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希金很久沒有踏入影子王庭了,自從迪亞哥倒臺之後,這個地方就基本被荒廢了。
但無論如何,永恆壁壘作爲西線的支撐點,早在歐克進攻葛拉瑪提亞行省前,就已經着手建造了,而下令建造它的,正是當時的掌權者——影子親王。
理所當然,他建造的城市自然會有一處核心,而影子王庭正是這樣的核心。
王庭深藏在永恆壁壘中心那高聳入雲的尖塔內,高居於那繁忙的城市頭頂,尤希金正是在欄杆旁躬身俯視下方,看着那些軍官和士兵們正忙碌地開展着進攻前的工作。
沉寂了數年後,他們再次踏上了戰爭的舞臺,但此時此刻尤希金內心卻出奇的忐忑。
不能前往那片荒涼的戰場,與戰友並肩作戰,共度危機,這讓他悵然若失。
他最後一次親臨前線還是在推羅附近的戰役中,對於他而言那是一場恥辱的失敗,無論是從他的個人的角度,還是他所處的身份的角度。
他懷念那些與同袍相聚,大談過往戰役與未來功勳的時光。
戰友之間兄弟般的聯繫只有在被奪去之後才得以真正體味到,但這些隨着他肩負的責任越來越重,也變得愈發遙遠。
他苦澀地笑了笑,低語道,
“有時候我甚至懷念你那些‘想當年’的故事,迪亞哥。”
尤希金從俯視城市的位置轉身離開,將他在信封夾層中找到的那張薄得不可思議的紙條展開。
他再一次讀着迪亞哥匆忙之中用他蜘蛛爬行般的獨特筆跡所寫下的一段話。
‘或許連女皇你都不能相信,那麼尋找那座神殿,它應當藏在埋葬了無數靈魂的地方。’
那封信是通過無數雙手,用極其隱秘的手段傳遞到他身邊的,但信裡的內容卻是尋常的老友敘舊,尤希金是通過某個隱藏起來的特殊符號覺察到信封的異樣。
此等符號只專屬於某個人。
但老實說,尤希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找什麼,影子王庭裡有一座神殿這樣的念頭看起來很可笑,但是努坦斯在最後一次面見他時表情極其嚴肅。
他倆雖然沒說什麼話,但對方的態度顯然在暗示什麼。
它應當藏在埋葬了無數靈魂的地方。
他擡起頭,掃視着影子王庭:那個迪亞哥曾經在上面主持政務和軍務的平臺與寶座,那些幽影之刃們曾作爲榮譽衛士矗立其中的壁龕,還有那黑鋼鑄就的拱頂。
在昏暗之中難以辨認的一個個慘白顱骨從帶有弧度的牆壁上垂下,它們屬於影子暴政下的犧牲品。
如果有任何一個地方曾經埋葬無數靈魂,那它就只能是這裡。
尤希金對於迪亞哥執政後期的瘋狂行徑不僅僅是耳聞那麼簡單,他還親眼目睹了對方將一個活人千刀萬剮的場景——雖然那是一個臨陣脫身的將軍。
但如此酷烈的手段,讓他對於迪亞哥心智正常與否打上了一個問號。
那個人變得越發的多疑,殘酷,而且沉溺於各種酷刑折磨之中。
也許是巨大的壓力最終壓垮了他的精神。
可他還是在最後時刻理智的放棄了權力,將護國的重任交給了尤希金。
尤希金甚至懷疑,這是否也是一種酷刑——讓他承擔千萬人的寄望。
但此刻,他就站在那個人曾經站的地方,舉目望去空蕩蕩的。
這種荒寂不僅僅傳達着衆人的離去,更代表影子王庭遭到荒廢的現狀。
尤希金絲毫不感到可惜,這裡理應被拋棄,因爲人性在這裡也同樣被拋棄了,並被其他東西所代替,某些黑暗的東西。
“在哪呢……”
尤希金孤立在王庭中央,感覺到胸中一陣痛楚,一種與身體狀況無關的痛楚。
過了一會兒他才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對勁,有一些東西不屬於這裡:一種他無法辨別的氣味,極其微弱但確實存在。
最終,他確認那是薰香的氣味,讓人反感的香味中混雜着攜帶了脫水的花瓣那酸楚味道的乾燥熱風。
他的感官能夠分辨出薰香中摻加的其他氣味,他在隨即在王庭中尋找着香味逐漸濃郁的方向,希望找到它的源頭。
他在哪兒聞到過這個味道來着?
