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星懷疑的看着它:“是嗎?可是我記得, 一開始我那個夢裡,離我被侯府發現身份還有好幾年吧?”
而且這輩子穆星壓根就沒打算去京城 ,他想得很好:只要他不去京城, 見不着侯府的人, 那麼他的身份就永遠不會被發現。
他並不那麼重視所謂的血脈, 穆家挺好的, 相比而言, 他更願意當如今穆家的孩子。
“是不是你做了什麼手腳?”他一直就覺得這光團沒安小心,即便他每次說話都是一副爲穆星打算的樣子。
但是如今,他沒有出現, 侯府怎麼會莫名其妙發現孩子被掉包了?
光團迅速否認:“不是我我沒有,我只是一個沒什麼用的光團而已, 我能有什麼壞心思呢?”
穆星輕哼一聲, 並不相信。
光團說道:“認祖歸宗本就是你該做的, 也是你要經歷的命運。你看,即使你並不聽我的, 命運還是會按照他應該去的方向走。”
穆星搖搖頭:“我卻不覺得,人的日子不都是自己過出來的?”
他指着自己:“如果你說命運是定下來的,又爲什麼要慫恿我提前去侯府認親呢?照我做的那個夢來看,我根本就不會被阿孃抱回來養着,我該做個乞丐, 然後死於十幾歲。可現在我過得很好, 很明顯, 那個夢根本就不是真的。”
他看着光團, 笑眯眯的說道:“我甚至覺得你都不是真的。”
“所以, 不要再入我的夢,說這些無用的東西了。”
穆星話一說完, 就睜開了眼睛。
他從夢中醒過來了。
天色還未亮,他已經睡不着了。
穿衣起身,他走到院子外,感受着清晨微涼的空氣,深吸一口氣。
他想起夢中那個光團說的話,搖了搖頭。
曾經他還擔心過,如果穆家人知道自己不是親生的,如果侯府找來自己要如何應對。
可現在他已經十分冷靜。
管別人如何?他相信穆家,相信自己。
至於侯府……不過一點血緣關係而已。夢中的小乞丐在意,他可不在意。
念頭及此,體內真氣忽然飛速運轉起來,竟是一念之間精進不少。
穆星一愣,繼而笑道:這功法果然不愧“逍遙”二字,自由隨心,自在逍遙。
*
過一日就是穆家旺成親的日子。
穆家早在兩年前就重新蓋了大房子,整齊漂亮的青磚大瓦房,又寬敞又漂亮。孩子們也都各自有自己的屋子。
熱熱鬧鬧的一天過去,第二天,新媳婦給長輩敬茶的時候,外頭忽然熱鬧了起來。
穆家豐出去看,沒多久就跑進來大喊:“外面來了一羣人,騎着馬,還有轎子和馬車,可威風了!他們說是來找阿爹阿孃的。”
穆家人面面相覷,他們可不認得這麼體面的人家。
穆星大概知道是誰來了,笑眯眯的說道:“可能是找錯人了,大嫂先敬茶吧,我還等着大哥大嫂的紅封呢!”
一家人都笑了起來,新娘子王氏臉都紅了。
她嫁過來之前打聽過穆家,聽說過丈夫有個長得仙童似的幼弟,據說這位小弟從小身子骨弱家裡十分嬌慣,還擔心不好相處。
不過這份忐忑昨天一見到穆星就消失了。
王氏十分自然的想:這麼好看的小弟,怎麼可能不好相處呢?
別說穆家人嬌養他,換誰會不喜歡這麼好看又柔弱的小少年呢?
就算小弟脾氣嬌慣了點,自己多順着他就行了。
*
到底外頭來了人,穆家人匆匆將禮節走完,就出去看看。
穆星一出門就看到了來者:一行護衛打扮的人騎着高頭大馬在前頭,中間是兩頂青布轎子,還有一輛馬車。
騎馬的人沒有下馬,馬車和轎子更是簾子都沒掀開一分。
穆佳佳站在穆星身邊,大莊村可不講究什麼女子不出門,不出門怎麼幹活?不幹活靠什麼吃飯?
她小聲說道:“這是什麼人啊,好大的架子。”
穆星也小聲回道:“誰知道呢。”
領頭的護衛見裡頭出來人,看都沒正經看上一眼,居高臨下問:“這裡可是大莊村穆家,男主人穆大柱,女主人張杏蘭?”
