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他再拿出一份文件,他說:這是我公司的股份轉讓書,這些日子我都沒有打理公司,現在什麼樣我已不關心了。我之所以拖着,是因爲我捨不得把公司拱手讓給別人。所以,我沒有給你留什麼財產,但是我想把公司轉讓給你。這些文件,我都擬好了,想等我去世後,委託律師幫我辦理。因爲我沒有想過,我在去世前還能再見到你。
我仔細地聽着他的每一句話,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又拿出一個小小的盒子,他說:之之,你知道我一直都喜歡孩子,一直都想要一個屬於我們的孩子。只是我以爲,我大概再也不能和你結婚生孩子了,所以我準備了一把金鎖和兩個金手鐲,想送給以後你的孩子。沒有想到,你卻圓了我做爸爸的夢,也好,這些,就是爲我們的天意準備的。只是希望以後翔威會把天意視如己出,我相信,他不會辜負我這麼一個將死之人的託付。
他說完,摸了摸我的肚子,然後把頭放在我的肚皮上,他說:之之,我還有太多太多的話想和我們的天意說。我們不要去醫院了好嗎?我想留在這裡,用我最後剩下的時光給他寫信,我希望他出生後,能夠開開心心,我也想把我這一輩子所獲得的感悟和道理,全部告訴他。我給他寫十八封信好不好,從8歲寫到26歲……
我已經說不出來任何的話語了,除了眼淚,那一刻已沒有任何的言語可以表達我的心情。他對着我的肚子親了一口,然後他坐了起來,輕輕地把我摟在懷裡,他說:之之,不去醫院好不好?陪我一起在小木屋,靜靜地等着天意慢慢長大,我知道,我能陪他的時光不多了。之之,我不想那些藥物和醫療器械毀掉我全部的心情,我害怕去醫院,我不想我死在那樣一個沒有希望的地方。你看,春天了,小木屋到處都是嫩綠的顏色。我多麼開心,你終於找到了我。我答應你不會再逃,我也捨不得你,每次疼痛難忍的時候,我多麼希望你能夠在我身邊,多麼希望像現在這樣擁着你,靜靜地等待時光的流逝。之之,我真的好愛你,深入骨髓。
他開始劇烈地咳嗽,我趕緊抽出紙巾遞給他,他又咳了一灘血,以爲我沒有看到,快速扔到了紙簍裡,我皺着眉頭,摸着他的臉問他:一直都這樣嗎?
他捂着肚子,他說:之之,有些累,介意我躺下麼?
我點了點頭,我說:我陪你一起躺着,沒事,我不離開你,我再也不會離開你半步。
他擁着我一起慢慢躺下,從前滿是肌肉的胳膊已經瘦得把我頭放上面都覺得硌得生疼,他的另一隻手輕輕地搭在我的肚皮上,彷彿在給寶寶傳遞父愛的力量。我問:是什麼時候發現自己得了病?
他的手像從前一樣輕輕地在我的手臂上上來來回地撫摸着,他說:當我意識到我因爲事業忽略你、你已經逐漸走遠、我打算重新追你的時候,我因爲腹痛去了醫院,才知道的。
難怪那時候,小米說他經常在門口徘徊卻不進來,那時候,他就已經知道噩耗,想見我想我陪他,卻不忍心告訴我實情……而我,卻一直深陷在對他和貂皮的誤會裡,忍不住發自內心地責怪他的若即若離,現在想來,我對他的關心和愛,又有多少,不禁發自內心地鄙視自己。
我說:爲什麼不去治療?去美國是爲了治療嗎?
他搖了搖頭,他說:確診之後,我就沒有再做檢查了,我的整個家族死因都是這個病,來了擋都擋不住,也沒有再檢查的必要了。去美國是爲了處理公司最後的事務,把自己最後的一項心願完成,然後,我就安安心心呆在這裡,靜靜地想你,靜靜地等待着死亡。
我問:給我發短信的時候,是不是你最難受的時候?
他點了點頭,他說:三十那晚上,我幾乎忍不住要去找你。想到去年這時候我們的歡喜,忍不住就流淚。我沒有服藥,身體越來越差,就是那天晚上,開始嘔血。我慶幸你沒有回我,如果你給了我希望,我怕我真會脆弱地去找你。之之,現在的我,在你眼裡很懦弱很脆弱,再也不是從前那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了,對不對?
我搖了搖頭,貼着他更緊了一些,我說:不,你在我眼裡一直都是頂天立地的男人。
他說:可是我現在瘦的,連抱起你的力氣都沒有了。我們從前還說過,等我們結婚了,我天天揹着你,抱着你,不讓你從我身上現在。可是,我現在,呵呵……
他苦澀地笑笑,看得我心疼得不能自抑,我說:老公,只要你活着,我們怎麼樣都好。我只求你,爲了孩子,再去檢查一次,好嗎?你得病到現在,一直都沒有再去複查麼?
