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成媽媽牽着我的手,喜滋滋地拉着我在院子裡轉來轉去,身後跟着一大票人,那種感覺,真有點領導下鄉視察的範兒。徐成已經被一幫爺們拉着進了客廳了,可憐我被一幫女人們圍着,熱情地給我介紹這個介紹那個的,鬧了半天,我也沒弄清楚哪個是三姨,哪個是六嬸,只能逮着年長點兒的就叫阿姨,逮着年輕點兒的就叫姐姐。
終於一個電話把我給救了,我藉着接電話的功夫跑到了大門外,一看是老頭兒打過來,可把我驚喜壞了。我說:老頭兒,你可算想到我啦?
他樂呵呵地笑,他說:丫頭,到哪裡了?
我說:是啊,剛下車沒多久呢。
他哦了一聲,然後說:那在那邊玩的開心啊。
我調皮地在電話裡問他:怎麼的,老頭兒想我啦?
他又笑了,他說:是啊,丫頭,你最近不在,都沒人陪我下棋了。
我說:你在家乖乖地等我,我過完年就回去了。
他笑笑地說好,然後過了一小會兒,又說:別讓那小子欺負了啊。
我說:哈哈,他可疼我了,放心吧。
他有些失落地說:是麼?……那我回山上修行去了。
我頓時腦海裡就出現了一個孤寡老人揹着手慢慢在山上踱步的背影,風蕭蕭雪花飄,一派孤獨啊。我有些難過地說:老頭兒,好好保重,年後我就回來了。
他嗯了一聲,然後我們寒暄了兩句,掛掉了電話。他對我漸漸開始有些心理依賴了,大概活了這麼多年,沒有和誰有過這麼深度的溝通和交流吧。一個沒有朋友、沒有太多親人、一心修道的老人,就算有青燈在旁古佛爲伴,一旦動了凡心,想必內心也會變得特別寂寞。
我收拾了下情緒,進了屋,一見我進來,一個比我虛長几歲的女人迎了過來,用生澀地普通話問我:之之,餓了吧?飯菜已經做好了,趕快過來吃吧。
我微笑着說好,徑直挽上她的手,她頓時有些受寵若驚的樣子。我們一起進了屋,我才發現這裡居然是男女分桌的,男的一桌,女的一桌,我幽幽地望着徐成,他的眼神裡滿是安慰,我心一橫,想着罷了又能怎樣,不就是一頓飯麼,老孃那麼多年應酬都過來了,還搞不定這羣娘們麼。
這麼一想,我頓時渾身就充滿了力量,陌生的環境又怎麼樣,我怎麼也算半隻腳踏進了徐氏的大門,即將成爲徐家娘們中的一份子。那麼,就撩起袖管幹他一場吧!不就是維護妯娌關係麼,不就是給徐成長臉麼,不就是在他爸媽面前留個好印象麼!這有何難!
拼命給自己加油打氣之後,我淡定地入了席。呵……滿滿一大桌子的菜啊,看來爲了迎接我們的迴歸,徐家真的費了不少心力啊,連烤全羊烤乳豬都上桌了,滿屋飄香,各種農家菜餚爭相鬥豔,一些我聽都沒聽過的野菜鮮翠欲滴地呈放在桌上,最多的當然還是雞鴨魚肉,總之,就是非常鋪張浪費的節奏。
我頓時吸了口氣,這種盛情我真的是平生第一次見到。沒有徐成在我旁邊,面對這一大桌子有些語言溝通障礙的女人,我還真有點怵得慌,我這人對付男人和談生意還行,叫我和一幫娘們說長道短真是我的劣勢,那一瞬間,我真的怯場了,好不容易給自己做的心理防線頓時潰敗了。
男人那一桌已經喝上了,劃酒拳的聲音一聲比一聲高昂,我遠遠地看着徐成用家鄉話和那幫男人暢談的樣子,發現這纔是他身體裡最原始的本性,這裡真的是他的根。他已經卸下了所有平日裡的修養和架子,和這一幫兄弟把酒言歡,聽不到那一聲聲諂媚的“徐總”,聽到的只有他小時候的外號:二狗子。
我頓時有些哭笑不得,當那羣女人叫我二狗子他媳婦的時候,我頓時就更鬱悶了。我苦逼地答應着,臉上還得掛着大大方方的笑容。他媽坐在我旁邊陪我,拼命地給我夾菜,我拼命說謝謝,看到小碗裡堆得高高的各種食物,我已經不知道該說點什麼了。
我本能地去夾那幾盤看着非常鮮脆的野菜,結果我剛下筷子了,他媽就咋呼開了:哎喲,你大老遠來,可不能光吃這個野菜啊。之之,來,多吃點我們這兒的土雞肉,這個羊肉也不錯,這個魚就是你大伯他的外甥媳婦的弟弟家裡養的,百分百野生……
好吧……一分鐘的功夫,我剛勉強吃光的小碗裡又堆了一堆所謂的雞鴨魚肉,我有些欲哭無淚,我遙遠地望向徐成,他已經喝得紅光滿面沒有功夫再管我這邊了。
可憐我這個所謂商界的女強人,到了這裡,完完全全沒有辦法化被動爲主動,生平第一次見這種仗勢,第一次和這麼多女人吃飯,第一次感受盛情難卻的滋味……
徐成他媽見我不時往徐成那邊看,笑眯眯地拉着我的手說:閨女啊,別擔心二狗子,他打小酒量就好得很。你就放心吃你的吧,多吃點兒,你這麼瘦,到這兒了可要養胖一點兒。
我強撐着笑容,坐着直直的,生怕把我的胃壓爆炸了,我說:阿姨,我已經吃飽了,您燒的菜真好吃,你看,我都吃了這麼多。
我這麼一誇,徐成媽媽瞬間就自豪了,她說:閨女啊,你們城裡人的胃就是小,吃這麼點兒就吃飽了。聽二狗子說你也是開了間公司呢,平時都很累吧?聽我說,結了婚啊,你可別出去幹了,就讓二狗子一個人去賺錢吧。你啊,就安安心心在家給他做飯洗衣服,二狗子賺的錢夠用,咱作爲女人啊,沒必要那麼操勞。你說是不,閨女?