他跟隨那苦楚的氣味來到了代表影子親王的旗幟前,上面是一個慘白色的謀殺神符。
“這……?”
他停留了一會,隨即搖搖頭。
那強烈的味道遠非依附在布料上的殘餘氣味所能達到的,這是薰香發出的味道。
尤希金伸手將旗幟從牆壁上掀起,並不出意料之外地看到,它後面並不是光滑牆壁,而是通向王庭內繁雜通道網絡的一個幽黯入口。
在昔日他還與迪亞哥在此地還暢懷交談的時候,這個入口存在嗎?
他不這樣認爲。
在影子親王倒臺後,此地就被仔細搜查過,不可能存在如此明顯的漏洞。
除非,檢查者故意遺漏了它。
尋找那座神殿。
尤希金想到這句話,於是低身從旗下鑽過去,走入那漆黑的通道,讓旗幟在他身後落回原位。
薰香的氣味無可置疑地縈繞在這裡,而且它是最近被點燃的,或者此刻還在燃燒。
“對了!”
尤希金突然意識到自己曾經聞到過這種氣味,他的手頓時握住了腰間指揮刀的刀柄。
對陰影之城的回憶浮現在他腦海中,那種充斥了感官,縈繞在空氣裡,甚至滲透着防毒面具的氣味。
前方的走廊一片黑暗,但尤希金拿出自己的打火機,辨認出一條明顯是最近修建的短小通道,它通向一道帶着拱頂的門,周圍的鐵牆上銘刻着扭曲的符文。
雖然那只是一道門,尤希金卻感覺到了一陣無法表述的惶恐,在一瞬間中他甚至考慮轉身離開。
他搖搖頭摒棄了這種懦弱的念頭,繼續前行,但他的不安隨着邁出的每一個步伐而逐漸積聚。
那道門緊閉着,一個骷髏的標誌被安在眼睛的高度,尤希金髮現即使是僅僅承認它的存在就足以讓自己感到不適,更不用說直視那個骷髏。
它那粗野的造型中有什麼東西在向帝國元帥心中殺戮的本能低語,向他講述潑灑鮮血的狂喜,以及投身屠戮的暢快。
“又是什麼把戲。”
尤希金將目光從那獰笑着的骷髏上扯開,抽出他的指揮刀,但努力壓抑自己打算將刀刃刺入門後任何活物體內的衝動。
他把門推開,跨了進去。
裡面的空間很龐大,經過清理和改造之後顯得像是一個地下的石穴,兩排石凳面向遠方的牆壁列開,而在那面牆上塗畫着毫無意義的符號與文字。
和外面一眼,一個個骷髏頭從屋頂垂下,空洞的眼窩凝視着,裸露的牙齒獰笑着。
當尤希金經過時它們輕輕晃動,纖細的輕煙從眼窩中冒出來。
一張低矮的木桌靠着遠方的牆壁,刻在桌面上的碗狀小坑中有一些暗色的殘渣,他能聞出來那是乾燥的血液。
小坑旁邊躺着一本厚重的書。
這是一座神殿嗎?
這個地方和陰影之城裡的那些謀殺神殿看起來不一樣,但感覺上一樣。
忽然,他察覺到空氣中的騷動,如同在他耳中的低語,他猛地轉過身,指揮刀揮向前方。
“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