩子跑去陸家村找村長對峙,可村長又豈會理會他呢?任憑他一個孩子被大人們團團圍住,罵得極其難聽。
因着他年歲小,到底沒上手揍人,只是罵完之後把人給趕了出去,幾家頑童追出來用石子砸他,拳打腳踢,好幾次差點沒把荀翊給砸到破相,當他拖着渾身的傷痕回到家中,荀翊的娘險些哭斷了腸子,看着牀榻上昏迷不醒的父親,和哭得眼睛都紅腫了的母親,小小的荀翊頭一次嚐到了恨的滋味兒。
可怕的事情終於發生了,就在第二天傍晚,陸家村幾乎要塌了天,原來那天罵過荀翊,打過荀翊的幾個孩子通通暴斃而亡,就連那天圍觀罵人的成年人都有不少人因爲這樣或那樣的意外受傷甚至重病。
這下子陸家村徹底炸了,昨天還好好的人,今天就爬不起來了,這樣子還不能說明原因嗎?!
似乎是嫌這個結果還不夠有力度,村裡人開始七嘴八舌的開始翻起了舊賬,比如氣溫的變化,家禽的死亡,農作物的減產,更有精明的人發現,這一切的不尋常,都是從荀家生下荀翊之後開始的,這荀家莫不是生了一個妖孽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