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夜色深沉,窗內晦暗的燭光爲潔白的牆壁披上某種病態的蠟黃輕紗,古樸典雅的暗紅色傢俱被抹得一塵不染,充滿了神秘的光澤,仿若未乾涸的血液依舊在盪漾,東方樣式的花瓶裡是一簇簇枯萎的花朵,暗紫色的花瓣無力的掛在乾癟的骨朵上,似乎只需要一陣輕風就會全部凋零,雖然它們早已失去生命。
巨大的石英鐘滴答作響,就像幽靈哀嘆的回聲,牆壁上巨大的彩繪被鑲嵌在金色的邊框中,畫面中盡是死亡與災難的場景,骷髏狀的人羣在泥潭與火焰中掙扎,痛苦是唯一的基調。
屋內的中心是一條長長的餐桌,餐具被整齊的碼放在兩側,金色的燭臺下陳列着精心烹飪的食物,從新鮮的蔬菜沙拉到外焦裡嫩的肉排,再到不知名的禽類鮮肉,無一不是用最完美的形式展現出來,但它們的享用者只有一人。
深褐色的短髮被整齊的梳到額頭兩側,棱角分明的下巴乾乾淨淨沒有一絲鬍鬚,蒼白的皮膚雖然毫無病態,卻有着近似岩石般的質感,淺綠色的眼眸始終低垂着,讓人很難從中琢磨出一絲關於其主人的感情,高挺的鼻樑下是一雙寬厚的嘴脣。
這是一個看上去相當隨和溫雅的中年男人,修身的黑色禮服在他身上是如此得體,不管是在任何一個人類國度,都不會有人懷疑他擁有體面的身份和良好的學識,標準的紳士模板在他身上完美的體現。
用餐的他,將刀叉展現到了最合乎禮儀的地步,儘管這間寬敞卻又空曠的屋子裡只有他一個人。
每一份食物都被精心切割下來,再用銀色的叉子送進口中,他的咀嚼總是慢條斯理,並且不發出一丁點的聲音,臉上看不到任何愉快或者滿足的表情,彷彿只是單純爲了品嚐出食物的每一絲味道,而非享受它們。
他不緊不慢的將一盤又一盤食物吃掉,完全沒有顧慮到時間的長短,也沒有一點點停滯的跡象,彷彿給他足夠的食物他能一直這麼吃下去。
忽然,門外傳來了清晰的腳步迴音,並且越來越近,但這個男人並沒有任何動容,依舊在享用着美食。
腳步聲在大門外停了下來,伴隨着木頭輕微的吱呀聲,一個身着黑色喪服的女人走了進來。
她的臉色蒼白如紙,雙脣塗成了不祥的黑色,淡金色的頭髮盤卷在腦後,渾身上下洋溢着成熟女性的魅力和陰鬱的氣質。
突如其來的闖入者打破了屋內的寂靜,讓近乎停滯的時間一下又轉動起來。
“探林人傳來訊息,歐克的大軍正朝北方席捲而來,這次的統帥是它們的國王。”
正準備將一塊切好的肉塊放入口中的男人,聽到最後一句話後,發出了一聲低沉的嘆息,放下手中的刀叉,滿臉遺憾的將脖子上的餐巾取了下來,疊好放在桌上。
“神是最殘忍的,它總是藉着一個人的手殺死另一個人。”
他的聲音具有磨砂般的質感,低沉卻不陰沉,就像歌劇最後的收聲,一種富有感情的短促調子。
那女人走到他身邊,拿出手絹想爲他拭去嘴角的污漬,但他卻扭頭避開了對方的手,自己從桌上拿起了一塊布,隨意的擦了擦。
但女人並沒有任何的氣惱或者悲傷,反而表情自然的將手絹重新收回,似乎這樣的事情已經發生過無數次。
“主祭團可能需要一場聚會。”
冷淡的聲音從黑色的雙脣間吐出,中年紳士將椅子往後挪了半步,接着身體往後一靠,閉上了雙眼。
“瘋狂纔是一切的良藥,他們還太理智了。”
“但是歐克的入侵迫在眉睫,這個消息很快就會傳遍整個寂靜嶺,所有的教團都會知道。”
“噓……”
中年男人在雙脣前豎起手指,閉着雙眼的臉上浮現出怪誕的笑容。
“你聽。”
女人的表情依舊漠然。
“我什麼也聽不到。”
“那真是遺憾,它們的叫聲現在還留着我的耳廓裡,那種獨特生命所煥發的轟鳴,你知道讓我想起什麼嗎?”
“不知。”
“我所聽到的自己的第一聲啼哭,給予生命和結束生命有着同樣的崇高意義。”
男人睜開了雙眼,臉上的笑容愈發熱烈。
“你真應該看看它們,那是神也無法創造的傑作,如此純粹無暇。”
“但它們只想要毀滅我們。”
“情感是神明賜予人類的禮物,而殘忍則是人類送給自己的禮物。”
說完,他收斂起笑容,重新直起腰。
“不過在這之前,它們還得經過那裡。”
“回聲沼澤。”
“讓巴克夏耶夫和娜塔莉亞帶上掠食者們去湊個熱鬧,我也一直很好奇,那些東西從古老的過去守護到現在的究竟是什麼秘密。”
“是否需要知會帕克先生一聲?”
“他不是一直在忙着和拜血教合作嗎,我們爲什麼還要打擾他呢?一個人要找到奮鬥目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明白了,漢尼拔先生。”
女人點頭示意後,便轉身離大門走去,但突然被稱爲漢尼拔的男人又開口了。
“彼德麗婭,順便幫我通知外事部一聲,近期安排一次與鷹身女妖的會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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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待女人離開後,漢尼拔望了一眼逐漸冷去的食物,無奈的搖了搖頭,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高聳的書架前。
當他輕輕轉動一個白色的雕塑後,書架隨之緩緩打開了一個暗格,裡面乘列了上百個大大小小的玻璃罐,略微渾濁的液體裡漂浮着各式各樣的人體器官,眼珠,舌頭,手指,耳朵,甚至是萎縮的大腦,但任何這些都比不上漢尼拔手裡拿起的那個。
兩掌寬的罐子裡,是一枚暗紅色的心臟,它沒有像其他器官那樣安靜的漂浮着,作爲屍體的一部分,反而時不時抽搐一下,顯示出某種猶在存活的跡象。
漢尼拔輕輕撫摸着玻璃罐的表面,溫柔得就像是在撫摸自己的情人,他的眼神充滿陶醉和幻想,口中反覆呢喃着同樣一句話。
“神愛世人……”
心臟依舊在微微的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