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碗湯(二)
“那他在門裡, 平時都做些什麼啊?我只見過穿藍袍紫袍的,爲何他穿着青袍?”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 咱們天道宗穿青袍的只有他一個,藍袍是二等弟子,紫袍是三等弟子, 可穿青袍的,還不如咱們養的狗呢!”女弟子談及展律時,語氣表情都是滿滿的厭惡。“像他這樣的人還是死了好吧, 這樣苟延殘喘有什麼意思, 難道他真以爲有朝一日,掌門真人能收他做弟子嗎?”
“就是, 明明是個怪物, 每天卻那麼冷冰冰的,好像很高貴的樣子,其實他算個什麼東西啊,給我們提鞋都不配呢。”
“對啊, 真希望他趕緊死了,不然每天看着實在是太煩人了。”
女弟子們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起來, 言談間全是對展律的厭惡與嫌棄, 似乎這個人存在於天道宗對他們這些弟子是莫大的侮辱。誰要跟這樣的怪物同門, 真不知道掌門真人怎麼還留着他,這樣的人直接殺了不就完了。
她們個個容色嬌美,氣質過人,但談及殺人時, 卻如同一日三餐一樣自然。清歡不知爲何就失了胃口,對她們說:“我還是過去看看,你們進去等我,好吃的記得給我留一份。”說完也沒等其他人回答,轉身就往不遠處的灌木叢跑過去。
“誒——”
“算了算了,你別叫她,她呀,就是心腸軟,等她被那怪物咬一口就知道了。”一個女弟子撇了撇嘴。“那可不是人,那就是個野獸,還是沒戴口嚼子的。”
女弟子們簇擁在一起嬉笑着進餐廳去了,清歡循着聲音找過來,她只聽到如野獸一般的悶哼聲咆哮聲,還有幾個男子的笑聲,從頭到尾都沒聽到那個叫展律的怪物說話或是求饒的聲音。
即使她見過很多令人噁心令人憤怒的事情,可是當清歡看到展律此刻的狀態時,仍然忍不住心頭涌起的憤怒。
那幾個身着白衣一塵不染的男弟子,竟然在對着這麼個孩子——他是個孩子吧?頂多也就七八歲的樣子,身上的青衣早已爛的不成樣,渾身都髒兮兮的,蓬頭垢面,唯獨一雙眼睛發亮。可此刻他倒在地上,幾隻腳有的踩着他的臉有的踩着他的肚子,還有的踩着他的褲襠。少年在他們腳下發出痛苦與憤怒的咆哮,可是他似乎不會說話,雙手深深地挖進了泥土裡,灌木上的刺紮了他全身。
真正讓清歡憤怒的,是那幾名看起來高貴出塵的白衣男弟子,都撩起了下襬對着少年在撒尿。
少年知道這是一種莫大的侮辱,所以一直瘋狂掙扎,一個男弟子一邊撒尿一邊笑道:“你不是會變野獸嗎?你不是會咬人嗎?來啊你變啊,變給爺爺們看看,小畜生,真當自己是人了,今兒個就讓你知道知道,畜生就得聽話!”
其餘幾人也笑起來,空氣中充滿了歡快與愉悅,少年將臉埋到泥土裡避免這種羞辱,其中一人便要踢他,可這時卻突然聽到一個清脆柔和的聲音說道:“幾位師兄真是好威風啊,不在修煉,卻在這裡欺負一個孩子。”
衆人擡頭,本想斥責是誰多管閒事,可瞧見來人一剎那,卻個個失了語言。
來人同他們一般身着白衣,只是這白衣穿在她身上,似乎就是和旁人不同。他們說不出這少女有多美麗,只知道她的眼睛如同夜空中的星星閃閃發光,她的頭髮如同黑夜一般漆黑濃密,她的脣瓣微微笑着如同春日的花瓣,只是看着他們就讓他們自慚形穢。
“師兄們還不去用膳,在這裡做什麼?”
衆人這才意識到自己衣衫不整,趕緊手忙腳亂的整理衣服,清歡慢悠悠地走過來,其中一個男子見她對地上的小畜生似乎有興趣,也不顧先前自己行爲可恥,連忙道:“師妹,你可不要被這小畜生的外表給騙了,他就是故意裝成這副模樣好引起你的惻隱之心,如果你靠近他,他會咬你的!”
他一口一個小畜生,讓清歡聽的實在是不高興。“他沒有名字麼,你們爲何要這樣叫他?”
“這位師妹有所不知。”另一人回答道,眼睛還直勾勾地盯着清歡看,山頭這麼多,弟子也很多,他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位師妹,真是美若天仙,其他貌美的師妹在她面前着實是黯然失色。“這小畜生名叫展律,是狼鬼與修士的兒子,可不是半個畜生麼。若是把他惹急了,還會亮出獠牙跟爪子來咬人呢!”
“既然如此,放他離開便是,何必欺負他?”
