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婉音的心砰砰砰跳得飛快。
她只覺得大腦彷彿被分成了兩個部分, 一邊冷冰冰的，十分清醒；一邊又鬧哄哄的，雜亂無章, 連要做什麼都忘了。
在這種情況下, 許多記憶被挖掘了出來。
初見的時候, 他說他生來帶着福氣, 可以遇難成祥的。並一眼就看出來, 王嬤嬤是個大惡人。
果然從那時候起，夢裡的那些災厄全都被化解，她成功等到了哥哥回家。
那個王木匠, 說他是個小妖怪。
王嬤嬤說自己年老多病，回頭就真的病了。
顧妙音諷刺自己, 星星問這福氣她要不要, 顧妙音應了, 隨後她就被父親許配給了安王。
在榮華鎮的時候，星星甚至還曾經問過自己：“如果我真是小妖怪怎麼辦？”
顧婉音說：如果是真的, 你肯定不是小妖怪，是上天派來拯救我的小福星。
不知不覺，顧婉音已經淚流滿面。
原來星星不是開玩笑，他真的是可以帶來好運的小錦鯉。
外頭忽然傳來一絲動靜。
是玉秀提着新燒好的熱水回來了。
察覺到玉秀想進來，顧婉音下意識喝止：“別進來。”
玉秀嚇了一跳。
顧婉音擦乾臉上的淚痕, 走出去, 對玉秀說道：“星星睡得很熟, 你不要進去打擾他。”
玉秀雖然不解, 但還是乖乖點頭：“表少爺不喊我, 我就不進去。”
顧婉音雖然阻止了玉秀，自己卻還是不放心。
她想了想, 說道：“不知道星星醉了酒會不會難受，我去守着他。”
玉秀：？
她連忙說道：“小姐，時候也不早了，您去休息吧，這裡我來守着就行了。”
顧婉音充耳不聞：“你在外間休息就行，有需要我叫你。”
玉秀一臉疑惑地看着顧婉音走進內室。
顧婉音這邊。
牀上的小錦鯉還是那條小錦鯉 。
耀眼的金光已經散去，只剩下一條胖嘟嘟的金色錦鯉躺在牀榻上。小小的，大概兩隻手捧起來那麼長，比一般的錦鯉肥一點，沒有尋常魚類給人的那種黏膩感，鱗片一片一片的，氤氳在金色的霧氣之中，流光溢彩。
他似乎睡得很香，小尾巴時不時的還要晃一下。
憨態可掬。
顧婉音託着腮出神地看了好久，忍不住在心裡驚歎：啊，不愧是星星，真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小錦鯉了。
看了一會兒以後，見牀上的小傢伙壓根沒有清醒的意思，顧婉音又開始擔憂起來。
魚好像是不能長期缺水的。
雖然星星看起來不是凡俗魚類，不知道會不會例外？
穆星還真覺得渴。
他睡得很香，然後做了一個夢。
夢到天上有個曬死人的大太陽一直追着他，他好熱，又好渴，可怎麼跑，都跑不出日光的照射。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於看到前面有一汪碧色的湖泊。
他快樂的一頭扎進去，清涼的水溫柔地包裹住他。
舒服。
他甚至無師自通地甩着尾巴，吐出了幾個又大又圓的漂亮泡泡，愜意的睜開眼睛……
嗯？
睜開眼睛？
入眼看到的哪裡是什麼碧藍色的湖泊，分明就是一個比他也大不了多少的小池子，小池子的牆壁是銀色的——等等。
穆星一愣：銀色的小池子？
他尾巴甩了一下，才終於後知後覺的意識到，眼睛看東西的角度好像有些不對。
還有，尾巴是什麼東西。
他終於反應過來，下意識低頭看。
水底很淺，能看到銀色的池底，也能看到水底波光粼粼映照出來的，一尾漂亮的小錦鯉。
再之後，穆星總算意識到，這房間裡還存在着另一個人的呼吸聲。
他費力扒拉了幾下，看不到，一個不甚利落的甩尾，向上一躍——
對上了顧婉音含笑的眼神。
順便也看到了，這裡也不是什麼池塘，就是他自己的屋子。
落下來的順便，他也看清楚了“池塘”的全貌——什麼碧藍色的湖泊，就是他平時洗臉的小銀盆！
“星星醒了？”
顧婉音一臉滿足的看完了小錦鯉整個甦醒之後的表演。
當然，她完全不知道在這短短時間裡，穆星的腦海中都想了多少東西。
她只是看到，將星星放進水盆裡之後，他十分愜意的遊了幾下，吐了幾個大泡泡，而後，似乎是醒了過來，來了一個不太熟練的飛躍，砸進水裡，砸了個暈頭轉向。
真是可愛極了。
穆星癱在水裡，思索着事情的經過。
大概是，他今夜喝了酒，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加上今日是中秋，月圓之夜，體內的靈力額外躁動，就、就一不小心，現出了原型。
總結：他掉馬了。
他尾巴在水裡甩了甩，顧婉音沒聽到動靜：“星星？”
“嗯。”因爲在水裡，穆星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悶悶的，“顧姐姐，你知道我的身份？”
