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碗湯(二)
這樣一個漂亮乾淨又可愛的小女孩, 任誰看到都會忍不住喜歡的吧?她不任性不闖禍,貼心懂事又乖巧, 誰能對着這樣一張可憐兮兮的小臉視而不見?
少年能。
他聽到清歡的話之後,嘴角又勾了一下,然後立刻跳下樹去, 離地至少有兩米多高,他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清歡驚呼出聲:“哥哥——”
怎麼,想要求他帶她下來?
“你、你沒事兒吧?這麼高……”
少年完好的那隻眼睛深不可測, 他擡頭看了一眼巴着樹幹不放的清歡, 毫無人情味地道:“既然下不來,那就在上面待着吧。”
說着他吃光了她全部的飯, 然後就消失在清歡的視線裡了。
他就是討厭這個柔柔弱弱的小鬼, 明明看起來只要戳一下就會倒下去,偏偏總是倔強的睜大眼睛。不管他怎麼拒絕怎麼無視怎麼欺負她,她都不哭。
讓他沒有一點摧毀的快感。
清歡抱着樹幹,嘆了口氣, 不愧是大魔王,小時候就這樣難搞。她該慶幸自己是在他小時候與之相遇, 否則的話不知得多麻煩。如果沒有人來引導和幫助他, 這孩子只會徹底淪落入黑暗之中。但也許他就是天生的惡, 骨子裡想要毀滅的慾望纔是他不允許任何人親近的原因。他無法信任別人,也無法讓別人相信自己,除了他自己的性命,他什麼都不在乎。
不過十一歲而已, 就已經這樣殘酷且無情了。如果再長大一些又會是什麼樣呢?
奈何她現在只是個五歲的小女娃,能爬到樹上來已經用了全力。像她這樣長得可愛又懂事的小女孩可不多見,少年卻能對她不假辭色,說明他心裡連一點柔軟的地方都沒有。之前她還看見他面無表情地將院裡養的貓一腳踢開的樣子,僅僅因爲那隻貓擋住了他的路。
也許正是因爲被她看見,所以他面對她的時候才那樣壞。因爲在對孤兒院其他人的時候,他都是視而不見的。也許是清歡看見了他不爲人知的陰暗面,因此即使她很小,什麼都不懂,他也想要將她破壞掉。
簡直可笑極了,面對他這樣的人,乾淨溫柔的天使什麼的,根本就是不應該存在的東西。
清歡在樹上趴了好久也不見人來,最後她就這樣稀裡糊塗的睡着了。反正她沒打算下去,說白了她是要賭一把苦肉計有沒有用。雖然少年總是表現出一副討厭她的樣子,可是對她這種極致的討厭,難道不也是另外一種意義上的渴望麼?
清歡之所以敢這樣想,是因爲她知道這個人身上發生的一切,少年的心底還是有着柔軟的地方的,儘管那一點柔軟小的可憐。
她猜的不錯。
少年吃掉了她的早餐後,仍然像是其他時候一樣自己一個人待着。他醒來後就不許別人再碰他的傷口,孤兒院裡的孩子都默認他是最壞的孩子,從來不會有人主動接近他。
因此當大家看到少年晚飯的時候出現時都很驚訝。少年卻旁若無人的走進來,隨便找了個空位置坐下了。那個空位置上有一碗稀粥一個饅頭和一點鹹菜,他三下五除二將它們吃掉。這時候纔有小孩子叫起來:“那是清歡的晚飯!你不可以吃掉!”
少年看了他一眼,陰冷的猶如野獸般的眼神讓小孩嚇了一跳,然後他無視了其他人,轉身離開了。
他身上似乎有股與生俱來的狠戾,即便是院長也爲之心驚。
少年出了飯堂,一路走到院子裡的大樹下,擡頭往上看。抱着樹幹眼圈兒泛紅的小女娃也傻乎乎地盯着他,然後吸了吸快要掉下來的鼻涕——少年露在外頭的眼睛沒有什麼感情,他問:“爲什麼不叫人來救你?”
只要大喊一聲,把責任推給他的話,她這麼招人疼,不可能會有人怪罪她。
清歡抱着樹幹,仍然是十分委屈:“不想叫……”
不知爲何,少年覺得自己知道她不想叫的原因。
真是蠢到家了。然後他走過去,伸開雙臂:“跳下來。”
清歡眼巴巴地望着他,毫不猶豫地鬆開手,一點也沒有懷疑,一點也沒有害怕。
少年眸色複雜,將她接住後幾乎是立刻將她丟開,轉身就走。
“哥哥……”
身後微弱的叫聲讓他的腳步停了一下,僅僅是一下。
從這天起,孤兒院的孩子們就都習慣了這麼一副場景——院裡最討人喜歡的小女娃天天跟在那個臭臉又粗魯的少年後面,哥哥長哥哥短的叫個不停,少年不理她她也不在意,仍然喜歡纏着他。真叫人搞不懂,清歡這麼可愛的小姑娘,怎麼會喜歡那樣的壞孩子?
