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老人穿着一襲灰舊的長衫,正坐在那張寬大的炕上,翻閱着一本厚重的舊書,舊書的紙張隱隱有些泛黃,但保存的還算完好。
這個既高且瘦的老人灰白的頭髮被梳得一絲不苟,眼睛上夾着老舊的單片眼鏡,一條黑色金屬鏡鏈盡頭,墜着一顆拇指大小的黑色石塊,通體透亮,卻瞧不出是什麼質地。
看得出老人十分注重修飾,每處細節都力求完美,然而他的肌膚上仍然可以看到隱隱的斑點。
那是生命行將走到盡頭時纔會出現的老人斑。
那是時光對肌膚造成無法磨滅的侵蝕所產生的跡象。
儘管老人看起來神清氣爽,容光煥發,但仍然難以壓住那深沉的顏色。
花如血乍一看見這個老人,心頭就忍不住微微一顫,這種微顫似乎毫無來由,又似乎在暗示着什麼,令她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段師傅。”段老三明顯對這位老人十分尊重,微微鞠躬行禮:“她來了。”
這三個字很簡單,但已經足夠了。
被稱爲段師傅的老人微微頷首,用低沉的聲音道:“泡茶。”
“是。”段老三返身退了出去,沒有再多說半個字。
“坐。”老人擡起眼,上下打量了花如血幾遍,指了指大炕旁邊的那個藤椅。
花如血吸了口氣,強壓住心頭的不適,依言而坐,勉強擠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如果我沒猜錯,您應該就是段天道口中經常提到的那位段師傅了。果然聞名不如見面。”
段師傅放下手中的書卷,也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讓你見笑了,咱這偏遠山村,窮鄉僻壤的,也沒有什麼好東西招待,晚上讓他們給你準備些孢子肉,嚐嚐鮮。”
花如血明顯對吃的東西不感興趣,她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老人:“自從認識了段天道,我就很好奇,到底是什麼樣的師傅能教出他這樣的奇葩,到目前爲止,我還沒有見到什麼東西,是他不會的……段師傅如此大才,卻甘於平淡,蝸居在這麼偏僻的地方,想來一定是有什麼原因吧?”
老人嘆了口氣:“你說的對,很多年之前,我就看破紅塵,出家爲尼……嗯,不是,就是淡出紅塵,一心養老了。你說這塵世間的事有什麼意思,天天看見人就打招呼,回到家就咒人死,每天不過混吃等死。反正都是生活,不如每天看看星星,睡個懶覺,如此甚好。”
花如血漂亮的眸子微微眯了眯:“段師傅是不是過謙了?如果真的淡出紅塵,爲什麼要訓練出這麼多身手高強的徒弟?以他們的本事,攻城拔寨都綽綽有餘了,只是用來打獵是不是有點浪費?”
“咳咳!”老人劇烈的咳嗽了幾聲,頓了半晌:“你都看出來了?”
花如血:“……在這種偏遠山區,什麼樣的獵戶從頭到尾都說普通話?什麼樣的獵戶會練習狙擊?什麼樣的獵戶會用有藏獒血統的獵犬?就是想瞞也瞞不住吧?”
“你很不錯。”老人歇了口氣:“難怪天道會把離魂送給你,可是他有沒有告訴你,他這次出山最大的任務,是給我找個老伴?”
完全不知道什麼情況的花如血:“……”
“吶!”老人得意的搓了搓粗糙的手指:“離魂就是信物,代表你就是他給我找的老伴。”
花如血突然就想抽出離魂,把面前這個猥瑣的老頭子一刀砍成兩截,想了想終於還是沒有拔:“段天道並不知道我會來段家村,這把離魂也只是他借給我的,我只是沒有還罷了。”
她不知不覺中,還是開始解釋了,說實在的,嫁給段天道都比嫁給這個老頭子要好得多。
“噢?”老頭子怔了怔,明顯有些失望:“這樣?那我今年還是要一個人過年?”
花如血很認真的點了點頭:“對。”
老頭子沮喪的嘆了口氣,突然就擡起了頭:“既然不是段天道叫你來的,你又爲什麼來這裡?”
不知道說什麼的花如血:“……”
花如血突然就發現自己已經無意中被老頭套出了實情,現在想要反悔卻已經來不及了。
房間裡的氣氛陡然間變得有些詭異起來,莫名其妙有一股子殺氣愈來愈濃,愈來愈蕭殺,似乎隨時隨地都有可能刀光劍影,血濺五步。
“嗚汪。”正當氣氛緊張起來的一刻,小黑突然就叫了一聲,搖着尾巴就衝到了老頭子的腿邊,兩條前肢搭在老頭的膝蓋上,舌頭伸的老長,一臉求抱的渴望。
老頭子怔怔的看了小黑半晌:“你總不會是故意跑出來緩和氣氛的吧?”