他搖了搖頭,他說:何必再讓自己失望呢?複查的結果也是如此,沒用的,我家族那麼多人,沒一個治好的,沒有一個。
我的心格外地沉重,躺在我身邊的這個男人,他已經完完全全被疾病打倒了,他已經放棄了求生的意志力,他已經在任由病痛襲擊自己的身體。而我,卻如此的無能爲力,什麼都不能爲他做。
他又說:那一天和你最後一晚,我很想控制住自己,可是我沒能忍住。後來真是後怕啊,之之,以後不許和我接吻了。雖然醫生說不會傳染,但是以往萬一。
我說:我不怕,親愛的,沒關係。一切都是天意,就像我們的孩子,他就這麼突然地來了。當我知道自己有孩子的時候,我多麼希望你在我身邊。
他親了親我的臉,他說:徐天意,很好的名字。希望是個女孩,像你一樣優秀漂亮。我一定會堅持到孩子出生的那一刻,我想親眼見見他,我就知足了。
我說:啊?可是我希望是個男孩呢,和你一樣頂天立地,和你一樣驕傲。
他搖了搖頭,他說:女孩好,女孩的發病率很小,我家族裡,胃癌發作死去的都是男丁,女性很少。
他又在擔心這個了,這個病,像烏雲一樣籠罩着他的家族,究竟要過多少年才能散去呢?怪不得他的意志力如此薄弱,見證了太多的生生死死,這個病已經是他這個家族的死亡徵兆了。每一個人患上,就意味着已經刻下了死亡的印記。我的徐成,他做不到淡然面對了。
我說:好,都依你,你說怎樣就怎樣。老公,我們結婚,好不好?我想你親手爲我戴上王冠,我想做你的queen。就算你離開了,我也不會嫁給別人。我和翔威說了,我不會嫁給他,我本來就打算一個人帶着孩子活下去。所以,我們結婚,我們結婚好嗎?
我很想給他一些活着的勇氣,他還有我,還有徐天意,可是他現在,似乎還無法走出死亡的誤區。我和徐天意,都沒有喚醒他求生的意志。
他搖了搖頭,他說:不,之之,我不能耽誤你了。你靜靜陪我走完最後的時光,我會拼命堅持,等到天意出生。如果我堅持不到那一天,希望你和天意都不要怪我,好嗎?我會盡力,我答應你,我會盡力。
我坐了起來,我說:難道你就真的放棄了求生的意志麼?我和孩子,都需要你,你感受不到嗎?
他有些痛苦地看着我,他說:我何曾不想陪着你們,可是不管我怎麼掙扎,都逃不過一死的。與其這樣,我寧願不拖累你們。花一大筆錢續命,到最後什麼都沒有留給你們,我不要,我不願意看到這樣的結果。我寧願這樣迅速地死去,讓我在乎的人都能安好地活着。
我說:我們都不需要你這樣捨己爲人,親愛的,如果花錢能夠讓你活得久一點,我寧願傾家蕩產,也不要你放棄治療。
他苦澀地笑着,他說:傻瓜,我活多久,痛苦就伴隨我多久。你看我現在,正在迅速地衰老和畏縮中,癌細胞會慢慢吞噬我,我會越來越瘦越來越小,我不要這樣,你明白嗎?那樣比死了更難受,我希望我離開的時候,我在你眼裡還是一個偉岸的男人,我不想我那麼脆弱地死去。
我們正說着,仙女敲了門,仙女說:你們,都下來。
我看着仙女的表情有些嚴肅,我和徐成都坐了起來,下了樓,赫然發現小木屋裡多了個人,老頭兒來了。
我看了看手機,才發現我和徐成這一聊,聊了好幾個小時。徐成見到老頭兒的那一瞬間,特別尷尬。我明白,他對老頭兒是有些成見的。他一直認爲是自己的原因導致了高家的覆滅,又是有些慚愧的。
他站在樓梯的半中央停住了,我拉他,他才又慢慢地走了下來,我跟老頭兒打了招呼,他也輕輕地說了句:高伯父好。
老頭兒點點頭,示意他坐下來,然後說:你的事情,之之媽都跟我說了。
徐成點了點頭,然後說:謝謝伯父關心,高家的事兒,我……
老頭兒擺了擺手,他說:不用介意,高家到了該覆滅的時候,你做得很好。
老頭兒的話倒是讓徐成驚訝了,徐成說:高伯父此話怎講?
老頭兒說:過去的事情不提也罷,眼下的事情我們先捋捋。之之懷了你的孩子,你得了不治之症,那等於眼下對我們來說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保孩子和保你的命。
大家都點了點頭,老頭兒又說:孩子,我老頭兒擔保了,從前我虧欠你們一個孩子,如今這個孩子,我會一直保駕護航,直到他生出來。那麼,接下來,就是保你的命的問題了。
大家又點了點頭,老頭兒說:這樣吧,徐成,我們一起陪着你,再勇敢地去醫院檢查一次,得確診是胃癌,再說。前年,我有一位老友,明明是慢性胃潰瘍,結果做檢查之後誤診成胃癌,結果把胃切了之後做病理檢查,才發現根本不是癌變。所以,要不要治療,我們還是得先確診。
老頭兒的話一出口,我就直呼:他總共就去醫院檢查了一次,會不會也是誤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