這語氣讓人有些不舒服。
穆大柱是個老實人,也沒有想那麼多,只是客客氣氣的說道:“我就是穆大柱,這是我娘子張氏。請問你們是?”
那護衛傲然道:“我主家是京城承恩侯府!”
穆大柱不懂官職,但是一聽又是京城又是侯府的,就知道很厲害。
他有些不安,不自覺的站直了些。
那護衛又問道:“你們家可是有一位年十一的小……公子,生辰是九月初九?”
年十一,九月初九,正是說的穆星。
一涉及到兒子,穆大柱頓時什麼忐忑都不見了。
他警惕的看着那護衛:“你問這些幹什麼?”
其實承恩侯府的人能來這兒,事先就已經將所有消息打聽好了,如今只不過是例行問上一句,順便按照主子的吩咐,立一下威而已。
那護衛到這時才終於屈尊降貴一般將目光掃下來,一眼落在站在張氏身後的穆星身上,瞳孔就是一縮。
甚至不用問,也不用猜測,他幾乎立馬確定,這位就是主子嘴裡說的那位,很可能是小公子的少年。
若非是侯府公子,這窮鄉僻壤的小地方,怎麼可能養出這樣出色的小郎君?
他們這一行,知道真相的也就只有他,以及坐在轎子裡的,至今還端着未露面的陳媽媽。
原本護衛沒太將這位“小少爺”放在心上,在他心裡,就算是侯府嫡系血脈又如何?在這鄉下地方養了十幾年,怕也只是個粗俗無禮的野孩子。
可見到穆星的模樣,他就知道自己錯了。
他友好的對穆星笑了笑,問道:“你就是穆家的小兒子?穆小寶?”
大莊村的人從小到大就是喊穆小寶,他們查到的信息也是叫小寶,這名字還被侯夫人鄙夷過粗俗不堪。
穆星沒搭理他。
他可小心眼了,這人先前對阿爹呼來喝去的樣子 ,哼,記仇!
見他不說話,護衛只以爲是害羞,他調轉馬頭,客客氣氣的對着前面那頂轎子喊道:“陳媽媽。”
後頭的馬車上跳下來個年輕丫鬟,過來替轎子掀簾子,一個滿頭珠翠的老婦人從裡面走了出來。
穆星在心裡對這家人印象跌到了谷底:一個比一個架子大。
連護衛下人都這麼大架子,可見那侯府主人是個什麼德行。
這位陳媽媽一出來,穆家人和旁邊看熱鬧的人都看直了眼——大莊村這地方,何曾出現過這樣富貴的夫人?
就連他們這縣城裡大戶人家的夫人小姐 ,都未必有這樣的氣派呢。
感受到這些豔羨驚歎的目光,陳媽媽心裡自得又鄙夷。
她懶懶的撩起眼皮,目光看向穆家人,而後,和那護衛一樣,目光緊緊的落在了穆星身上。
陳媽媽和護衛不一樣。
她是承恩侯府的家生子,是府里老太太的心腹,打小就在侯府里長大的。
承恩侯陸氏爲何能夠長盛不衰?
因爲陸氏多美人,本朝前後出過近十位寵妃。
往近了說,現在宮中育有二皇子的貴妃就是承恩侯的姐姐,當年也是豔冠京城的美人。
貴妃也是陳媽媽打小看着長大的,眼下這位穿着樸素布衣的小郎君,竟是生得比承恩侯府年輕一輩所有人都要出挑,五官模樣像極了陸貴妃。
她面上迅速堆起了熱絡的笑容,往這邊走過來,就要拉穆星的手:“這是府上的小公子?生得真是一表人才……”
她的手還沒碰到穆星,就被另一隻手抓住。
陳媽媽雖然是下人,可在承恩侯府過得比一般人家主子都精細。張氏可是實打實的上山下地,有一把子好力氣的。
這麼一抓 ,陳媽媽立即吃痛的叫出來。
張氏卻冷冷的瞧着她:“你要幹什麼?”
她心裡此刻已經想了很多,自家小寶生得如此好看,這羣人不會是人販子吧?
這樣一想,看向陳媽媽的目光就越發厭惡。
陳媽媽怒斥道:“你……無禮!還不給我放手!來人,還不給我將這潑婦扯下來!”
