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無回島上萬裡晴空,海上一片寧靜。
島上坐落着一座巍峨城池,高聳的灰色城牆不知綿延到何方,和其他四四方方井然有序的城池不同,無回之城大氣隨性,帶着江湖中人特有的瀟灑肆意。
城中俱是無回教的教衆,雖在外界名門正派之人眼中俱是殺人不眨眼心思歹毒之輩,但實質上,城中人雖然大部分都練武,但外出行走遊歷的卻只在少數,且島上民風淳樸,城民大方豪爽,尤爲好客。
當然,遇上那些心思不軌之人時,島上居民也從來不知手軟爲何物。
城中央,教主府。
葉斯年搖了搖頭,無奈地看着懷中滿臉挫敗的小孩兒,道:“練功一事本就是長年累月積累的過程,你天資聰穎根骨不凡,只要堅持下去必然能成大器,何必如此急進?”
“師尊……”雲不棄抿了抿脣,已經養出些肉來的小臉皺成了一團,道:“倘若我不勤加練習,是不是會給師尊丟臉?”
葉斯年眼中倏地閃過一絲暗芒,他面上卻絲毫不動聲色,仍舊是一臉溫柔安慰,伸手揉了揉他的腦袋,仿若不經意般柔聲問道:“哦?是誰說的?”
“梧桐苑的方姑娘……”雲不棄黑曜石一般的眼中溢出點點委屈,他依賴地伸手摟住師尊的肩膀,失落地道:“她說我太沒用了,不配做師尊的首徒……還說她以後會爲師尊生下一個天人之姿的孩子,讓師尊將我逐出師門……師尊,等您以後有了孩子,是不是就會不關心我了?”
心尖一疼,葉斯年忙伸手輕輕拍着徒兒的背,斥道:“胡說八道!爲師此生只會有一個徒兒,那就是你!”
“那……等您有了孩子呢……”雲不棄抱緊師尊的脖頸,眼中倏地劃過一絲暗芒,語氣卻滿滿都是不安忐忑。
“爲師此生只會有你一個孩子。”葉斯年抱緊了懷中不安的徒兒,語氣認真地承諾。想到那個老教主留下的所謂義女,心中溢滿了殺意。
好一個方雨桐!竟然敢在自家小孩兒面前說出那種話!簡直罪該萬死!
得到想要的承諾,雲不棄眼中再無一絲陰霾,他將臉埋在師尊的頸間,澄澈見底的眼中竟滿滿和年紀不符的濃濃獨佔欲。
他短短的人生裡所擁有的東西太少太少,除了孃親,竟然就只剩下了師尊。
孃親自生下他後便一直纏綿病榻,即使是關心他也有些力不從心,從小到大,給予他最多關懷和溫暖的,只有師尊。
是師尊將他從那滿是黑暗的生活中解救出來,是師尊給他飯食教他武功給他希望,同樣也是師尊,讓他知道這世上不僅只有恨,還有溫暖和愛。
所以,不管要使出什麼樣的手段,無論要變得如何卑劣陰險,他都永遠不會,不會讓任何人搶走師尊!
大殿之上,葉斯年一身教主標配,閒適地坐在高座之上。
火紅色的衣衫旖旎墜地,高座之上的男人闔着雙眸,臉上的面具遮擋了他所有的表情,冰冷又神秘。
座下之人分成兩排坐着,教主不發話,整間大殿鴉雀無聲。
“近來江湖可有要事發生?”葉斯年睜開眼,不含一絲感情的淡漠視線一一掃過衆人。
“回教主,近日江湖風平浪靜,無甚要事。”副教主立即站起身,躬身答道。
“教中也無大事?”葉斯年有些無聊地撇了撇嘴,但因爲面具的遮擋,根本沒有被人看出來,衆人眼中的教主依舊是眼神漠然嚴肅。
似乎聽出了他語氣中的百無聊賴,副教主有些拿不定主意地頓了頓,但冥思苦想還是沒覺得近日教中有什麼特別的大事發生,於是只能有些忐忑地試探道:“回教主,教中衆人俱都潛心練功,近日也無大事。”
他的話音剛落,衆人只見座上教主倏地坐直了身體,紛紛心中一凜。
就在衆人提起十二萬分的主意打算聽教主吩咐時,只聽教主修長的手指在把手上毫無規律可言地敲了幾記,倏地開口問副教主道:“本座聽聞副教主夫人至今未尋到良徒?”
一下戳中心中最煩惱之事,素來嚴正的副教主也不禁苦了臉,抱拳無奈道:“教主明察秋毫,夫人至今未尋到身具至陰之體之人收爲徒,實乃屬下心中之痛。”
沒想到教主也會八卦,衆人臉上表情俱十分精彩。
不過,自從教主收了徒兒後確實性格變了許多,別的不說,單只是這無時無刻地炫耀徒弟一事已經全教見怪不怪。
於是,他們也只當是教主大人又升起了炫耀的心思。
但葉斯年怎麼會真的這麼無聊呢?雖然自家徒兒確實哪裡都好萬分值得炫耀,但現在他的目的卻不僅僅在於此。
眼中飛快地劃過一絲笑意,葉斯年猛地一拍手,道:“副教主可不是燈下黑了?至陰之體,我教中不就有一個?”
