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概是太疲憊了,醒了一會兒,又迷迷糊糊睡去了,我想抽出手來替他掖被子,他雖然在睡夢中卻緊緊拽着我的手,嘴裡嘟囔着“老婆,不許走”,復又睡去了。
我笑了笑,索性就任由他拉着我的手,撐着腦袋坐在離他很近的地方仔細地看着他,他的臉色特別的蒼白沒有血色,一直以來緊皺的眉頭終於舒展開了,長長的睫毛遮蓋了那雙原本炯炯有神的眼睛,臉上的皮膚有些脫了水的鬆弛感,顴骨很高很突兀,連下巴都變得尖了,哪裡有從前半點的風姿。
我的心又有些酸澀,差一點兒淚水就流了下來。22歲那年,我第一次見他,那時候的他,在我眼裡猶如王者踏馬而來,神聖不可侵犯;25歲,他愛上我卻不自知,我們曖昧卻未曾相愛,相互惦念卻從未敢表白,那時候我離開公司離開他,以爲會是最後的告別,未曾想卻是別樣的重逢。我們從彼此試探到初表心跡,從真情流露到至死不渝,一年復一年,變的是歲月和身邊的人,但是那份彼此相愛的初衷,在歷經了種種世事的考驗之後,依然還在。
我輕輕地念道:不忘初心,方得始終。
縱使在我們感情最低谷的時候,我亦沒有懷疑過他的爲人和秉性,縱使他編造了那些事實迫使我去相信他的出軌,我依然可以做到理解他的所作所爲,我依然會思念,會緬懷,會不斷回首我們的曾經。我想,我們的愛,一定是紮根在彼此的內心深處,纔會如此的深沉。
我的徐成,他給了我這個世界上最好最深沉的愛,他捧着他的整顆真心熱騰騰地放在我的面前,那顆心從交到我手上開始,就從沒有一刻想要收回,哪怕我移情別戀,哪怕我暗許他人,他亦能做到包容,亦有一份愛我所以希望我幸福的豁達……
這就是我選擇的男人,這就是我愛的男人,這就是我一直在等的那個人。我突然驕傲了起來,爲自己擁有一份這樣的愛、擁有一個這樣的男人而感恩。
我正想着,戴翔威進來了,他小聲地說:之之,張玲來了。
我嘗試着把手從徐成的手裡抽離出來,這一回成功了,他已經睡熟了。我走了出去,看到了貂皮,她破天荒地沒有化妝,穿的及其簡單,雖然眼角已經有了深深的魚尾紋,但是整個人看起來倒是比化濃妝的時候清秀了很多。
找到徐成的事情我跟她說了,她馬不停蹄地趕到了上海,我對她寬慰地笑笑,我說:手術很成功,他沒事了。
貂皮走了過來,給了我一個擁抱,然後說:之之,我可以進去看看他嗎?
我點點頭,帶着她進了病房。她捧來的鮮花已經被戴翔威捧了放在了花瓶裡,頓時屋裡有了一股淡淡的花香。
她皺着眉頭看了看病牀上的徐成,情不自禁想去拉徐成的手,又顧及我在一邊,動作做了一半又收了回來,再擡頭,眼裡已經盪漾起了淚花,隨時都要掉下來的感覺,看得我的心也有些淒涼。
她用紙巾擦了一下自己的眼睛,然後對我說:抱歉,之之,我有些失態了。我只是看到從前好好的一個人,現在瘦成這樣,心裡就難過。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我說:我明白的,張姐,無需解釋。
她抽了下鼻子,然後說:之之,這些天都很累吧?懷着孕還要照料徐成,你看你,臉色都不好。
我搖了搖頭,我說:都是值得的,只要他能好。
她點了點頭,她又問我:他什麼時候會醒過來?