不過由於清歡的堅持,他們也不得不和少年一起做事。每天一起吃飯一起洗澡一起睡覺,然後一起做手工,每天都很忙碌,除了多出一個壞脾氣的少年之外,孤兒院的生活沒有絲毫變化,猶如死水不起波瀾。
雖然清歡每天都纏着少年,但她知道距離對方軟化還需要一個契機。這種事急不得,目前她能做的就是刷一刷日常好感,其他的只能交給上天了。
這天他們推着小車,兩兩組隊去賣手鍊。手鍊是他們自己手工做的,穿珠子是很簡單的事情,院長媽媽說不能不勞而獲,所以不許他們上街乞討,要他們學會自力更生。這些手鍊價格便宜又好看,加上是孩子賣的,所以除去本錢後確實能賺一點錢。但是一天賣掉的手鍊他們需要穿七八天,手鍊全部賣光的話,他們的晚飯就會每人分到一塊肉。
爲了能吃上肉,孩子們都是很拼的。
清歡當然跟少年一組,他們推着小車,清歡身上揹着洗的發白的小包包——這是社會愛心人士捐贈給他們孤兒院的,每一組都有一個,裡面裝着少得可憐的零錢。
她個兒矮,但是很細心。推着車還不忘跟身邊的少年說話:“哥哥,這個給你保管好不好?”
停下腳步,摘掉小包包,踮起腳尖想掛到少年脖子上。少年面無表情地看着她,小包包扁的可笑,裡頭最大的面額也就五元錢,更多的是五毛一毛的硬幣,都是她撿瓶子換來的。
“哥哥累了嗎?”清歡問他,“那哥哥在這裡休息吧,我去街裡繞一圈再回來。”
似乎不管生活有多苦,她都能笑得這樣快樂。
少年垂下眼,沒有說話,卻跟在她身後。
他們繞了一整條街,一家電影院外頭正在排隊,因爲清歡長得可愛嘴巴又甜,再加上手鍊確實好看又便宜,一會兒的功夫就賣出去了很多條。
清歡高興極了:“今天賣掉好多,院長媽媽一定會很高興的!”
她擦了擦鼻尖的汗珠,對少年露出快樂的笑。少年別開眼,走到一個人少的角落坐下,清歡以爲他累了,捏着小包包猶豫了好一會兒,把車子推到他身邊,轉身跑了。
少年冷淡地看着她跑的方向,嗤笑一聲——果然是小孩子,根本抗拒不了糖果跟冰淇淋的誘惑。
他閉目養神不再看她,直到冰涼的觸感貼上他的臉頰。睜眼是清歡甜甜的笑:“哥哥,這個給你。”
是一杯冰果汁,這可不便宜。
少年不推辭,接過來大口喝起來,他注意到小女娃渴望的眼神,停下:“想喝?”
“嗯~”她表示拒絕,“我帶了水的。”
是的,她脖子上還有一個很重的礦泉水瓶,外頭撿的用熱水燙過,裡面裝的是涼白開,每一組孩子都帶着一瓶。他們賺的錢很少,每個人都不會亂花。
少年突然覺得手裡的飲料沉重的一隻手拿不動。
清歡擰開瓶蓋,因爲人小手小,所以兩隻小手捧着,咕嘟咕嘟喝了幾口,又笑起來:“好涼快!”
哪裡涼快了,這樣的鬼天氣,能把人曬乾。
兩個孩子坐在人跡罕至的街角,清歡仰着頭看向天空:“哥哥你看,天好藍。”
少年卻只看到一望無垠的壓迫與遙遠。
這時候一陣腳步聲傳來,“小妹妹,你的這個手鍊怎麼賣呀?”
清歡立刻站起來,把水瓶擰好:“伯伯你好,五毛一條。”
“這樣呀。”來人是個看起來很慈愛的中年男人,“伯伯想都買了,可以嗎?”
“真的嗎?”清歡睜大眼睛,“伯伯要全部買下來?”
“對呀。”中年男人摸了摸她的頭,順勢捏了捏她小巧可愛的耳朵,清歡抖了抖,“伯伯?”
“對了。”中年男人笑得更溫和了,這使得他肥胖的臉上那雙本來就小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線,更加看不清楚。“伯伯家裡有很多漂亮衣服和好吃的,你想要嗎?”
清歡搖搖頭:“院長媽媽說不可以隨便拿別人的東西——”
“你可以把它們拿回去送給別人呀。”
送給別人?
清歡眼睛一亮:“可以嗎?我可以送給我的朋友們嗎?”
“當然。”男人笑得更深。
從始至終,少年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