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五月初四,清晨。

一雙俊秀瘦削的手推開窗子,第一縷陽光如絲綢一般流淌進來,瀉了一地金輝。素衣男子站在一片金波里,長身玉立,端是眉清目秀年少摸樣,卻帶着隱隱地孤高,隱忍,看着朝陽的眼睛微眯,仙人一般看着窗外,如此芸芸衆生。

兩隻鴿子掠過窗櫺,無聲落在他的肩頭,數傾之後,又雙雙展翅飛走。

捻開兩個蠟條,取出裡面薄薄的蠶絲紗,一個是素錦挑銀絲,來自江南;一個是藍緞微蠟染,來自西疆。少年一一看完,嘴角噙上一抹笑,一揮手兩片紗皆變成粉末,隨風吹散。

一切盡在掌控之中。

這幾日,百姓都驚喜地看到,江南的所有日用必須商品,本來忽高忽低的價格,一夜之間穩定下來;所有主要商會銀號,幾天之內,都摒棄前嫌,擰成一股統歸於一。市場流通趨於穩定,物價正常,街頭小混混地頭蛇都不見了蹤影,一切運轉也井然有致。衆生虔誠而無知,以爲是和平盛世,天降太平,紛紛去寺廟道觀朝拜祭奠,叩謝天恩。

殊不知成事在人,我命由我不由天,也不知極端的寧靜往往隱藏着最極端的暴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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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篤-篤-篤。”三聲敲門聲。

“進來。”少年神色平靜地坐下,看着門外走進的一個童子。

“公子,女神龍和鬼見愁已經到了四方城外三百里,午時之前就能抵達這裡。”

“夜來,所有的東西都已經準備好了麼?”歐陽明日淺酌了一口茶。

“前堂、喜堂、大殿、新房和客房都已經準備好了;各路江湖好漢,各大門派、商會首領都會在今明兩日陸續趕到;該請的前輩同仁都安排好了,官印和大典都已經準備完畢,城主也準備好出城,以將軍之禮迎接他們兩位。”這個名叫夜來的童子一絲不苟地回答,只有十四五歲,卻有一股沉穩的大氣。

歐陽明日坐在陰影裡,瞧不見表情,只聽輕輕地嘆氣一聲,頹然道:“他們二人,終究是…..”

夜來站着不敢答話。

“夜來,你也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是。”夜來退出門外。

門外迴廊上,一個紫衣婢女朝着房內張望,夜來一個警覺,軟劍已出手,架在婢女頸上,低喝:“你是什麼人!”

那婢女臉一下變得蒼白,抖抖索索的說:“我,我是芳華苑的玉兒,來找,明日公子……”

裡面一個清朗的聲音:“夜來,放了她。”

夜來這才放了她,遲疑了一下,轉身離開。

“什麼事?”

“芳菲姑娘寫了一封信,叫我交給公子,她請公子一定立刻看,並且,解了她的禁足。”玉兒取出信,卻久久不見裡面的人走出來。

“還有一天,這都等不了了麼?”裡面的聲音透出一絲疲憊,“把信拿進來吧。”

玉兒趕緊推開門低頭走進去,把信放在最近的茶几上,福了福身子,就要往回走。

“玉兒。”歐陽明日叫住她。

“是,公子。”

“剛纔夜來無意冒犯你,讓你受了驚嚇,多有得罪,但他並無惡意,你不要放在心上。”

玉兒心裡一暖,“公子,玉兒明白。”

玉兒輕輕地帶上了門,房間裡又是一片安靜,安靜到了無生機。

夏季的太陽正在慢慢變得熾熱,明亮,可是歐陽明日卻感到一股噬骨的寒意。

孤獨。

寂寞。

從前是,現在是,以後也將如此。

縱然有千般妙計,萬中心機,又是如何?無人可鬥智,這些所有計謀便是失去了本來顏色;成又如何?其中的樂趣無人能享。從前亦兄亦父的人已經逝者長已矣,從前視如知己的人現在身在天涯,從前傾心愛慕的人今朝要嫁與他人。

絞盡心力,卻從來沒有做過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鞠躬盡瘁,而到頭來唯獨自己兩手空空。

世事萬般變化,可獨獨自己仍是一如既往的孤獨。

一如既往的無奈。

一如既往地身不由己。

陰影裡,沉靜中,歐陽明日似是笑了一聲。

孤獨如何?寂寞如何?心字成灰又如何?

我歐陽明日,從來不是怨天尤人之輩,亦不是甘於無奈之徒。

我命由我,不由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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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明日長身而起,走進那一方金輝之中,夏季的熱浪鋪天蓋地。

素手執起茶几上那封信,上面是古樸的隸書字體:“歐陽明日親啓”

現世流行楷書行書,隸書只是古書字體,靜若穀人是列子後代,應是先秦時期便隱居於谷中,所習字體自然是隸書,可就是沒想到芳菲竟然可以寫出這麼一手好字。

正要打開,忽聽門外一陣凌亂急促的敲門聲,隨後有人說:“明日公子,城主請你速去前殿。”

歐陽明日遲疑了一下,把信放回了茶几上,大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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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真的很奇怪,一個微小的決定,有時就能決定往後所有的歷程;也許只是無意地動作,行路的人,就註定要南轅北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