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奴很不喜歡下雨天。天空灰沉沉的, 空氣裡帶着黏膩的溼意，叫貓渾身上下每一塊骨頭都覺得難受萬分。
以往在這樣的天氣裡，他都是把自己關在家裡, 一頭扎進暖和蓬鬆的毛毯裡, 睡上一整天。
他覺得自己老了。
只有上了年紀的貓咪才總是喜歡懶洋洋的隨便趴上一整天, 一點兒也不愛動彈。
可今天不能睡, 他接了一個單子。
他冷着一張臉把自己收拾好, 穿了一件黑色的長風衣，面無表情的出門，打了個出租車。
車窗外雨勢漸大, 靈奴心情更差了。
自從穆星離開以後，他就越發不愛動彈。
以前他覺得吃小魚乾是一隻貓最快樂的事情, 直到後來穆星走了。沒有人知道他的身份, 也沒有人明知道他是個兇殘的貓妖, 還總是像逗普通小貓一樣逗他玩。
靈奴花了一點時間，才終於明白：哪怕他死了, 成了妖怪，可本質上依舊只是一隻小貓咪呀。一隻希望有人喜歡，有人陪他玩的小貓咪。
獨自一貓活着，一點也不快樂。
他曾經覺得自己纔不要去輪迴，輪迴有什麼好, 變成一隻什麼都不記得的貓, 萬一運氣差, 遇到不好的主人, 會過得很慘。自己這樣多好？強大, 再也不怕被人欺負，還有吃不完的小魚乾。
可他現在已經在很努力的攢功德, 爭取早點把身上的罪孽洗刷掉 ，乾乾淨淨地重新投胎——穆星告訴他的，他的手裡沾了穆家數條人命，如果不洗去那些因果，他沒辦法順利輪迴。
靈奴脾氣不好，也沒興趣幹那些人類的工作，索性就接了穆星的班，成爲了新一任“穆大師”，專門給人解決各種玄異事件。
這種事情一般酬勞都極高，靈奴拿了錢就捐出去。
這麼陸陸續續幾十年下來，他也攢下了不少功德，身上的血氣，幾乎已經淡薄到看不見了。
前排的司機已經看了他許久，這個年輕人外形實在太過於惹眼，就是氣質冷淡了些，臉色也很蒼白，看起來身體不太好的樣子。
司機隨口搭訕：“帥哥，你是明星嗎？”
靈奴從回憶裡抽離，皺眉盯了司機一眼，眼神清正，面相溫吞和善，是個善心人。
他淡淡道：“不是。”
司機樂呵呵地說道：“我看你長得比電視上好多明星都好看吶，這麼大的雨，你出門做什麼？”
“工作。”
司機就勸他：“我看你面色不太好看，還是要多注意身體啊。錢是掙不完的，別仗着年輕就不在乎這些，等老了再後悔可來不及。”
靈奴隨意“嗯”了一聲 ，覺得他吵，索性閉目養神。
司機見他這樣，也就不說話了。
半個多小時以後，到達僱主所在的地方。
靈奴付完款，打開車門。
“哎——”司機看着他頭也不回的走進大雨中，喃喃道，“怎麼這麼大的雨，傘也不帶一把啊？”
*
“穆大師，這次真是多謝你了！”衣着講究的中年男人神色殷勤地對着靈奴道謝。
他正是這一次的僱主，手裡一個大工程近來三天兩頭出現怪事，經人介紹輾轉聯繫上了這位穆大師。
這位穆大師脾氣冷，收費也貴，不過一身本事倒也對得起他的價錢 。
“不謝，記得打錢就行。”靈奴不耐煩和這些人打交道，拒絕了僱主送他回家的好意，走出別墅區，自己在網上約了個車。
“又是你啊，年輕人。”司機樂了，“咱們還真是有緣分，你工作忙完了？”
靈奴“嗯”了一聲，那地方有幾隻地縛靈，倒是容易解決，打兩頓就好了。
“地址是去……青山公墓？”
司機看了眼天色：“這麼晚了去墓地嗎？”
靈奴想起什麼，冷淡的眉眼柔和了不少，道：“對，去看一個朋友。”
司機通過後視鏡瞧着他神色的變化，忍不住問道：“你和那個朋友生前一定關係很好吧。”
靈奴一愣，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司機笑着說道：“我看你說起他，整個人都不一樣了。”
靈奴回憶了一下，難得有了點聊天的興致。
他說道：“其實沒有，他活着的時候，總是欺負我，我也喜歡捉弄他。他經常氣得我想咬人……”
他肯定地說道：“沒錯，他活着的時候，我們關係一點也不好。一開始，還有仇。”
司機安靜地聽着，並沒有對此發表意見。
他心裡說道，這位帥氣的小哥，你自己肯定沒有發現，你提起那位朋友的時候，嘴角都帶上了笑意，語氣都輕快了不少。
比剛見面的時候，要有人氣兒多啦。
靈奴其實也不在意司機怎麼想的，他只是忽然起了傾訴的興致，自顧自地說了一會兒，到最後語氣低了下來：“他死了，我還挺想他的。”
剛好這時候到了目的地。
雨變小了一點。
靈奴付款的時候，司機喊了他一聲：“等一下，小夥子。”
一把傘從前面遞了過來。
靈奴剛想說不用，司機笑道：“看你這單薄的身板，你那個朋友要是看到你，肯定也不希望你淋雨生病吧。”
出租車離開，靈奴撐着一把傘看了半晌，去旁邊的花店選了一束花。
那老頭子生前一直喜歡各種花花草草，他每次來，都會帶上一束。
穆星的墓地在墓園右側最裡面，他常年花錢請人打理，十分乾淨。
墓碑上的穆星神態溫和的注視着他。
靈奴把傘放在一邊，花放在墓碑前，也不嫌棄地上又潮又髒，就這麼坐了下來。
*
穆星站在雨幕之中。
他看着手裡的六道輪迴盤，這一次，它又把他帶到了什麼地方？
神識擴散，他在東南方向感應到了熟悉的氣息。
竟然是一座墓園。
穆星走進去，繞過一排一排的墓碑，在最裡面，發現了一個背影。
他的腳步頓住。
靈奴並沒有發現有人過來。
冰涼的雨絲落在他的身上，黏黏糊糊的，這裡也沒人，他索性化成了原型。
“老頭子。”他越想越氣，伸出爪子摘了一朵花就往墓碑上的照片扔過去，氣咻咻道，“你怎麼就不把我帶走呢？”
照片上的穆星只是含笑看着他。
靈奴哼哼道：“我已經快攢夠功德了，等到攢滿了我就去投胎。你最好祈禱不要讓我遇到你，不然我絕對煩死你。”
小小的白色毛團子趴在雨水中，哪怕明知他其實並不懼怕這點雨水，也不會因此生病，穆星還是免不了心生愧疚。
靈奴說着，自己卻先難受了起來：“哎……你都走了幾十年了，我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找到你。”
頭頂的雨忽然停了下來。
靈奴心生奇怪，正要仰起頭看一眼，一雙溫暖的手伸過來，將他從冰冷的地上抱了起來。
熟悉的，帶着笑意的聲音從頭頂傳出：“哎，這是誰家的小貓貓，大雨天的不待在家裡，跑出來把自己弄得這麼狼狽？”
靈奴耳朵一顫，翠色的眼瞳上陡然蒙上了一層霧氣。
他擡起頭，眼前的人模樣已經變了，輕快的語氣還是一如當年：
“小貓貓，你願不願意跟我回家，換個有山有水有蝴蝶撲的地方去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