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懂不懂什麼叫做禮貌?我們要吃飯了,不歡迎你這種窮人,大門在那邊,請你離開。”女孩不斷翻白眼。
唐檸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女孩,瞳仁深處閃爍着冰冷的光芒。
“晚晚,給我個面子,不要和她一般計較。”保養得宜的女人哀求道。
“那我就給你這個面子,服務員過來,把菜上一下。”這人面對她的時候自始至終都沒有任何表情,漆黑的瞳仁只餘冷光,不見半點人類該有的感情。她的直覺告訴她,這是一個硬茬子,不是隨便能欺負的。
在旁人看來,陸夫人似乎解救了唐檸,唯有女孩知道,被解救的那個人其實是她自己。
“對了再拿一副刀叉過來,再上一份牛排。”陸晚晚一臉興味地看着唐檸。
“坐吧。”陸夫人笑得很勉強。
唐檸裝作不會吃牛排的樣子,刀子切到盤子上發出了很大的聲響。
陸晚晚握着刀叉的那雙手,手指潔白修長,在她優雅的動作下,盤裡的食物似乎都被處理成爲了藝術品。
在看了她一眼後,她慢慢放下了刀叉,撩起餐布輕輕地擦了擦嘴,“朋友約我去逛街,我先走了。”
唐檸喝湯時,發出了聲音。
陸夫人看了她一眼,因爲唐檸粗魯的動作,對唐檸投以感到羞恥也很不贊同的目光。
唐檸薄薄的嘴脣是淺淡的粉色,缺乏血色。像怕說錯話一樣緊緊的抿着。穿着黑色的衣服,襯得臉頰脖頸和在身前交疊的一雙手雪白雪白。
只有那雙黝黑的大眼睛,在看到陸夫人的一瞬泄露出了數不清的複雜情緒,像是這一瞬便訴說了千言萬語。千言萬語都在那雙眼睛中滾動。
陸夫人想起了當年自己和陸先生談戀愛的時候,在西餐廳吃飯的時候,把牛肉切到了地上,刀叉和骨瓷碰撞,那極其失禮的動作和衆人嘲笑的目光。
那段窮苦的日子,她也是這樣怯怯的,不知所措的,這回憶使得她心裡強硬了起來。
此時看着這個女孩垂下頭去,看着她烏黑的頭頂,越發覺得煩躁不高興。
這女孩長得太像前夫了,同時……也像他。這孩子,集合了他們兩個人相貌上的優點,長得比他們倆都好。
離婚嫁個有錢的老公,於她已經是十多年前的舊事,她也早已經走出了那段貧窮困苦的生活。萬萬想不到,她還會有再見到自己女兒的一天。
“我們換個地方說話吧,這裡不方便。”陸夫人連面子工程都懶得做了,一張臉直接黑了。
唐檸白皙的雙手放在併攏的膝蓋上,垂着的眼眸慢慢擡起,看着她,輕輕地說,“好。”
她又垂下眼眸,垂下頭顱,柔柔婉婉的,像個真正溫順的未成年少女。
這女孩迎着她的目光說“好”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似是帶着一種恨意。
恨就恨吧,她不在乎。
她覺得自己當年的選擇沒錯。至少他拋棄前夫之後到現在過的日子,都可以證明她的選擇沒錯。
在一家中式的茶餐廳的包廂裡,陸夫人下巴輕擡,眼神睥睨。
這女孩一張白皙乾淨的臉蛋兒生得很美,更引人注目的是她一雙桃花眼,盈盈閃閃,明明是嫵媚嬌嫩的模樣,偏看人時眸光堅定純粹,又生出幾分倔強不屈來。
她長得很好看,和自己也很像,但陸夫人卻沒有生出多少憐愛之心,以前的一切,她一點都不懷念,這個孩子存在對於她來說更像是一種恥辱,而不是榮耀。她好不容易把一切都忘了。
唐檸轉了一圈都沒坐下來,揚着下巴抱着雙臂高傲地站在那裡。
“這些年我的日子也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好過。你的突然出現,打亂了我正常的生活,你也這麼大了,應該學會自力更生。”陸夫人露出了刻薄的模樣,就好像唐檸是什麼髒東西似的,她願意開口說話,就已經是莫大的恩賜了。
唐檸安靜下來,垂着眼眸,抱着茶杯的手無意識地摩挲着。
“我不是你媽媽,你也沒有媽媽,你的媽媽早就死了。”陸夫人說的話很冷酷很無情。她胸脯起伏了幾下,到底因爲唐檸的出現,亂了陣腳。
“哦。”唐檸眉眼低垂。
陸夫人被對方噎了一下,指責不被對方搭理,更是有種一拳擊在棉花上的無力。她看了眼自己修剪得宜的指甲,昂貴的手錶,露出了一絲輕蔑的笑容,“我知道你來找我是爲了什麼,不就是錢嗎?不過我把話擺在這了,我的錢是我的,跟你沒有半毛錢關係。”
“我不是爲了你的錢。”唐檸低着頭。
“還自命清高。”陸夫人揮了揮手不屑地說,說着就有些質疑地看向唐檸,“你該不會是爲了從我這裡得到更多的錢?”
