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碗湯(八)
顧家父母回到家一推門聽見電視聲音還以爲是女兒回來了,滿心歡喜的叫了一聲盼盼,結果拐過玄關看見壓根兒不是那麼回事兒,一個他們以爲永遠都不會出現的人坐在那兒,翹着二郎腿看電視不說,一手可樂一手薯片,看見他們了也沒有害怕的樣子,反倒是喲了一聲,扔掉手裡的薯片跟他們打招呼:“好久不見。”
準確點來說的話,應該是三年。
顧父顧母的表情充滿了吃驚,嘴巴張的可以丟個雞蛋進去了,清歡看着他們這樣就笑開了花:“三年不見,你們好像不認識我了。”
是的,她和三年前的自己,可是大不一樣了。準確點來說,就是變聰明瞭,聰明到可以一眼就看穿這對假仁假義的夫妻眼睛裡的虛僞。她覺得很神奇,怎麼三年前的自己就愚蠢到沒有察覺蛛絲馬跡呢?
不,也許不是沒有察覺,而是因爲內心深處懷抱着可笑的希望,於是自欺欺人,好像不去看,那種痛楚就不存在,維持着表面上的平和,彼此之間就能安然無恙了。
後來發生的事情狠狠地打了她的臉,她努力想要挽回的並不是什麼所謂的“家人”,顧家父母跟他們的女兒纔是一家人,從始至終她都是個外來者,是不被接受與歡迎的。
這世界上有那麼多幸福的家庭,那麼多慈愛的父母溫情的兄弟姐妹,唯獨她是多餘的。別人擁有的,她付出了最大的努力也不能得到,後來她才明白,不是她做得不夠好,而是她付出的對象並不值得。
把美好的感情隨意寄託在錯誤的人身上還意識不到錯誤,這是人們經常犯的通病。她的幸運在於她清晰的認識到了,而這世界上還有很多人仍舊在不顧一切的付出着。
對家暴酗酒的丈夫不離不棄,對重男輕女的父母忍氣吞聲……雖說付出並不要求一定要有回報,但也不應伴隨着無法癒合的傷害。
“清、清歡……”
“是我呀。”她看着這對夫妻臉上的驚訝迅速變成了歡喜的笑意,看起來有多麼真誠毫無破綻,實際上就有多麼虛僞令人作嘔。
“你什麼時候出來的?怎麼不打個電話跟家裡人說一聲?我好跟你爸爸一起去接你呀!”顧母高興地說着,走過來就想拉清歡的手,卻被她輕巧的躲過了,顧母站在原地露出受傷的表情,“清歡?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爲什麼不理媽媽了?”
她太清楚清歡對他們的渴望了,這也是爲什麼當初顧盼出事她第一時間就想到讓清歡頂罪的原因,對清歡來說,如果能得到家人的關懷與真心的話,付出任何代價都沒關係。
真是聰明啊,清歡想。他們哪裡是不瞭解自己纔不親近自己,就是太瞭解了,才能把她玩弄於鼓掌之間。這家人心裡應該很得意吧,她本來可以有個更好的人生,結果卻白白蹉跎了這三年的光陰。清歡想想都覺得很難過,整整三年啊,她被耽誤的時間,總得想個法子討回來纔是。
“爲什麼不理你,你應該最清楚不過了。”清歡拍了拍手,把沾染在手上的食物殘渣弄乾淨,順手扯了一塊桌布擦拭,至於這塊桌布有多值錢……她根本懶得去想。
擦完手後她纔有了理會顧母的心思,似笑非笑:“都什麼時候了,還要扮演這樣虛僞的母親形象,怎麼,你也想跟你女兒一樣進軍娛樂圈當個演員?”她嘖了一聲,又說:“怪不得顧盼演技那麼好,原來是遺傳啊。”
包括三年前那涕淚俱下的請求與承諾,最可怕的是一切都是假的,他們卻表現的像是真的,於是愚蠢的人進了圈套,再也沒能掙脫。
在清歡面前顧母一向都是雍容華貴的,一點點好言好語都像是對她的施捨,而和顧母料想的不錯,清歡總是對她感激涕零,蓋因這個家父親嚴肅冷淡,妹妹高冷任性,只有這個母親還能給予一點點溫情,清歡擁着這微末的感情,付出了自己能夠付出的全部。
可現在她卻完全不吃自己這一套了,顧母有點心慌。她當然不是怕清歡,而是擔心清歡會出去亂說些什麼,盼盼正是事業上升期,如果爆出醜聞的話那可不得了!剛拿了影后,圈裡不知多少人對她虎視眈眈,這種時候更是要小心謹慎愛惜羽毛,絕對不能出事!