我說:他的神智還有些昏昏沉沉的,剛醒了一會兒又睡過去了。剛做完手術也不能進食,現在都靠輸液在維持。
她聽了,於心不忍地看看徐成,然後說:之之,辛苦你了。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說,需要進口藥的話,我幫着一起想辦法。
我點點頭,我說:會的,我們都是朋友。
她聽我這麼說,有些感動地說:嗯,我們都是朋友。我的婚禮延期了,我想等徐成出院後,我再舉辦,邀請你們一起過來。之之,一定要來,我希望你們見證我的幸福。
她的臉上滿是真誠,我點點頭,我說:好,等徐成好了,我們一定去。
我們坐下來寒暄了一會兒之後,她便離開了,她和徐成的過去我早已釋懷,只是她自己可能還有些耿耿於懷,縱使關心徐成也不敢表露得過於明顯,生怕我會多想,呆了一會兒就覺得不自在,藉故離開了,臨走前,又深深地望了一眼躺在病牀上的徐成。
一切,都被我盡收眼底,我有些感傷地說:多一個人愛他,總是幸福的。
戴翔威在一邊說:再也沒有人比他更愛你了,之之。我現在終於知道,自己輸在了哪裡。
我笑着看着他,我說:你沒有輸,不一定只有愛情才永恆,一份永恆的友情更難得。
他眼睛亮亮地看着我,他說:嗯,我從前不明白。薇安離世之後,我纔開始看淡一切。之之,徐成纔是最適合你的男人。至於我,還是做你的哥們更合適。只是不知道成哥病好之後,會不會吃醋。
我笑着打了他一下,我說:他都能把我託付給你了,他明白我們之間的緣分,就像他和張玲之間的一樣。比友情多一些,比愛情少一些。相比於愛情,這種感情更可遇不可求,所以翔威,我很珍惜你。
他聽我這麼說,臉上的表情有些釋然,眼神又有些感傷,我正把手搭在他肩膀上的時候,仙女和老劉已經帶着徐成的家人吃了飯回來了。
徐成媽媽見我手搭在戴翔威的肩膀上,頓時臉上的神情就有些複雜了,我瞬間鬆開了,然後對他們說:你們吃好了啊?
仙女說:之之,你和翔威一起去吃點東西吧。這裡我們照料着。
我說:老頭兒呢,怎麼不見他和你們一起?
仙女說:他見徐成沒事了,就溜的沒影了。
哎,這個不靠譜的爹,估計又窩在哪個角落裡找陌生人下棋喝茶吧。
我正要跟戴翔威一起下樓,徐成媽媽叫住了我,她說:之之啊,洗手間怎麼走啊,你陪我去一趟吧。
仙女忙說:讓之之去吃飯吧,我陪你去,我認識。
其實徐成的病房裡就有洗手間,我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仙女肯定也明白。當然,戴翔威也明白了。
戴翔威說:之之,你懷着孕上下樓不方便,我去吃,吃完給你帶一份。
我點了點頭,他對我眨了眨眼睛,然後快速離開了。我走到了徐成媽媽身邊,我說:阿姨,走,我帶您去吧。
結果老太太說:哎呀,你看我這記性,房間裡不是有洗手間麼。
我頓時黑線,看了看仙女,她臉上的表情和我一樣意味深長。這一晚,就這麼過去了,天一亮,戴翔威過來瞧了眼徐成,和徐成簡單說了幾句話,關心了幾句,就回去了t市。
我叫戴翔威幫他們訂了酒店,他媽媽固執地要擠在病房裡,於是沒辦法,我只能讓仙女和老劉去睡酒店了。
戴翔威和貂皮走了,阿炮和小米他們又一起來看徐成了,我和阿炮一向玩笑開慣了,在病房裡多說了幾句玩笑話,徐成媽媽在邊上咳嗽了好幾聲。
臨走的時候,小米意味深長地說:之之啊,你這婆婆……
我笑着拍打了她一下,我說:婆媳關係千古難題啊,沒事,我能應付。
小米滿心擔憂地看着我,然後和阿炮他們一起走了。幾個月不見,她已經當了部門主管了,戴翔威說,小米的業務能力的確強,酒量也好,又有四川姑娘特有的爽直勁,會說話,哄得客戶團團轉,進公司起業績越來越好。我聽了,感覺到無比欣慰。
有事業的女人果然是極美的,幾個月不見,人瘦了很多,皮膚也透亮了,說話底氣也十足了,經歷過婚姻的挫折,整個人好似脫胎換骨了一般,更加成熟和淡定。看着她,想起了曾經在職場上的自己,想想,真是幾年一個輪迴。
當我在職場上叱吒風雲的時候,她正在家裡奶粉尿布地過着家庭主婦的生活;如今她的事業扶搖直上,我卻全方位停滯了下來,開始全身心投入家庭生活中。
誰說不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呢,身爲女人,都有一條必經之路。所不同的,無非是遇到的人,經歷的事,過程的長短,不同的體會和感受而已。
徐成媽媽來了之後,她的強勢漸漸開始嶄露頭角,並且愈演愈烈,漸漸開始對仙女和老劉大呼小叫了起來,雖然言語上十分客氣,但是語調卻是不容置否的命令式。
沒有經歷過婆媳這一關的仙女在這方面有先天的弱勢,居然人生頭一次不戰而降,在企圖說服我先跟她一起回家未果之後,丟下一句“那你慢慢受着吧”的話語,很後媽地帶着老劉溜之大吉,老頭兒也已經飄蕩得無影無蹤。一瞬間,所有後援竟都被徐成媽媽乾脆利落地截斷,只留下我一個人孤零零地留守着,想到仙女的那句“你自己選擇的,你自己承受”,小心臟便忍不住地抖了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