後面護衛也紛紛下馬圍過來。
穆星推開陳媽媽,拉着張氏的手:“你們到底是什麼人?光天化日之下逞兇,難道眼裡沒有半點王法了嗎?”
陳媽媽聽到他的聲音,冷靜下來。
她看到穆星的臉以後,先前的輕視態度就變了。
別的不提,有這張臉在,承恩侯府不會不認,而且這小公子極有可能得貴妃喜愛。
她若是開罪了穆家人,說不準會被穆星記恨。
而且穆星方纔這番話……
她詫異道:“小公子讀過書?”
穆家旺和穆家豐剛剛已經來到了母親和小弟身邊護着。
穆家豐早就看不慣這羣人高高在上的嘴臉,他翻了個白眼:“讀書很奇怪嗎?鄉下人就不能讀書?不止我小弟讀過書,我們全家都讀過書呢!”
謝先生雖然不承認他們幾塊“朽木”是他弟子,但他們確實讀過書認識字啊,又沒有說謊!
陳媽媽揮揮手,讓護衛們後退一步。
她笑盈盈的看着張氏:“都是誤會,張娘子,我是承恩侯府的管事。我今日來,是有一件大事想要和你商量的。”
張氏搖搖頭,後退一步:“我們只是鄉下人家,和承恩侯府扯不上任何關係 ,也沒什麼值得和你們商量的大事。”
陳媽媽笑意微斂:“張娘子真不願意聽我說?十一年前,青山寺和你一同生產的那位夫人,正是咱們承恩侯夫人。”
生小寶那個晚上張氏是記得的。
她心裡浮起一絲不妙的預感,抓住穆星的手緊了緊,語氣也緊繃繃的:“你想說什麼?”
陳媽媽見她這態度,瞭然的笑笑:“人多嘴雜,咱們進去說?”
張氏沉默了一下,看了一眼穆大柱,轉身往家裡走。
陳媽媽讓護衛在外頭守着,自己跟着進去。
進了屋裡,陳媽媽挑剔了看了好幾眼,見屋子確實打掃的乾淨,才用帕子擦了擦椅子,坐下。
穆佳佳看她那做作的模樣,當面給她翻了個白眼。
“請張娘子讓無關人等出去,有些事情,你也不想讓太多人知道吧?”
張氏有些不耐的看着她,突然一拍桌子:“這些都是我家人,沒有無關人等。你到底是想說什麼,裝神弄鬼的,弄得跟見不得人一樣?”
她不算暴脾氣,可面前這羣人跟唱戲的鬧半天屁都沒放一個,真的煩人。
要不是她提到小寶,張氏壓根就沒想讓人進門!
砰的一聲嚇了陳媽媽一跳。
她在陳府內宅,平日裡見到的都是高門大戶的夫人小姐,即便奴僕也是恭敬守禮的,哪裡見過這等粗魯潑婦?
她牙尖嘴利會玩弄人心,還真不會對付這種蠻橫的。
想喝杯茶壓壓火氣,手一擡發現穆家壓根沒給她上茶——這倒不是穆家全然不知禮,只是陳媽媽這做派,早就惹穆家人不高興了。誰耐煩哄這老太婆?
陳媽媽又壓了下火氣,才說道:“既然張娘子要我說,我就說了。”
她看着穆星:“根據我們侯府查到的消息,你們家小公子其實是我們承恩侯府的血脈。”
“放你孃的屁!”張氏等了半天,等到這麼句話,先前壓着的火氣一下子止不住了。
她“騰”的一下站起來,指着陳媽媽就開始罵:“我道你能說出什麼人話,一進門就要搶我兒子?老孃辛辛苦苦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小寶,一家子費了不知多少心血才養到這麼大,你怎麼有臉,你怎麼敢說出這種話?”
她指着門口:“給我滾,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穆星張大嘴巴看着張氏。
他長這麼大,就沒見張氏發過這麼大火氣。
他阿孃在他面前一直都是溫溫柔柔十分質樸的模樣,誰知道一開大居然這麼大戰鬥力!