副教主臉上的表情一滯,他有些不敢置信地道:“教主說的可是……”
“自是方姑娘!”葉斯年撫掌一笑,道:“令夫人一手毒術江湖聞名,豈能就此斷送?方姑娘乃是老教主的義女,老教主臨終之際特意囑託本座要好好照顧她,以前本座忙於練功顧不上她,此刻既然碰上了這大好的機會,豈能白白浪費?”
“可是這……”副教主臉色有些糾結,自家夫人的事自家知道,他那夫人性格暴烈如火,最是看不上那些整日算計盼望着攀上高枝的人,這方姑娘一直指望着嫁給教主做教主夫人的事兒島上人人皆知,要是收她爲徒,那得被自己夫人虐成什麼樣啊……
餘下衆人也是面容糾結,那方雨桐自視甚高從來不願與他們接觸,他們自然不是同情,只是覺得……教主這是受什麼刺激了?之前不是向來都對那人採取無視態度的嗎?
“就這麼說定了!”葉斯年一錘定音般下令道:“今日就將方姑娘送過去,望令夫人好好教導,該罰就罰,不必給本座留面子。”
副教主滿腹拒絕的話說不出口,只好苦着臉應道:“屬下遵命!”
出了一口惡氣,葉斯年只覺神清氣爽,一揮衣袖站起身,道:“既無要事,那便散了吧!”
說罷,在衆人轟然的應是聲中,腳尖一點瞬間便消失在大殿之中。
自家乖徒兒還等着自己陪練劍呢!
煙波浩渺,一望無際。
甲板之上,葉斯年背手而立,沉默地看着海天相接的遠方。
帶着鹹溼氣息的海風迎面吹來,火紅色的衣衫被風吹得獵獵作響,欣長健碩的身軀霎時間便分明瞭起來。
雲不棄從船艙裡甫一出來,看到的便是師尊長身玉立的背影,他墨色的長髮和火紅色的衣衫在風中飛揚,遠遠望去就像他以前聽街頭藝人們口中說的,振翅欲飛的浴火鳳凰。
心中忽地升起一絲難言的恐慌,他看着像是要迎風飄走的師尊,漂亮的桃花眼中倏地劃過一絲陰霾。
但那一絲陰霾只是一瞬便消失不見,雲不棄眨了眨眼,瞬間又恢復了一臉陽光笑容,他大步走上前去,動作無比自然地握住葉斯年的手,道:“師尊,你冷不冷?”
葉斯年絲毫沒察覺到他動作的過分親暱,這十多年來,他親眼看着他從劍都拿不穩的小孩兒迅速成長爲現在這樣足以和自己比肩的少年,心中只有吾家有徒初長成的滿滿欣慰。
“無回訣練到六重就寒暑不侵。”葉斯年挑了挑眉,覺得自家徒兒真是問了個傻問題。
雲不棄絲毫不在意自家師尊眼中的調侃,他握緊了師尊稍顯冰涼的手,有些埋怨地道:“上次我讓人尋了許久才得來的暖玉呢?師尊爲何不帶上?”
想到那個造型詭異的玉質暖手爐,葉斯年額際幾乎要掉下幾排黑線來,沒好氣地拍開他的手,道:“本座身爲一教之主,整日裡抱着那個大傢伙像是什麼樣子?!”
雲不棄想起那個造型也有些尷尬,他摸了摸鼻子,嘴裡卻還是有些不服氣地嘟囔:“又沒讓你抱出來……”
“你說什麼?”尾音稍稍擡高,葉斯年鳳眸微瞥,斜斜睨了他一眼。
“沒什麼!”雲不棄立刻肅容答道,他微微擡起頭看着身材高大的師尊,比了比發現自己還是隻高過師尊的肩膀一點點,心中便有些鬱卒,道:“師尊,我何時才能像你這般高?”
對自己的身材向來非常滿意和自信,葉斯年也顧不上找他麻煩了,聞言高傲地一擡下巴,道:“想要和我一般高?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確實沒在吹牛,原主從小練武,身材發育極好,身高早就過了一米八,在這古代世界也算得上是一覽衆山小了。
雲不棄心中的鬱卒更甚,他撒嬌一般抱住自家師尊精瘦的腰身,下巴抵在師尊堅實的胸膛,桃花眼眨呀眨,道:“師尊可是有何訣竅?”
葉斯年聞言心中一樂,他低頭拍了拍自家徒兒可憐巴巴的俊臉,學他那樣眨了眨眼,道:“既是訣竅,又豈是能輕易示人的?”
說罷,看着徒兒瞬間滿頭黑線的表情,葉斯年暢懷一笑,揹着手走進了船艙。
站在原地,雲不棄看着師尊的欣長背影消失在視線中,滿臉的鬱悶瞬間被意味深長的笑容代替。
師尊精瘦結實的身軀彷彿依舊停留在懷中,雲不棄握緊了剛纔牽過師尊的手,眼底暗流涌動。
回過身,雲不棄面對着自己生活了十多年的無回島,緩緩牽起一抹勢在必得的笑。
總有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