他認真地問顧婉音：“你害不害怕我？”
顧婉音是個好人，但如果她對自己“妖怪”的身份感到害怕的話，穆星就打算離開這裡。
雖然再找一個飼養人挺麻煩的。
顧婉音噗嗤一聲笑了。
“我害怕？星星，你是不是對自己的外形有什麼誤解？”
顧婉音目光掃了一圈，從桌子上拿起一面小水銀鏡，放在穆星面前。
她笑眯眯的說道：“你覺得，我是應該怕你金光閃閃的鱗片，還是怕你胖嘟嘟一點也不微猛的小身板兒？還是怕你，這段時間以來，給我帶來了這樣多的好運氣？”
她素白的手指頭輕輕點在穆星的小腦袋上：“想什麼呢？”
穆星一下子就高興了，咕嚕嚕吐出了一長串小泡泡。
他很認可顧婉音的話，胖腦袋連連點着：“我也覺得，我長得又好看又吉利，王木匠他們一家人，就是審美有問題。”
他解釋了一下：“人類都很害怕妖怪，我不確定你的想法，所以一定得問問。”
“星星纔不是妖怪。”顧婉音柔聲反駁。
“星星明明是可以給人帶來好運的小仙鯉。”
她不明白穆星在王家發生過什麼，不過想起之前的事，王家應當是知道星星的身份的。
可那王木匠不止待星星不好，還一口一個小妖怪。
顧婉音簡直不知道那家人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正常來說，星星這樣的存在無論在哪裡，都應該被當做祥瑞好好供奉纔是。
穆星被誇得很開心。
就是這個體型和待在盆裡的角度，說起話來實在費勁。
他想了想，從血脈記憶裡翻到了變身的方法。
顧婉音只看到水盆裡一陣金光閃過，水花四濺，一個白白嫩嫩，穿着大紅肚兜的小童子，坐在水盆裡無辜地看着她。
不是穆星是誰？
被裡面的動靜驚醒衝進來的玉秀：“發生什麼了？”
玉秀的語氣戛然而止。
她疑惑地瞧了一眼端坐在桌子上銀盆裡的穆星，又疑惑地看了一眼顧婉音。
“小姐……”她委婉地詢問道，“您也……喝醉了嗎？”
明明之前星星少爺衣裳穿得好好的，躺在牀上睡得可香了。
總不能他自己從牀上爬出來，倒盆水放在桌子上，然後爬進去坐着洗澡吧？
玉秀不甚贊同的看着自家小姐。
表少爺才三歲呢，秋夜寒涼，這樣玩，萬一染上風寒可怎麼辦？
對上自家婢女譴責的目光，顧婉音簡直百口莫辯。
再看一眼面前的小錦鯉，她乾脆一手扶着額頭，順勢裝醉：“是、是有點暈。”
這邊玉秀已經翻出了乾淨的毛巾，將人從水盆裡抱出來擦乾淨放進被褥裡。
她還要幫穆星穿衣服，穆星連忙表示自己可以來。
玉秀疑惑道：“咦？這肚兜，我怎麼好像沒見過。這上面的錦鯉繡得可真神氣。”
顧婉音隨口道：“府上備的東西太多，可能你沒記全吧。”
玉秀也覺得是如此，想起方纔的動靜，又好笑道：“我可真是睡糊塗了，迷迷糊糊見聽到房裡的動靜，一擡眼 ，總覺得咱們屋子裡好像閃過一道金光，晃眼得很。”
顧婉音咳嗽了一聲：“做了什麼好夢吧？”
玉秀也想不起來，喜滋滋地說道：“希望是個好夢，金光耀耀的，肯定有福氣。”
她又走過來攙扶顧婉音：“我扶您回去休息吧，小姐。福秀姐姐她們人呢？真是的，您喝醉了都不知道……”
顧婉音回頭看了穆星一眼。
穆星衝他一笑，脆生生地說道：“姐姐去休息吧，我這裡一切都好。”
意思是自己酒醒了，不會再發生方纔那樣的事情了。
顧婉音這才放下心來，回到自己房間歇息。
*
從那天起，穆星就明顯感覺到，顧婉音對自己，比之前還要更加上心許多。
倒不是之前不上心，事實上，顧婉音對他這麼一個半路撿到的野孩子，更親弟弟也沒差什麼了。
只是如今，比之前更加殷切了好幾分，倒也不是討好，就好像……生怕有哪裡委屈了他一樣。
過分的周到，未免就有些生分了。
穆星疑惑了幾天，直接去找了顧婉音：“你是不是還是介意我的身份？如果讓你不自在的話，我可以離開這裡。”
顧婉音愣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穆星誤會了。
她遲疑了很久，才小聲和穆星說出了那個夢，那是她連哥哥都沒有告訴的秘密。
“我不是介意你的身份。我只是覺得，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是我和哥哥，還有巧音的福星。我只是不知道如何更好地報答你而已。”
顧婉音不好意思，難得露出一點少女的嬌憨：“我這些天看了一些雜記。你這樣的天地靈物，在佛寺，在道門，都是要受到供奉的。”
她知道怎麼養弟弟，但真不知道該怎麼養小仙鯉，只能笨拙的，盡全力地再對他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