張氏見到小兒子表情,語氣一下子柔了下來:“阿孃剛剛嚇到小寶了嗎?對不起,阿孃下次注意聲音小點。”
穆星一臉驚歎:“沒有,阿孃剛纔很帥。”
他又強調:“我現在很厲害了,阿孃別把我當小孩子。”
他習武的事沒瞞過家裡,全家都知道他天賦比穆家豐強太多,也知道他練了很厲害的武功。
可一家子就愣是對他有什麼奇怪濾鏡一樣,明明見過他打死並單手拖着一頭野豬回家的樣子,依舊覺得小寶弱不禁風,小寶要細心呵護,小寶柔弱可憐。
對此 ,穆星也是很頭疼。
陳媽媽方纔還真被張氏震住了,回過神來不免覺得丟臉。
她一甩衣袖,冷笑道:“張娘子和我發什麼火呢?我們承恩侯府是什麼人家?若非是有證據,犯得着來上趕着搶個鄉下破落戶家的孩子?”
她諷刺道:“我說句難聽的,小公子別說是咱們夫人的嫡子,即便是個庶子,接回去那也是個正經少爺,比在這鄉下窮地方窩一輩子強出天去!”
她見張氏不說話,以爲對方被自己唬住,頓時覺得扳回一局。
她上下打量着穆星,換上一副和善笑臉:“小公子,陳媽媽不是什麼壞人。我來呢,是奉咱們侯爺的命令,接您去京城的。京城那是什麼地方?天子腳下!保管啊,您去了,就再也不想回來了。”
穆星冷冷看着她沒說話。
陳媽媽一開始只覺得穆星生得漂亮,可這會兒,這漂亮的小公子,用那雙黑漆漆的眼睛盯着自己,她莫名打了個寒顫。
張氏聽她哄騙自己兒子,伸手就將人往後一推,嘴裡罵道:“老太婆嘴裡沒句實話,還想騙我家小寶?”
陳媽媽被推了個屁股蹲兒。
她吃痛的“哎喲”一聲,爬起來也顧不上面子了,指着張氏罵道:“你這個潑婦!你裝什麼蒜呢?你瞧你這一家子歪瓜裂棗的,能生出咱們小少爺這樣的人品?我告訴你我們有沒有證據!”
“當年夫人的陪嫁珠姑娘被許了個吃喝嫖賭的懶貨門房,珠姑娘怨恨,恰逢你和夫人一起生產,珠姑娘就將你和夫人的孩子調了包!”
張氏神情震動,咬牙冷笑:“我不信!”
“你不信?”陳媽媽語氣不屑,“我也不怕告訴你,小公子生得跟咱們宮裡的貴妃娘娘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貴妃娘娘那是小公子的親姑姑!還有,你家小公子背上是不是有顆紅痣?咱們侯爺也有一顆!”
“人證物證都有,我來接府上正經的小少爺,你憑什麼阻攔?”
張氏被她一番話說懵了,其餘人也被這巨大信息給震住,一時間愣愣站着,沒一個人說話。
陳媽媽見狀心裡得意。
她再次看着穆星,哄道:“小少爺,你信陳媽媽。你是咱們侯府尊貴的小少爺,侯爺夫人才是你的爹孃,他們可想念你了,迫不及待想要見到你呢。”
穆星擡起頭,明亮的雙眼直視着她:“是嗎?”
那雙眼睛乾淨又透徹,似乎能看穿陳媽媽所有掩藏的小心思。
陳媽媽乾咳一聲:“這是自然,侯爺和夫人一知道這件事,立馬就派我過來了。”
穆星忽然笑了一下。
他轉過身,走到張氏身邊,拉着她的手,發現這手涼的厲害,顯然張氏並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這麼平靜。
他用了點力氣握住,仰頭問道:“阿孃,如果你突然發現你親生的孩子流落在外頭,得到他的消息,會怎麼做?”
張氏下意識回道:“當然是趕過去看看,看看他過得好不好……”
她語氣忽然頓住,一下子明白了穆星的意思。
她強行撐着,看着陳媽媽,厲聲問道:“陳媽媽,請問你是侯府什麼人?”
陳媽媽還以爲對方妥協了,挺直背,傲然道:“老身不才,是老太太身邊伺候的嬤嬤,管着半個內院。”
張氏雖然不太懂這些大戶人家的彎彎繞繞,可也聽得出來這就是個奴才。
她一想到這裡,頓時就明白了什麼。
張氏指着陳媽媽冷笑:“我雖然沒讀過書,見識短淺,但也知道一點規矩。你們那麼大的侯府,迎接丟了十幾年的少爺回去,就派你這麼個管事的奴才來接嗎?”
