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星甚至沒有驚動看守的侍衛們, 直接進入了院子裡。
櫻落正望着窗外新開的一株玉蘭花發呆。
他看起來十分清瘦，膚色依舊白皙，卻失去了珍珠一般的光澤, 眉眼之間, 也籠罩着一層憂鬱。
穆星站在他身邊, 打量了好一會兒。
得出結論：這人爲了楚旭拋棄族人, 可現在看來, 他的日子過得並不好。
過得快樂的人，絕不是這個樣子的。
“你似乎很不開心。”他開口。
櫻落一震，迅速回頭, 他居然一直沒察覺到，房間裡來了人！
再看到穆星的模樣, 他又是一呆。
“小星星？”他遲疑的喊道。
三年, 或許一個人類少年模樣會有很大的變化, 可鮫人並不會。
穆星的外表和櫻落離開族裡的時候，沒有絲毫改變。
可眼前的幼崽還是令櫻落感到陌生——他說不上來不同在哪, 可一打眼看過去，若不是和記憶裡完全一模一樣的樣貌，他根本不敢認。
短暫的震驚過後，是心喜。小星星既然出現在這裡，肯定是族裡收到了他的傳訊。
族人並沒有因爲上次的事情放棄他。
“族人們都來了嗎？”他期盼的問道。
穆星搖頭：“我和碧翡姐姐, 還有墨嶼哥哥來了。”
他看着櫻落：“你給族裡發求救信息, 發生什麼事了？”
櫻落看向他的身後：“碧翡和墨嶼呢？他們怎麼讓你一個幼崽單獨行動？”
又憂心忡忡：“只有你們三個嗎？”
他擔心三個族人並不能幫到他, 又想到, 自己現在都已經被接到這院子裡了, 想必已經沒什麼危險了，暫時放下心來。
穆星冷冷道：“上次全族爲了你第一次踏足陸地, 差點都死在那些人類手裡。現在不願輕易冒險了。”
這話令櫻落臉色一白，他訥訥道：“上次……是意外。楚旭他，和那些人，不一樣的。”
穆星問道：“哦？不一樣，那你爲什麼又給族裡發求救訊號？”
他並非全知全能，所以並不知道櫻落身上發生了什麼。
按道理來說，櫻落和楚旭是一對，在楚旭的地盤上，他爲什麼會有危險？
櫻落解釋道：“是因爲，是因爲我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他的下屬們害怕我，把我關了起來，還想……燒死我。”
他自責道：“是我不夠小心，如果我掩藏好自己的身份就好了。”
穆星不解道：“爲什麼要責怪自己？鮫人族的身份很見不得人嗎？你爲什麼要千方百計的掩藏 ？”
櫻落愕然：“啊？”
穆星疑惑的看着櫻落：“我們是海神最寵愛的子民，是深海最強大的種族。比人類美貌，比人類強大，還擁有漫長的壽命。爲什麼要僞裝成一個平平無奇的人族？”
“因爲，因爲楚旭說，不能讓別人知道，我和他們不一樣。”櫻落下意識說道。
“你不覺得委屈難受嗎？連真實身份都不敢顯露出來。”穆星問他。
櫻落一怔。
委屈？
難受？
當然是有的。
在海里的生活多麼無憂無慮啊，從來不會有任何叫他難過的事情發生。
只是他感覺和楚旭在一起的時候非常快樂，他愛這個人，可以爲了他，忍受甚至忽略這些委屈。
他想起楚旭，想起兩人相處的甜蜜，不自覺露出一個笑容，對着穆星說道：“你不懂的。小星星，等你長大了，有了心愛的人，就知道了。”
穆星：“……”他確實是不太懂 ，爲什麼談個戀愛還能把自己弄得這麼灰頭土臉。
他問：“那楚旭呢？他不是你的愛人嗎？他的下屬要燒死你，他怎麼說？”
櫻落下意識解釋：“他……他也很難的。他身上揹負着血海深仇，他不能同他的部下離心。他要替我徐徐周旋……”
穆星：“……”
他有點聽不下去，直接打斷櫻落的話：“那就是什麼都沒做？然後，你被關了起來，就給族裡發了求救訊息？”
櫻落語氣內疚：“我實在是沒有別的辦法了。我之前被那些很兇的人類關在地牢裡，聽他們要燒死我這個怪物，我很害怕。就，就忍不住給族裡發了訊息。”
那完全是本能的行爲，大概是他知道，族人們如果知道了，一定會來救他。
穆星總算明白髮生了什麼。
他只覺得諷刺。
雖然本來就沒對這人抱什麼期待，可真正從櫻落嘴裡聽到來龍去脈，他還是有點生氣。
約莫是受小鮫人本身的性格影響，穆星覺得自己性格要比上輩子衝動許多。
不過，尚在能控制的範圍內，不算什麼爲難的事。
他冷笑道：“若是族裡知道，你求救就是這麼個緣故，我們是絕對不可能來的。”
櫻落愕然看着他，就見面前漂亮的小鮫人一字一頓道：“櫻落，你自己想想，你這不是活該嗎？”
