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月10日6時57分07秒
士兵雷恩和小卡夫卡在燃燒的街道間逃命,西里德和他們同行過一段時間,但某種天殺的怪物,某種他們都沒來得及看清的東西從濃霧裡突然出現,把西里德的腦袋一口咬掉了,所以現在只剩下他們倆了。
他們能苟活下來也許只是因爲那東西忙着把西里德吃掉,也許是他們的腿腳夠麻利,反正他們並不關心自己是怎麼活下來的。
因爲到處都他媽的是血。
雷恩已經基本麻木了,今天他大開眼界,見識到了一切,所有可能見識到的東西,所有恐懼,所有驚駭。
他目睹了同僚死去,他目睹了朋友死去,他目睹了城市燃燒和天空隕落,他看到了多得超乎想象的屍體,他看到了活人被撕成碎片,他看到了惡魔從濃霧中現身。
然而比惡魔更可怕的是,他看到了本該是朋友的人,理應是朋友的人,眼中帶着毫無掩飾的殺意向他衝來。
帝國的根基被顛覆了,向皇帝效忠的基本信條已經蕩然無存。
雷恩知道死亡會很痛苦,戰爭也會很痛苦,與新婚妻子別離,丟下她踏上戰場,那同樣很痛苦。
但他從來,從來都沒有想過遭到背叛竟會如此痛苦。
他們遭到了背叛。
本篤帝國,皇帝,凱蒙教會,整個衛戍師,還有第六十一連的雷恩,他們全都遭到了背叛。
雷恩現在憤怒得想要殺掉什麼人,爲這個上下顛倒的世界報仇。
他想要殺掉一個該死的垃圾,雖然他明白自己毫無希望,連一秒鐘也堅持不到。
他們在想他媽的什麼?他們打算怎樣?他們腦袋裡到底進了些什麼骯髒有毒的垃圾,讓他們覺得自己應該幹這種事?
小卡夫卡逐漸落後了,他越來越疲憊,四面八方都是濃霧,已經難以辨別方向,他們手裡都有槍,最新式的,但這並非他們在部隊集結時領到的武器,這是他們在逃命的時候從屍體上撿到的,那些該死的叛徒把兩人所屬的部隊屠戮殆盡。
“快點,卡夫卡!”
雷恩回過頭,嘀咕道:
“快點啊,老兄,我們得繼續走,我們能逃出去。”
小卡夫卡點點頭,但他很疲憊,他受到了很大的驚嚇,雷恩不敢讓他停下來或者睡覺,他或許不會醒過來。
本應是相反的情況,本應是老兵小卡夫卡督促新兵雷恩,理應如此,直到今天都是如此。
雷恩偶爾想起伊琳,他覺得自己該去找她,將她一起帶出城。
他說服自己她很安全,正躲在姑媽家的地窖裡,但那是在友軍倒戈之前,在那些他媽的邪教士兵反戈一擊,大開殺戒之前,在這一切突然不再是一場意外之前。
在惡魔從濃霧裡現身之前。
雷恩知道按照常理他有責任去尋找自己的新婚妻子,他應該找到她,如果有必要的話還有她的姑媽,然後趕在這裡徹底淪爲死城之前帶她們逃出去,就是如此。
他把自己的打算告訴了小卡夫卡。
“如果你想一起來的話也行,如果你不想來我不會怪你。”
小卡夫卡說他是個白癡,但還是繼續和他並肩前行。
有意思的是,雷恩相信他們不會花太久時間就能找到伊琳,但雷恩沒有和小卡夫說,因爲這聽起來很奇怪。
他能感覺到她,不知怎地,他能感覺到她就在附近,她幾乎在呼喚他,她就在不遠之外,等着他。
人們說墜入愛河的人就是如此,天下有情人終能披荊斬棘,歷盡千山萬水而重逢。
他會找到伊琳,她也會找到他。
濃霧就像一道絲綢窗簾,一切都是青灰色的,在遠方燃燒的火焰變成了一團團朦朧的脈動餘燼,大片黑色廢墟散發着煙塵,鼻腔裡充斥着燃料,泥土和污穢的味道。
雷恩。
“什麼?”
雷恩突然轉身面向小卡夫卡。
“什麼什麼?”
對方一頭霧水,並不知道他想要表達啥。
雷恩,雷恩,你在哪兒?
“你聽見了嗎?”
雷恩忽然抓住小卡夫卡的肩膀,神色慌張。
“老兄,你聽見那個了嗎?”
他能聽到她,是伊琳,她離此不遠,她就在附近,她在呼喚他。
這就像是一場戲劇,兩個情人在最後一幕終於相聚。
“你老婆?”
雷恩停下腳步,他看到了她,隔着一片濃霧,她就站在街對面的一道門廊下。
她很蒼白,彷彿是由霧氣組成的,她是怎麼找到他的?
他這輩子從來沒有因爲見到什麼人而這樣高興過,他能感覺到愛情,愛情讓他心神振奮。
他向滿是彈坑的街道邁出一步。
小卡夫卡攥住了他的胳膊,卻一言不發,因爲他在驚恐中張口結舌。
他所能看到的東西,一點都不像是雷恩的新婚妻子。
17月10日6時57分24秒
敵人向巫丘再一次展開了進攻。
在這糟糕的能見度下很難判斷對方的數量,但澤拉斯估計至少有六千人。
這支部隊的主要成分是叛變的帝國軍隊,那些所謂的兄弟會,在澤拉斯眼裡,他們與其說是士兵,倒更像一羣愚昧暴徒,與邪教徒的狂亂的思維模式頗爲匹配。
他確信,今日的種種災厄便源於某種盲信,人們常因此有越界行爲,這就是他爲何一直反對三巫會中存在的宗教傾向。
他也認爲人們最終會認識到這點,加以修正。
顯然,並非如此。
許多人從帝國接納巫師那一天起就心懷怨恨,他們遭遇了信仰危機,站在認識論的十字路口,並背棄了昔日崇拜的聖父。
澤拉斯不禁思考,這又是爲了什麼呢?你能用什麼來替代神祗的概念?
有很多問題讓他心神難安。
是什麼樣的力量或者概念得以顛覆帝國在奧術師心中的至高地位?除了惡毒的復仇之外,他們在庫斯科納爾還意欲何爲?如果他們佔領了這座城市,下一步又將作何打算?
在那片濃霧裡到底有多少敵人?
即便是他,三巫會的三位至高裁決者之一,焚世之狼澤拉斯·瑞亞克,也被這無窮無盡的問題所折磨。
但他沒有更多的時間去思考了。
敵軍首領驅使大羣叛軍一涌而上,那些身披青衣的叛徒口中吟誦不已,澤拉斯還能聽到鼓聲。
奧術師們按兵不動,將那些叛徒當作炮灰,向壕溝和大門填來。
集結起來的巫師已經向敵軍陣線傾瀉了二十分鐘的火焰與閃電,他們已經造成了可觀的殺傷,壕溝之外的地面上密佈屍首,牆壁上的瞭望員指引最有經驗的巫師轟擊最爲密集的敵羣。
巫術之潮落入敵方陣線,揚起烈焰和殘骸,將破碎的屍體拋上半空。
但他們依舊前仆後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