陳媽媽愣在那裡。
張氏抱着穆星,眼眶一下子紅了:“爹孃不見人也就算了,連個正經的叔伯長輩都沒有來,可見你們壓根就不把小寶當回事。如果真看不上這孩子,又何必巴巴的上來搶呢?”
她先前滿肚子怒火,這會兒又變成了滿腔心疼。
“你既然都查得到咱們家,想必也知道小寶他從小就體弱多病的。我和他奶他爹,從小天天看着念着,不敢鬆懈半分,就怕他一不留神就……,好不容易養到這麼大,能跑能跳了,別說現在還沒確定,就算真是你們侯府的什麼少爺,那也不是養着給你們輕賤的!”
張氏這話還真沒說錯。
侯府知道這麼個消息以後,除了侯夫人 ,其他人還真沒太將穆星當回事。
一來侯府不缺子嗣,二來知道穆星在偏僻鄉下生活了十多年,潛意識就認爲他粗鄙不堪,只會給侯府丟臉。
更重要的是,和穆星調換了身份的小少爺陸嘉明,是老太太的命根子,夫人的心尖尖。
誰也捨不得他,也並不打算將嘉明少爺還回去。
至於來接穆星,不過是不想讓侯府血脈流落在外罷了。
夫人原本倒是有幾分關心,可這消息不知怎麼被嘉明少爺聽見了,嘉明少爺當時就暈了過去,然後發起了高燒,一直喊孃親,夫人就再也顧不上這邊了。
陳媽媽心裡明白得很:這外頭流落十幾年從來沒見過的,又哪裡比得上養在跟前寵愛了十幾年的呢?
這也是一開始,知道原委的陳媽媽和領頭護衛根本沒把穆星當回事的緣故。
底下人的態度,從來都是跟着主子的態度走的。
但是這些話陳媽媽不能說。
她笑着說道:“張娘子說得什麼話?小少爺是咱們侯府夫人的孩子,正經的主子,誰敢輕賤?侯爺他們沒有過來,這不是事情還瞞着,不好大張旗鼓嗎?若是小少爺認祖歸宗,侯府自然是要廣宴賓客,向全天下公佈小少爺身份的。”
“瞞着?爲什麼要瞞着?”穆星突然插嘴,一臉好奇狀看着陳媽媽,“是我流落在外太丟人了?還是侯府還有別的打算?”
他忽然問道:“既然你們派人來接我回去,那,我阿爹阿孃的親生孩子,什麼時候回來?”
他感覺到,自己這話問出來,張氏的手微不可查的抖了一下。
陳媽媽一愣,想也不想的說道:“咱們侯府的小少爺自然是留在侯府。”
她警惕的看着張氏:“你們這話什麼意思?莫非還想打我們小少爺的主意?”
穆星輕輕笑了起來。
“陳媽媽。”他慢吞吞的說道,“你帶這麼多人來我家要接我回去,是你們侯府要接回你們的血脈,是我們穆家的榮耀。怎麼,我阿孃如果想見自己的親生兒子,就成了打壞主意了?”
陳媽媽理所當然:“你們穆家,憑什麼跟承恩侯府比?”
“憑什麼不能比?”
穆大娘沉喝出聲:“咱們穆家雖然小門小戶,可也是正經的清白人家。我們是不如侯府尊貴,真就真的讓你們隨便輕賤嗎?”
她也不說廢話,只看着陳媽媽:“你們侯府想接小寶走,拿着人證物證官府文書,派個正經主子過來接人,我們自然不會阻攔。否則,沒門!”
“你個老貨……”陳媽媽還待再說什麼。
穆大娘只看着兒子:“大柱,送客。”
陳媽媽被“請”了出去。
一家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間都不知道說點什麼。
張氏一下子癱坐在椅子上,剛進門的王氏連話都不敢說,躲在丈夫身後。
穆星瞅了大家一會兒,清了清嗓子,剛要說點什麼安慰一下大家。
他這一聲卻好像打破了某種沉默的氣氛,屋裡一下就熱鬧起來。
穆大娘首先拉着他:“小寶別害怕,阿婆和爹孃都會給你撐腰的,絕對不讓你吃半點虧。”
張氏也反應過來,對着穆星左看右看,擔心的問道:“小寶你別難過,你別生氣 ,當心氣得身子不舒服。對了,你沒有哪裡不舒服吧?”