小黑怔了半晌,只好點了點頭。
第一次看見狗會點頭的老頭子:“……”
小黑見自己的意圖被戳穿,一臉悻悻的就準備轉身走人……噢,是轉身走狗。
老頭子突然哈哈大笑,一把將小黑抱了起來,揉了揉它的腦袋:“好吧,看在這條狗這麼聰明的份上,我就不難爲你了。說罷,你這次來,想做什麼?”
花如血咬了咬嬌嫩的嘴脣,透出幾分堅決的意味:“我想知道段天道究竟是什麼人……還有去年他有沒有去過拉斯維加斯!”
老頭子嘆了口氣,很認真從小黑身上拔下一根灰色的毛:“全黑的狗不拔毛也會長成雜毛。”
痛得一哆嗦的小黑:“……”
“真相真的有這麼重要?”老頭子的語氣突然間就變得鄭重了起來:“被稱爲花魅的世界頂級殺手,居然也開始講求什麼證據?你如果真的覺得段天道就是那個奪了你處子之身的男人,殺了他就好了。”
突然說不出話來的花如血:“……”tqR1
“既然捨不得下手,就別給自己亂找下手的理由。”老頭子繼續給小黑拔毛:“就算段天道真的奪走了你的初夜,只要他變成你的男人,這不就是合情合理的事麼?再說了,你那個青梅竹馬的未婚夫,也不見得是什麼好鳥,根本就無法跟我家天道相提並論……”
“你這應該屬於王婆賣瓜自賣自誇了吧?”花如血已經顧不得去驚歎自己的底細被查的這麼清楚,忍不住道:“最起碼我未婚夫比段天道專情多了!”
“我不是在跟你講道理。”老頭子似乎一點都不在乎她的劇烈反應:“我只是在告訴你事實。事實就是,你分明喜歡天道,就老老實實接受這個結果,這就是順心意。要是你非要逆着來,這輩子你都不會開心。”
“我纔不喜歡那個土……”花如血拍案而起,只可惜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老頭子打斷了。
“嗯,是的。”老頭子基本把小黑的雜毛拔乾淨了:“我也覺得你是喜歡我的,要不你就做我老伴吧。”
非要這麼比較,那還是覺得段天道比較好的花如血:“……”
“茶到了。”段老三不知道什麼時候偷偷摸摸站到了門邊。
“嗯。”老頭子很開心的招了招手:“兩杯都給我,她要是答應做我老伴,再給她倒茶。”
花如血自己拿了一瓶礦泉水,惡狠狠的喝了一口:“謝謝!我自己有!”
莫名其妙的段老三:“……”
待段老三轉身離去之後,花如血終於還是忍不住道:“你還沒有告訴我,段天道究竟是什麼人,你又是什麼人?”
老頭子沒有答話,取了一杯茶給小黑喝,然後不知從哪裡摸出一個木盒,遠遠朝花如血拋了過來。
花如血順手接過,知道這就是老人給出的答案,絲毫沒有遲疑,直接解開封口的玉扣。
盒蓋剛剛推開一線,就露出裡面一個更小、也更精緻的木盒一角。從這個角度,可以看到裡面的盒頂上有個燙金的印鑑。
花如血的視線一觸到這個印鑑,頓時神色變了,胸膛急劇起伏,原本隨意拿着木盒的手有點明顯顫抖,不得不把盒蓋扣上,然後放回桌上。
她擡頭看向老頭,露出一絲苦笑道:“沒想到!竟然竟然是這種東西!”
花如血深深地吸了口氣,再次慢慢打開木盒。盒蓋完全敞開,露出裡面一個手掌大小的精美黑漆匣子,盒面上有一個醒目而古意盎然的印鑑,每一筆每一劃都透出歲月滄桑的味道。
以她對中國古文化的精深研究,也只能勉強認出印鑑上那個古文字‘頊’。
花如血小心翼翼地捧出黑漆木匣,放在一方錦鍛上,然後搓了搓手,她此時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眼前那方小小匣子上,神情肅然如在進行一件十分重要的工作,落手輕柔地輕輕推開匣蓋。
漆盒中安放了一方玉架,玉架上鋪陳着明黃錦緞,在正中央,端端正正擺放着一塊煙墨。那是一塊用過小半的殘墨,剩下的半截上有三個清雋瘦長的小字:頊手製。
花如血屏息俯身,湊近了那方半截煙墨,仔細看着,連美麗的眸子都不轉動分毫。
許久許久,花如血才直起腰,將漆匣盒蓋關好,這纔敢出一口長氣,嘆道:“極品雲煙!居然還是當年顓頊用剩下的。沒想到這樣的寶貝居然真會出現!”
她似乎還想要滔滔不絕的說下去,突然就怔了怔,語音喃喃,也不知道是在說給小黑聽,還是說給自己聽:“前年這塊雲煙被人下了高額懸賞,引來無數紛爭,可所有人都知道……這塊雲煙最終是落在了黑兵的手裡……”
老頭子聳了聳肩,聳的很好看。
“黑兵?!”花如血怔怔的看着面前這個已經在拔小黑黑毛的老頭子:“難道……你,你就是天機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