所以即使清歡的態度不好,甚至夾槍帶棍,顧母也仍然帶着笑容:“你這丫頭,胡說什麼呢,我們是一家人啊,你這樣說話,媽媽聽了心裡不知道有多難過……”
清歡雙手環胸,笑眯眯地看着她,沒有顧母想象中的憤怒或是否認,也沒有感動落淚,只是笑,似乎在看什麼笑話一般,弄得顧母繼續說也不是,停下來也不是,一時間進退兩難,面上青白交加,顏色分外好看。
以前還不覺得,現在再見,清歡才明白爲什麼過去看電影的時候,對於演技這種東西,雖然沒有辦法用清晰的語言表達出來,但總是分辨得出這個演員究竟合不合格。就憑顧母這演技,哪怕是去當演員也絕對是個實力派。顧盼就算哪哪兒都不好,演技這方面肯定也是沒得挑的,這個影后絕對拿的是實至名歸。
“怎麼不說了,我還想接着聽呢。”清歡嘲弄地看着顧母,心想若是三年前的自己該多心寒哪,爲親生女兒頂罪的養女出獄了,正常人都該問一句過得怎樣有沒有受委屈想不想家,唯獨顧母字字句句不離你傷了媽媽的心。
似乎不記得三年前她是怎麼乞求清歡給顧盼頂罪的,那個時候說盡了好話,現在卻忘了個一乾二淨。
顧母語塞,只能求助地看向丈夫。顧父是大家長,從來說一不二,以前他稍微一橫眼清歡都緊張的不敢呼吸,她總覺得是自己做得不夠好,或者是不夠優秀,所以爸爸纔不喜歡自己,後來她才明白,就算自己再優秀也沒有用,彼此之間沒有血緣的牽絆,任何感情都不牢靠。她的優秀毋庸置疑,她的成績總是名列前茅,師長對她讚不絕口,大大小小的比賽拿了數不清的冠軍……但這又怎樣?出去了,鄰居仍然會指着她說“這就是顧家的養女”,“從孤兒院抱回來的”,“這領養的哪能比得上親生的呢”,顧父顧母看見她仍然是不冷不熱,不虐待她,卻也不親近她,在需要她的時候再施捨少得可憐的溫情,讓她替他們賣命。
顧父清了清嗓子,對清歡說:“不管怎樣,你回家總得先跟我們說一聲,還有,你是怎麼進來的?家裡的鎖——”
“家裡的鎖都換了,對吧?”清歡打斷他的話。“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真不敢相信這就是我三年前的家呢。看起來你們是真的很高興我從你們的生活裡消失了,於是迫不及待的開始新生活了是麼?”
真是冷酷的可怕。他們對顧盼有多疼愛,對她就有多無情。清歡不想再去思考這是爲什麼,反正現在的她也不需要感情這種東西,尤其是來自於顧家人的。
顧父第一次見到清歡如此伶牙俐齒,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怎麼反駁,清歡把玩着自己的手指,“聽說顧盼剛拿了影后,風頭無兩,這會兒要是爆出什麼肇事逃逸逼迫養姐頂罪的醜聞——”
一提到顧盼顧母立刻炸了:“那是你自願的!”
“是麼?”清歡懶洋洋地看她,“嘴長在我身上,是自願還是被逼迫,不都是我一句話的事兒麼?”
“你!”
“想要我緘默不言也很簡單。”她笑得很有惡意。“只要顧盼跟邵言之分手就可以了。”說完沒等顧父顧母反對她的表情就陰冷下來,“別說他們沒在一起,我什麼都知道。”
她從口袋裡摸出一個U盤,“當年的監控錄像證人證詞,所有能夠讓這個案子翻盤的證據都在我這裡,與此同時還有很多你們不知道的事情,足以讓顧盼身敗名裂,不過念在我們終究算是一家人的份上,我也不會趕盡殺絕,所以只要你們按照我說的去做,讓顧盼跟邵言之分手,顧盼就還是那個人人羨慕的大明星。”
顧父想了很久,清歡也給他時間去做決定。“……你確定不會往外說?”
“當然,誰叫我們是一家人呢。你也知道,邵言之答應我等我出獄會跟我在一起,轉頭就跟顧盼交往,換做誰心裡都會不舒服的對不對?”她聲音軟軟的,很真誠的樣子,看起來就像是三年前那個還期待親情的清歡。
顧父一咬牙,答應了,顧母在旁邊死命掐他,他厲眼一瞪,顧母不敢說話了,隻眼裡還帶着怨懟,顧父沒法當着清歡的面跟妻子說自己心裡的計較,只能對清歡道:“你要說到做到。”
“那當然。”</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