唐檸如同看不見她的不耐,繼續好奇般地問道,“你真的不要我這個女兒了嗎?這麼多年,你一次都沒有想起過我嗎?”
陸夫人看了看腕間鑲着鑽石的精緻女士手錶,上下掃視了唐檸一圈道,“我下午還約了人,廢話也就不和你說了,以後你不要來找我,我也不會去見你。我們橋歸橋,路歸路,你不要來打擾我的生活,我以後也不會去打擾你的生活。”
陸夫人從來都不是潘父想象中那樣真誠的人啊。她貪慕虛榮,見利忘義,毫無原則……偏偏潘父情人眼裡出西施,非認爲她是世上最好的女人。
潘父病重之際,神智不清晰,嘴裡呢喃着陸夫人的名字,委託者給她削蘋果,給她讀書,他把委託者認成了陸夫人。
作爲女兒,她清楚地察覺到了那兩天父親眉目間的舒暢。僅僅是因爲幻想出了,這個女人陪在他的身邊,給他讀書,爲他削蘋果的場景而已。
彌留之際,他清醒了,知道了那不過是白日做夢,委託者清楚地感覺到了他的失落。
這個女人有多麼自私啊!在她年華正好的時候,拋棄丈夫與女兒,。
說什麼包辦婚姻受不了,所以要去尋找真愛,其實這一切都是騙人的。
說到底,不過是因爲她嚮往更好的生活罷了!而潘家沒有錢,遠遠達不到她心中理想的婚姻跟家庭。
也就潘父情人眼裡出西施,覺得陸夫人對誰都是柔聲細語的,而且很好說話,所以他想,她們母女相見,陸夫人麼一定會高興。
可他怎麼也沒想到,陸夫人見到委託者的第一次卻是不假辭色,第二次就是求委託者辦事。
曾經因爲陸夫人的冷酷自私,委託者傷透了心,從小思念的母親根本就不曾想起過自己,她早有了新的丈夫新的兒子,組建了新的家庭,潘漣漪算得上什麼呢?
唐檸冷淡地看着陸夫人,就像是從沒認識過這個女人一樣,“既然如此,那就寫封斷絕關係的信吧,爸爸臨走前,讓我來找你,你不肯認我,我若是一個人到他墳前去說,他肯定不信,畢竟在他眼裡你是那樣好的一個人,所以寫封信吧,寫完我就不糾纏於你,我也不要你的贍養費,你也別急着不高興,作爲未成年人,在法律上你有義務贍養我。”
“怎麼寫?”陸夫人急於擺脫唐檸這個麻煩和恥辱,答應得很痛快,甚至翻開了自己的包,準備找支筆出來。
“就照這個寫。”唐檸拿出紙筆與模板,遞給了陸夫人。
“你……”照這麼寫,她豈不是就變成了鐵石心腸的女人,可是……如果這樣能和過去這麼徹底撇清干係,也不是不行。
現在的丈夫對她更是溫柔體貼,好的要命,爲了她揮金如土眼睛都不眨一下。
她終於過上了呼風喚雨的貴婦生活。這些年裡,她從沒回過老家,一是不敢回去,二也是不屑回去。
她不想讓丈夫知道當年自己口中所謂的“和平分手”,真相是什麼。
如果可以,陸夫人想把自己的過去扼殺掉。
而現在機會就擺在她面前。
她潛意識裡信任潘家人,這家人誠實善良,身上有很多閃光點。
所以也很好欺負,這麼多年,從不打擾她的生活,即使窮困潦倒,即使得了重病急需要治病。
所以她壓根沒想到見面的第一天,唐檸就給她挖了個坑,讓她跳,以後委託者的榮華與她沒有半毛錢關係。
“放心吧,我以後不會再來打攪你的生活,畢竟我已經見識到了你的鐵石心腸。”唐檸給她吃了一顆定心丸,“再說了,我找你,你也不會給我任何東西。”