“你知不知道，上一次爲了救你，那寧姐姐阿晚姐姐和墨石哥哥死在了追蹤我們的人類手裡？”
櫻落默然。
他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可族人生命逝去的時候，他是有感應的。
見他模樣穆星就知道了答案：“那就是知道了。可你連回到大海，替他們祈福和道歉都沒有。”
櫻落不知如何開口，他是想回去的，可楚旭身邊太過危險，他根本無法走開。
“你上次爲了楚旭，不顧族人的生死。現在你遇到危險，楚旭根本不管你，你還是要向族人求救。”穆星覺得這因果關係可真是讓魚不爽極了，“是爲什麼？”
他說得有點累，自己給自己倒了杯水，坐下來，歪頭看着櫻落：“是不是因爲你很清楚，族人愛護你，不會不管你。”
這番話，令櫻落啞口無言。
不過穆星也不想聽他狡辯。
他坐在高椅上，雙腳懸空晃了晃，決定盡一個族長最後的努力：“我聽燕靈姐姐說，伴侶是彼此信賴，同生共死的。和心愛的人在一起，會感到快樂。可你過得真的快樂嗎？”
“那個人類，真的愛你嗎？”
不管原本的故事，將櫻落和楚旭的愛情渲染得如何偉大感人，可穆星自己見到的，他並不認爲楚旭有多愛櫻落。
他雖然不懂情愛，可代入一下自己——
如果我有心愛的人。小鮫人面色嚴肅的想，任何人如果想傷害他，我和那人，一定得死一個。
他沒等到櫻落的答案，等到院子外傳來了動靜。
*
楚旭等人趕到這座院落的時候，駐守在院門外的護衛壓根沒發現什麼不對。
楚旭問他們：“有人進去過嗎？”
護衛搖頭：“公子放心，我們一直在這裡守着，保證一隻蚊子都飛不進去！”
可他的話剛說完，院子裡就傳來了一個清脆空靈的聲音：“進來吧。”
護衛：“……”
楚旭：“……”
不過好在楚旭也沒太意外，甚至還安撫了一下羞愧的護衛們，進了院子。
他見到了坐在椅子上表情冷淡的穆星，和神情恍惚的櫻落。
兩人顯然已經談過一輪了。且看樣子，這談話並不愉快。
楚旭心中一緊，快步走到櫻落身邊，握住他的手：“櫻落。”
櫻落擡頭，忽然輕聲問道：“楚旭，你真的愛我嗎？”
楚旭一愣：“你在說什麼？”
他用力握住他的手：“你爲什麼會懷疑我的心意，櫻落？我從未這樣將一個人放在心裡。”
他扭頭看着穆星，有些憤怒：“是你對櫻落說了什麼嗎？”
穆星下巴一擡，一臉傲慢：“我的族人在你這裡受了委屈，我懷疑你欺騙了他的感情，有什麼問題嗎？”
櫻落有些驚異的看着穆星，覺得小星星這會兒和自己說話的時候不太一樣。
這話讓楚旭有些氣短，眼下就情況，鮫人們就像是家裡姑娘受了委屈，前來找茬的孃家人。
他咳了一聲，說道：“這只是一個誤會。我對櫻落的真心，天地可鑑。”
“既然愛他 ，”穆星道，“那爲什麼你還縱容你的屬下欺負他？”
楚旭說道：“這件事說來有些複雜，並不像是你們想的那樣……”
穆星打斷他的話，將一個驕縱禮貌的族長刻畫得淋漓盡致：“人類，我不想聽你任何狡辯。你說你愛他，我姑且相信。但是你愛他，還讓你的屬下欺負他……”
他側頭，看着墨嶼：“墨嶼，這種事情，在鮫人族，會出現嗎？”
墨嶼突然被點名，呆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連忙板着臉說道：“當然不可能！鮫人如果不能保護好伴侶，肯定會被嘲笑是條廢魚的。”
穆星滿意的點頭，看向楚旭。意思很明顯：你就是個廢物。
楚旭到底也是天之驕子，被這樣一唱一和的指桑罵槐，臉色十分難看。
他看着穆星，顧及到他的身份和實力，言語還算剋制：“閣下，所以你今日特意過來，就是爲了挑撥我和櫻落之間關係的嗎？”
穆星吃驚的說道：“你怎麼會這麼想呢 ？我完全沒有這個意思。”
“我來這裡，是爲了帶櫻落回去。”
他一本正經道：“我們來斷絕你們關係的。”
楚旭：“……”
櫻落：“……”
他急急說道：“小星星，我不想……”
“你閉嘴！”穆星看他一眼，這豬隊友。
爲了避免櫻落壞事，他直接下了禁言，讓他開不了口。
楚旭臉色徹底沉下來：“你這是什麼意思？”
穆星淡定：“字面上的意思。”
他瞥了楚旭一眼：“我好好的族人，跟你在一起三年，就憔悴成這樣，連柔順的長髮和白皙的肌膚都失去了光澤。我不讓他回去，難道繼續留在這裡受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