穆家旺也說道:“對的,小寶,你別多想。你永遠是咱們家的小寶,你要是不樂意,誰也別想帶走你。你要是想去侯府……”
他說道:“大哥親自送你去,不親眼看着你,大哥不放心。”
穆佳佳和穆家豐你一言我一語:
“小寶別想太多。”
“我剛剛沒反應過來,要是那老太婆再來,看我不罵到她不能回口。”
“你要是去京城我也跟你一起去。”
“我也要去,京城好遠吧?”
“遠不遠不知道,但肯定很好玩……”
穆家旺忍無可忍:“玩什麼玩?你們兩個給我閉嘴!”
穆佳佳和穆家豐對視一眼,互相笑了起來。
穆星也笑了起來。
他知道這是兩人在故意逗自己笑,想讓自己開心點。
這就是家人,哪怕在這種時候,也只是想着要讓他開心。
他小聲說道:“你們放心,他們看樣子也沒多想我回去。我不會跟他們走的,我永遠都是穆家的小寶。”
穆佳佳像是鬆了口氣,又有點糾結,她說道:“可是侯爺是很大的官吧,你要是成了侯府的小少爺,就可以過很好的日子了。”
她還暢想了一下:“吃山珍海味,出門像剛剛他們那樣騎馬坐馬車,我還沒坐過馬車呢,說不定還能見到皇上!”
她看着穆星:“留在這裡,會不會很虧啊?”
其他人也差不多是這樣的想法。
穆星搖搖頭:“有什麼好期待的,我在這裡是全家的小寶,到了侯府,你們看到了,連個奴才都沒把我當回事。”
他這麼一說 ,穆家人想起陳媽媽的態度,頓時就憂心忡忡起來。
張氏說道:“是這樣 ,這麼一想,侯府好像也就那樣?”
她突然淚汪汪的看着穆星,一把抱着他:“是阿孃和你阿爹沒本事,不能讓小寶過好日子。”
穆星:“……”
他無奈的抱着張氏:“小寶過得很好,阿孃和阿爹也很好,阿婆也很好,大哥二姐三哥也很好。”
他看到跟在大哥身邊小心翼翼看着自己的王氏,笑彎了眼補充一句:“大嫂也很好。”
他果然是穆家人的開心果,這些話一說完,衆人一下子就笑開了。
沒有人提起那個侯府的小少爺,像是所有人都不記得他的存在一樣。
可是穆星知道,他們其實都記得,只是不想在自己面前提起,怕自己不高興。
穆星真不會因爲這個而不高興。
而且這件事情,他也根本沒有辦法迴避。
他靠在張氏懷裡,問道:“如果我真是侯府的孩子 ,那,那個本來是穆小寶的孩子,你們打算怎麼辦啊?”
一家人又開始沉默。
過了好一會兒,張氏輕聲說道:“我、我想去看看他。”
怕穆星不高興,她又補充道:“只是看一眼而已,聽那個陳媽媽的語氣他應該在侯府很受寵,怕是也根本不樂意和我們回來。我就是想看看他長什麼樣子。”
“我也挺想看看他的。”穆星拍拍張氏的手,“如果我非要去侯府看看,那阿孃就和我一起去,阿婆是不是也想看看孫子?阿爹肯定也想……”
穆星算了算,最後拍板:“要不咱們全家一起去吧,就當是去京城見見世面!”
剛進門的穆大柱沒說什麼,一把抱起穆星墊了墊,說道:“還是這麼瘦。”
這個不太會說好聽話的男人,用行動告訴穆星,他完全不因爲今天的事對穆星有任何隔閡。
穆星不服氣的捏捏手臂上的肉:“明明長肉了!”
*
入夜,穆星躺在牀上。
家裡很安靜,但是他知道很多人今夜怕是都睡不着。
他心裡隱隱有點預感,果然,思緒一晃,他被拉進了熟悉的黑暗中之中 。
光團看起來比平日都要亮上幾分,顯然非常興奮。
“你是不是要去侯府了?”光團很快樂的說道,“我跟你說,那個和你換了身份的小少爺,陸嘉明,是家裡最受寵的孩子。”
穆星:“哦。”
光團自顧自說道:“你知道他受寵到什麼程度嗎?他平時喝茶用特貢的琉璃杯,吃穿用度比肩侯府老太太,貴妃也喜歡他,隔三差五召他入宮……”
穆星揉揉太陽穴:“你每次都說這些,就不能說點新鮮的嗎?”