“此事說來話長。今日我們來教訓教訓這小畜生,也是因爲他之前偷了廚房的一個饅頭,還咬了我們的幾個師姐妹。”男人搖頭嘆氣,“真是個喂不熟的白眼狼,師姐妹們是看他可憐,因此想照顧他,誰知道他不識好歹,竟然還傷了她們,我等實在是看不慣,纔想着教訓他,也叫他知道厲害,日後不敢再這樣做。”
清歡聽他在放屁,也不搭話,只對他們笑笑:“師兄們再不去用晚膳,晚課時間一到,可就什麼都沒得吃了。”
她伸手隨便一指,幾個男人就像是沒了魂兒一樣轉身朝那個方向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清歡懶得跟他們虛以委蛇,她看着仍然趴在地上渾身髒污的小小孩子,輕輕嘆了口氣,只是個這麼點兒的孩子,這羣人真是枉爲修士,沒有絲毫慈悲之心,還想要羽化成仙,下輩子也別想這樣的好事。
她蹲下去,撿起一根樹枝戳了戳展律。“你還能動嗎?”
沒等她話音落下,對方張嘴就咬了過來,清歡看見他口腔裡鋒利的獠牙,幸好她早有準備,地上有幾根木棍,估計是那幾個男弟子打展律時留下的,她拿在手裡,等到孩子一張嘴就放了進去,恰好卡在尖銳的犬齒間。
真棒,準頭太穩了。
展律被卡住,急慌慌地去抓。清歡又用樹枝戳了他一下:“別弄了,走,我帶你洗洗去,洗完再說吧,你髒死了。”
她沒有碰他,展律似乎看明白了這一點,他嗚嗚哇哇的張牙舞爪要朝清歡身上蹭,清歡靈敏地躲開,覺得這孩子真是悶聲幹壞事,要不是她身手敏捷,之前會被咬掉一塊肉,這會兒這身衣服也別想要了。
但是她機智的躲開了,並且趁着木棍卡住展律牙齒的空蕩,解開腰帶將他綁成了個糉子,一路牽着走。
展律踉踉蹌蹌地跟在她後面,急得要命,清歡帶他到了最近的一個小溪邊,這會兒是晚課時間,不會有弟子過來。可是展律一點不想下水,就頂着那滿身的……死死瞪她。
清歡一腳把他踹進了小溪裡。
然後她開始慶幸這裡是下游。
她一點都不擔心展律會一蹶不振,有那樣一雙眼睛的人怎麼會恐懼活下去呢?只要能活下去,他早晚有一天會變強,將曾經欺辱他的人踩在腳下,讓他們知道什麼叫做恐懼。
即使不會說話,即使不能反抗,眼睛裡的光芒也不曾消褪,火苗從不曾熄滅。
就是這雙眼睛讓清歡動容。
她看着孩子倔強地站在溪水裡一動不動,嘆了口氣:“你洗洗好不好,不洗怎麼能幹淨呢,我跟你說,你洗乾淨了我帶你吃好吃的去。”
她說完看到孩子眼睛一亮,但仍然不吭聲,就加大了籌碼:“還有剛纔欺負你的那幾個人,你洗乾淨了,我教你怎麼打他們,絕對不讓你吃虧。”
幸好這孩子雖然不會說話但能聽懂她在說什麼,只不過他似乎不會洗澡,因爲他的手心帶着肉墊,清歡這才明白爲何那些人都叫他怪物。展律的外表很像人類,但他的眼睛是豎瞳,嘴裡有犬齒,手背和常人武藝,但手心卻有肉墊,和動物一模一樣。
再加上他的性子,像狼。
他不會洗澡,清歡只好用樹枝摁着他的頭讓他在水裡泡一會兒,估摸着去掉味兒了,才變戲法似的掏出一塊皁角。誰知皁角的味道可能比較大,展律一聞到就主動沉到水下,無論如何也不肯讓清歡碰他,更別提是幫他洗澡了。
她明明什麼都沒帶,卻左一樣右一樣的掏出好多東西來——什麼梳子、剪子、搓澡巾、沐浴露、洗髮水……總之展律一個都不認識。因此他很警戒,死死地盯着清歡,還露出犬齒來威脅她。
“棍子拿出來了就開始囂張了是吧?”清歡瞄了他一眼,“快過來。”
展律不肯。
清歡不想對他使用暴力,剛纔塞木棍到嘴裡只是一個偶然。她在溪邊蹲下來,展律立刻也學她的樣子。
她解開衣服,展律也解。
清歡:“……”原來不是不願意,是不會?
可是她也不能手把手教吧,她不想洗澡的啊。只好趁着展律聚精會神看着她的時候,直接把人摁倒在小溪邊,衣服一扒,露出白嫩嫩卻遍佈傷痕的身子,清歡的手就僵住不動了。
就算他是狼鬼與人類的產物,他也仍然是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