敢情徐成的大男子主義是這麼來的啊,他在來的路上就給我打了預防針了,說到了我家,我爸媽說什麼你就應好了。等回到t市了,你要怎麼向我開火都可以。但是到了老家,可得好好做個乖媳婦,給我長臉。
我當時是答應得好好的,可是我發現我完全把情況估計得太過樂觀了,這,這架勢,完全出乎我的預料啊,比那些婆媳電視劇裡演的還要誇張。我只能應着,也不多說話,因爲我實在不知道說什麼了,我也怕我一個不適應蹦出一兩句髒話,直接把老人家給嚇暈。
見我這麼聽話呢,老太太更得意,那得瑟的小眼神衝着全桌人掃了一圈,彷彿在說,看到沒,我的準兒媳婦兒很聽我的話呢。
頓時,這一羣女人就開始稱讚開了,用他們那兒的方言說老太太福氣好,徐成能幹,媳婦能幹,命好,等等之類的。其實他們那兒的方言不難懂,畢竟靠近北京嘛,和普通話差不多多少,就是換了個調調,所以他媽給我說方言,我基本都能整明白。
我看着這一羣七嘴八舌的女人,再看了看已經越喝越高的徐成,我知道我只能孤軍奮戰了,好吧,我默默地喝了口水,然後強撐着再吃了點碗裡的東西。這一頓飯吃得可真是漫長啊,等大家散席,我如釋重負地跑出了院子,狠狠地透了口氣。
我發了條短信給徐成,我說:親愛的,快找機會出來。
發完,爲了防止我被再次拉進去,我趕緊找了個角落把自己稍微隱藏了下,結果,不知道從哪兒突然躥出一條狗,對我汪汪直叫,瞬間嚇得我魂飛魄散,沒命地飛奔。
那隻狗還追個沒完了,我一下撞進了徐成的懷裡,徐成把我攔在身後,那隻狗見到徐成倒是轉身就走了,特別奇怪。難不成狗還能聞得出誰是不是這裡人麼?
他渾身的酒氣,晃晃悠悠的,差點兒沒摔倒。我扶了一把,我說:老公,你怎麼喝這麼多呢。
他把頭靠在我肩膀上,他說:家鄉的酒特別烈,兄弟們挨個敬我,我沒辦法,不能不喝。
我皺着眉頭,我說:沒想到應付你家裡人,比談生意都累啊,我的胃都要爆炸了。
他把我緩緩推到了圍牆邊上,然後摸了摸我的肚子,說:還真是,圓圓的。媳婦兒,是不是發現我家裡人都很喜歡你啊?
我瞪了他一眼,嘟着嘴說:太盛情了,我都有點招架不住。
他笑眯眯地看着我,臉上喝了酒變得紅紅的,身上也都是酒味,就這麼狠狠地壓了下來,然後撬起我的下巴,開始親我,我趕忙躲開,我說:等下你家裡人看到了,真是的。親愛的,你喝多了。
他輕輕地在我耳邊吹着氣,他說:我今天高興,做夢都想把你帶回來,把你變成徐家的媳婦兒。現在實現了,我特別高興。
我發現回到老家後的徐成變了,此刻的他哪裡還像那個叱吒風雲的商人,分明是個常年在外的浪子,有朝一日把自己媳婦帶回家展示給所有的家鄉人看。那種淳樸的驕傲,讓我特別感動。
他不管不顧地親吻我的嘴脣,還固執地把舌頭探了進來,雙手牢牢地把我圈禁在這片狹小的天地裡,他說:老婆,帶你回家的感覺真好。
我雙手環着他的腰,然後說:嗯……我是你的女人,快點兒,我們趕緊進去,一會兒他們該出來找了。
他依依不捨地放開我,然後拉着我的手我們一起轉身。結果……大門口站了一排高矮不一的小不點兒,正瞪着雙眼滿臉竊喜地看着我們笑。
我頓時那個臉啊,燙的不能再燙了!徐成哭笑不得地看着這一幕,然後指着最大的那個說:石頭聽話,快把弟弟妹妹帶進去。
結果那羣孩子一奔進去就大叫:哇,我們看到叔叔和嬸嬸親嘴啦!
我感覺我已經無法再愛了,生平第一次面對這種完全被動的結局,頓時有種想掩面而逃的衝動。不過心裡,卻滿滿的都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