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精神力運轉變得有些凝滯,小腹內道力凝成的晶瑩水珠旋轉的速度也被迫變緩。
陰雲再至草原上空,遮住那輪溫暖的血色。
段天道微微低頭,沒有盤膝坐下,沉默地抵抗着那道強大的陣意,思索着破陣的方法,他沒有嘗試走出去,因爲身前沒有道路。
在嚴寒的大陣裡,他的身體表面迅速覆蓋了一層冰霜,他的眉毛上覆了兩道白雪,顯得有些滑稽,也有些恐怖。
他沒有想出破陣的方法,因爲他現在根本無法確定趙匡胤在陣裡何處。
趙匡胤果然不愧是趙家唯一的陣法長老,陣法境界高深莫測,在原野間用馬車堆成這樣一座大陣,困住了他。
連徐有容都被抵擋在外,根本無法進入。
趙匡胤唸完了那段沒有人能聽明白的經文或者說咒語,緩緩睜開眼睛,看着段天道平靜說道:“血煞大陣觸發的代價太大了,所以不僅你要死,你身邊的所有人也會因你而死。”
段天道擡頭,盯着對方,目光鋒利如刀,這是他在草原上,第一次流露殺機。
趙匡胤彷彿沒有察覺到他目光裡隱藏着的意味,繼續說道:“四個據點死掉的人剩下的靈魂中只有怨念,他們是趙家的英雄,不管生前死後,都會成爲我力量的一部分,幫助我殺死你。”
這便是這道血祭大陣的基礎。
趙匡胤學貫三道,境界高深,見識淵博,以佛法集信仰之力,以巫道收集靈魂,再以道門手段,借天地之勢造此大陣。
爲此,他不惜折損壽元。
如此才能完成他的目的。
段天道體內的道力,已然漸被冰封,那道血腥意,更是讓他的感知有些震盪不安,但他的神智依然清醒,盯着趙匡胤說道:“我是超人。”
說這話時,他眉毛上的冰霜,已經長約一尺。
“超人……也是人。”趙匡胤看着他憐憫說道:“人可以活的糊塗,但應該清醒地去死。”
“很好。”段天道說道。
趙匡胤問道:“什麼很好?”
段天道看着他說道:“趙家本來還不會滅族,但是現在它滅了。”
趙匡胤聽明白了他的意思,沉默片刻後說道:“你能活着出去再說吧。”
段天道看着他腳下的馬車,看着車上那些已經有些破損的箱子,看着裡面隱約可見的森白的人骨,終於緩緩向前踏了一步。
段天道的腳步很堅定,很遺憾的是,依然沒能向趙匡胤走近一步。
但他沒有失望,嘗試終究只是嘗試,他相信自己總能找到方法,在這座車陣裡找到對方,然後殺死對方。
趙匡胤沉默不語,虎口間那顆念珠緩緩自行運轉起來,其間自有氣息釋放,車陣裡的血腥味道頓時變得濃郁了無數倍。
那些血腥味道,來自這片原野上的死者,來自那些無葬身之地的趙家子弟。
段天道向那輛馬車走了三步,每走一步,身上的冰霜便會簌簌落下。
本來,那些冰霜與他的身體合爲一體,無法脫落,但此時卻落了下來,因爲有火焰,正在從他的身軀裡噴吐而出。
他的腳步落在草原上,留下足跡,也留下了數蓬熊熊燃燒的火焰。
那火焰極澄淨,極神聖,極莊嚴,白的有如天棄山雪峰裡開着的雪蓮花。
雖然他依然無法靠近趙匡胤的真正位置一步,但現在……有數朵道力凝成的雪蓮花,在滿是血腥意味的大陣裡燃燒着,清光四散。
那些從各輛大車箱裡涌來的怨魂,觸着雪蓮花,沒有發出任何痛苦的慘嚎聲,只是‘嗤’的一聲輕響,便被淨化成了虛無。
段天道的身軀,逐漸被光輝所包圍,趙匡胤血祭大陣裡的無數怨魂,再也無法靠近他的身體,很奇妙的是,明明他的身體在燃燒,眉上覆着的雪卻沒有融化。
那些怨魂在被淨化之前,會有短暫的瞬間,呈現出生前的容顏。
段天道沒有閉眼不看,因爲很多事情,不是閉着眼睛便能當作沒有,他靜靜看着那些出現然而消失的臉,看到了數張見過的面孔。
趙匡胤的神情依然漠然,眼眸深處映着火焰的光芒,卻有些閃爍。
他現在首先要做的是壓制住段天道的反攻。
是的,段天道此時正在燃燒自己,那就是對血祭大陣的反攻,隨着火焰熊熊燃燒,隨着他在車陣裡隨意行走,整片草原都被照亮,那些圍繞着車陣不停旋轉的寒風早已被破,四處流散,溫度急劇升高,哪裡還有半點寒意?