光團頓了一下,才說道:“可是這次不一樣。你聽我說可能想象不到畫面,但是親眼看到,感覺一定不一樣。”
它循循善誘:“穆星,這本來就應該是你的。你生得比他好看百倍,天生就討人喜歡。就算他比你多了十一年的情分,但只要你努力爭取,所有人都會喜歡你的。屬於你的寵愛,也會迴歸到你身上來的,
“他就是個小偷,偷走了你的人生,你難道就不想看着這個人一無所有,嘗試你在夢裡嘗試過的痛苦嗎?”
“只要你想要,你可以擁有一切。甚至整個侯府……都會屬於你。”
穆星在光團不間斷的洗腦之中睡了過去,以至於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滿腦子都是“整座侯府都是你的”。
他甩甩頭,覺得這光團可能找錯了人。
換個人,說不定對方就真去爭了。
可是穆星要了侯府有什麼用?
吃的穿的現在他也不少,至於大世面大富貴,他上輩子在更發達的現代社會也都見識過。
重點是,這光團壓根就不瞭解他——他根本就不在意這些。
承恩侯府的人沒有走,穆星也不在意,第二天照常去謝妄那裡學習。
謝妄問了他一句:“你家裡昨天好像很熱鬧?”
穆星知道他不怎麼管外面的事,想必還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將昨天的事情說給他聽。
“承恩侯府?”謝妄想了一下,不屑,“媚上惑主的奸佞之輩!”
啊?
穆星眨了眨眼:“師父你還知道承恩侯府?”
謝妄用毛筆敲了他腦袋:“爲師有什麼事不知道?這地方不是什麼好去處,污濁不堪。整個朝廷庸才蠢物甚多,也就威武侯是個人物,可惜……忠臣良將處處被掣肘。”
穆星沒聽太明白 ,只誇讚道:“師父好厲害,連朝廷都都瞭解!”
謝妄卻嘆了口氣。
穆星問道:“怎麼了?”
謝妄搖頭:“沒什麼,繼續寫。”
穆星就沒再問,老老實實的練字。
承恩侯府的人前幾天日日來穆家,顧忌着穆星倒也不敢強來,只是勸說。
後來就不來了,只是護衛依舊守在大莊村外頭。
過了十來日的工夫,陳媽媽盛裝登門拜訪,口中說道:“你們嫌我老婆子不夠體面,不肯接小公子回去。我給老爺和夫人去了信。這不,咱們四老爺親自前來接小公子回府。明日就該到小莊村了。”
她也懶得裝和氣模樣,一甩帕子:“小公子,有什麼東西好好收拾一下吧,明日別耽誤了時辰。”
話是這麼講,她神態卻很不以爲然,顯然並不覺得這裡有什麼東西值得收拾。
穆星說道:“我家人不放心,要跟着我一起去看看。”
陳媽媽皮笑肉不笑:“這有什麼不放心的?咱們侯府又什麼不是破落戶,這也擔心那也擔心的。”
穆星道:“不止如此,我阿爹阿孃想見見你們侯府的小少爺。”
陳媽媽一下子板起了臉色,像是看什麼髒東西一眼看着穆家人:“你們這是什麼意思?想巴上我們小少爺?我告訴你們,想都別想!你們是什麼人物,小少爺是什麼人物,豈是你們能夠肖想的?”
穆星糾正道:“我阿爹阿孃不是什麼人物,只是你口中尊貴小少爺的親爹親孃。”
陳媽媽不肯鬆口:“不行!”
穆大柱和張氏手緊緊的握在一起。
穆星迴頭看了他們一眼,嘆了口氣,說道:“我也不想這樣,是你逼我的。”
他擡起頭,目光逼視着陳媽媽:“我阿爹阿孃沒有半點別的意思,只是想看看他長什麼樣。他要是自己不願意回來我們也不強求。你們要是這點要求都不答應的話,那我就對外公開我和他的真正身份。”
陳媽媽勃然色變。
穆星聯想到夢裡的情景,說道:“我想,你們侯府到現在,恐怕都瞞着這件事。就算接我回去,也給我安排了別的身份,根本不打算說出真相吧?”
他不顧陳媽媽的臉色,光明正大的威脅:
“就算你們府上護着,但如果被人知道他並不是真正的侯府血脈,對這位小少爺,還是會有不小的影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