唐檸當然知道陸夫人怕什麼,無非是怕她到陸先生面前胡說一通。
其實陸太太擔心這個已經晚了,陸晚晚已經知道了她的存在。
陸晚晚說不說,不是她能控制的。
顧晚晚的母親是個女強人,孩子的出生並未泯滅她的意志,反而奮發圖強。
不但在當年考上了大學,畢業後做了幾年老師就轉戰商場,廝殺多年,一躍成爲商場女強人,身價不菲。
陸先生精神上出了軌,陸晚晚的母親也硬氣,直接就離了婚。
她離開了,陸晚晚卻還是陸家的女兒,繼母和繼女,相處起來並不是那麼的融洽。
陸晚晚除了有陸先生撐腰,還有親媽撐腰。
陸夫人年輕的時候,是朵水仙,不過她沒水仙那麼純潔,在嫁給陸先生之前,就已經有過人了,還生過孩子。
這個事實陸夫人在跟陸先生結婚之前並沒有告訴他,還是在委託者找了陸夫人以後,陸先生才知道的。
看着陸夫人毫不猶豫謄抄了一份關係斷絕書,唐檸忽然哼笑了一聲。
“你別這樣,我也有我的苦衷。我和陸先生是半路夫妻,他又有個女兒,這些年,我並沒有你想象得那麼風光。”陸夫人嘆了一口氣,嘴裡絮絮叨叨地說着自己的苦衷。
徑直出了大門,陸夫人未曾阻攔,後來追出去,塞給唐檸兩千塊錢,“用這錢買張車票回去吧,這裡不適合你。”
“我知道了,我不會爲難你們,再見。”唐檸強硬地把錢塞了回去,“錢就不必了,我來找你,本就不是爲了錢,以後我們見了面,也當不認識好了。”
陸夫人莞爾一下,不再多言,將錢收進手提包後便大步往前走,“錢是個好東西,將來你或許會爲今日的驕傲後悔。”
唐檸面無表情,“我沒你想象得那麼可憐。這些年,有人護着我,我們過的一直都很好。我也不需要你的錢,錢我以後會有的。房子,我以後也會有的。家,我以後也會有的。”
爲兩千塊後悔?那陸夫人未免太看不起她了。
男人的車和表,女人的鞋和包。不清楚一個女人的身家,看她鞋的檔次和包的價格與新舊,也能略窺一二。
陸夫人一雙鞋一萬多,一件衣服一萬多,一個包包好幾萬。
她長長的頭髮用在唐檸看來十分複雜的手法編起來,盤在腦後,別上了水晶髮夾,看起來……特別閃……水晶髮夾價值也過萬。
肉眼所見的,最便宜的當屬她的手機殼了,六千多。
然後手上的表價值二十多萬,鑽戒也價值超二十萬。
然後用兩千塊打發她。
兩千塊錢便買斷了親情,人心能涼薄到何種程度,她今天總算是見識到了。
唐檸站在中式茶餐廳門口,看着司機爲陸夫人拉開車門,黑色轎車疾馳而去。
唐檸一回頭看見有人舉着手機對她錄像。
那人剛纔一直就站在那看戲,看破世情的慧眼,靈敏的嗅覺,早就覺察出這裡上演的是一出狗血親情大劇了。
“你是不是演員啊!你長得可真好看。對了導演在哪裡,攝像頭在哪裡?”那女孩嘰嘰喳喳的,顯得很是雀躍,“沒想到在這也能見到明星,你可以爲我籤個名嗎?”
“我不是演員。”夏末的風還有點微熱。
水杉的綠色深暗,帶着蒼勁之意,桂花怒放。
唐檸站在樹下,俏生生,比桂花還要讓人心曠神怡。
女孩聲音不自覺的就放輕了,“不……不好意思。”
“沒事。”唐檸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