段天道伸手抹掉眉間淌下的清水,終於走到一輛馬車之前。
趙匡胤已經不在這輛馬車上,車上那口破損的箱子露出個豁口,裡面森白的人骨在熾烈的火焰燒灼中,逐漸變黃變焦,卻難以想象的還在支撐。
段天道從身後抽出長劍,沒有言語,一劍重重砍向馬車,馬車垮塌,箱子重重地摔在地上,外面頓時散架,變成數十根木條,露出裡面的物事。
木箱子裡面是鐵箱子,用鐵柵鑄成的箱子,再裡面都是人骨,人的頭蓋骨……滿滿一箱子人類的頭蓋骨,不知道需要多少具遺骨才能湊齊。
段天道神情不變,再出一劍斬在鐵箱上。tqR1
這是血煞大陣的急石,只要破開,血煞大陣自然不攻而破。
‘轟’的一聲巨響,鐵箱破開微硬的地面,濺飛無數泥土煙塵,向着草原地底拼命鑽去,直到數丈深,才停下來。
鐵箱依然沒有碎,無數頭蓋骨依然被拘束在裡面,爲這座血祭大陣源源不斷提供着力量,爲趙匡胤的這個局提供着支撐。
段天道看着地底那個箱子,沉默不語。
“這是擷千年靈魂火焰焠煉過的陣基,就算你擁有人間巔的力量,也不可能打破,因爲人力有時窮,而靈魂之力無止限。”
趙匡胤不知何時出現在南方的一輛馬車上,布衣飄飄,念珠輕轉,他看着段天道憐憫說道:“既然是徒勞,何必掙扎?”
段天道說道:“好吧……我必須承認你困住我了,接下來呢?如果你不能殺死我,那麼這個血祭大陣和小孩子的玩意有什麼區別?”
他轉身看着馬車上的趙匡胤說道:“你應該很清楚,你困死我,便等於我困死你,只要你留在這裡,那麼你必然會死。”
如果趙匡胤爲了困住段天道而無法離開,那麼稍後待徐有容從外面撕破陣法進入,那麼趙匡胤必敗無疑。
有些奇怪的是,趙匡胤的神情依然平靜,沒有被段天道這段話所影響,似乎他有絕對的自信,可以不被書院如何。
也許是因爲,他認爲自己可以殺死段天道。
十餘人,從馬車裡走出,來到車陣前。
那些年老的人,緩緩顫着嘴脣,開始念頌先前趙匡胤已經念過的那段奇怪的經文,然後他們開始手舞足蹈,扭曲着身體,跳起一種誰也看不懂的舞蹈。
十餘輛大車轟然垮塌,車上的那些箱子外面裹着的木條也紛紛裂開,露出裡面的鐵柵,那些鐵箱子緩緩浮到空中,最後浮到空中的,是先前被段天道一刀砍進地底深處的那口鐵箱子,帶着泥土簌簌而下,彷彿出土的魔物。
所有的鐵箱裡面都是人骨,都是人的頭蓋骨,帶着人們死去之後的精魄殘餘,被趙匡胤和老人們以秘法所攝,向四周散去。
那是一道難以想象的巨大的壓力,來自靈魂,也施於靈魂之上,無形無質卻又真實存在,就像是一座巨山,轟擊在段天道的精神世界裡。
段天道悶哼一聲,脣角溢出一道鮮血,眼神卻依然清明,他的身軀強度以至於靈魂的強度,再到精神力的雄渾程度,都早已站在了整個人間的最巔峰處,這道來自無數靈魂的壓力,或者可以將一名修道者的識海碾碎,卻只能讓他受傷,他還能繼續撐着。
但被血祭大陣所困,這樣苦苦支撐終究不是個了局,他自己也不知道還能支撐多長時間,他需要做的事情是破陣,然後殺敵。
破陣與殺敵,是一體兩面的事情。
要破除這道恐怖的血祭大陣,關鍵就在殺死趙匡胤,而要殺死趙匡胤,首先要找到他的位置,確定他在哪裡,但現在的問題就在於,他不知道趙匡胤究竟在哪裡。
趙匡胤明明就在這裡,就在他的眼前,就在那輛唯一留存的馬車上,卻又彷彿在很遙遠的地方,他與這座血祭大陣似乎已經融爲一體,卻又似乎在別的地方看着此間,爲什麼會有這樣的感覺?先前他從空中跳下,沒有踏中趙匡胤的頭顱,後來趙匡胤須臾間來去無羈,或者正是其中隱藏着什麼問題?
段天道看着馬車站着的趙匡胤,看着他身上在晨風裡飄拂的布衣與木珠鏈,眼睛微微眯起,那種奇怪的感覺越來越清晰。
忽然間,他感覺到了些什麼,擡頭望向天空,只見那片被血祭大陣干擾影響吸噬而來的陰雲裡,忽然出現了一道極淡的細線。
看着那片陰雲,段天道對趙匡胤那道恐怖的殺意,感受的異常明顯,對這座血祭大陣的陣意也有了更深的認知,確認不是自己現在能破除……然而他的神情卻忽然間變得輕鬆起來,再次覆上的白雪的雙眉微微挑起。
他似乎在笑。
“你的陣法造詣確實很高啊。”他收回望天的視線,看着不遠處的趙匡胤,平靜說道:“我承認你有足夠的能力困我,但……這樣不夠,因爲我從來都不是一個人。”
‘隆隆隆……’
突然間,山搖地動,明明只是幻境而已,卻偏偏給人一種真實的感覺,似火山即將噴發,地震來臨,大地崩裂。
“嗷嗷嗷嗷!”
耳旁傳來嚎叫聲,卻看不到究竟是從哪裡傳來,只隱隱能感覺到,地底似乎有什麼異動。
‘隆隆隆隆隆!’
‘嗷嗷嗷嗷嗷嗷!’
聲響越來越大,最終竟似就在身邊,段天道雙目一凝,隨意一劍揮出,朝左側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