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這種犁,耕地的時候就可根據需要前進或者後退。還可以調節耕作的深度,即節省了畜力又照顧了深耕。是不是很好啊?”
在差人的請求下,老漢當場演示了前進後退深耕淺犁諸般動作,令虎牙百姓及羣豪大開眼界。幾位虎牙青年趁着興致,還當場試了一番。
又行一陣,來到一架筒車跟前。差人指點着道:“大家請看,這是架紡車形狀的筒車。看,它的外圈斜着綁了許多竹筒。下邊的水一衝,它就開始轉動。由於竹筒是斜的,轉動的時候就把下面的水提到了上面,用處和翻車差不多。不過,翻車提水需要人踩,而筒車不要人,自己就可以吸水。”
一位虎牙的青年怪聲叫道:“有了這種筒車,提水的時候就可以睡覺嘍──”衆人一陣大笑。
山勢迴轉,眼前出現大片莊稼地。差人一一指點着道:“這些是從淮北引來的粟。這些是麥,這些是黍,還有那邊的豆,也是從淮北引來的。你們看這裡,”走過幾個田隴,又道:“這片地種的是從海外引進的甘薯。產量驚人。前面還有棉花、桑田、茶山,還有與甘薯同時引進的菸草……”
過了一道小山崗,一大片不下三十畝的稻田映入眼中。走近之後,卻見穀草俯仰枯黃,稻子濺落滿地。顯然是過了季節該收割而未收割的。
“這麼好的穀子,怎麼讓它爛在地裡?”衆人驚道。
差人高聲道:“鄉親們,這是爲了讓我們虎牙的百姓能看到稻穀的真實產量,巴東的鄉親們特意留下不收割的。”
隨即,差人讓衆人進到稻田之中,隨意扯了幾根保存完好的稻穀,道:“看,這是從越南傳入的占城稻。顆粒飽滿,每根有七八十顆。大家算一算,一畝地可產多少斤穀子。”
“怕有四百斤吧?”“我看能有四百五十斤!”
“這麼多穀子不收割,就是爲了讓我們看一眼啊!可惜,可惜。”“這隻怕損失了上萬斤的穀子。”虎牙百姓大爲感動。
泰山派掌門楊昌樂拉住差人,問道:“老夫曾聽說越西以南的占城稻產量並不高,這是怎麼回事呢?”
差人道:“正所謂天下之事,無奇不有。這占城稻在越西以南產量不高,移栽到四川,產量卻驚人。這其中的道理,自有魯仁壽魯大人他們去考慮。我們卻不用弄懂,我們只要知道有這麼回事就行了。”
差人引衆人經過一個小村落,指點着件件農具,介紹道:“現在我們除草用的是彎鋤,碎土用的是鐵耙。你們看,這鏤車的車腳上也安上了鐵鏵。前面是個集市。走。”
但見市場上棉花、生絲、菸草、棉布、綢緞、紙張、瓷器、鐵器和糧食,品種繁雜,買賣興旺,一派盛世景象。
“現在四川還開採煤炭,許多人家都用煤炭煮飯了。用煤冶鐵的作坊也很多,一般出產些鐵農具、鐵兵器和日用鐵器什麼的。因爲煤燒得更熱,鐵就更鋒利、更好用。如今全川每年能得鐵七百多萬斤。前面就有個冶鐵作坊,我們去看一看。”
在冶鐵作坊裡,衆人見冶鐵爐高達丈二,裝礦砂二千多斤,六個人同時拉着風箱,異常壯觀。
“前面還有家織綢的機戶,走。”
在機戶裡,見其老闆購機四十餘臺,僱工數十人同時開工,儼然是一個規模龐大的手工場。
見到如此盛況,言壽風道:“這是誰家!這恐怕是方圓百里最富的人家了吧?”
差人道:“這算什麼,這一帶最富的還得算秭歸的雷家莊。只是雷家是做炸藥的,不可以隨意參觀。你老這輩子怕是看不到了。”
萬臨山從沒有這麼仔細地觀看過田間地頭,隨着衆人一路轉來轉去,渾然忘了中途溜號。藉機逃逸。
午飯時,雷絕招道:“萬相公,你必須狠下心腸,從速逃走。再拖下去,極有可能被四川官府所打動,最後背上賣國賊的罵名。”
萬臨山心知事實正如雷絕招所言,口上卻不肯輕易服軟,當下說道:“在下是想,巴東出路不暢。水路太慢,容易被追上。陸路只有一條,而尊重又正在前方。況且,就算在下成功逃去,天下之大,卻不知何處才能容身?”
雷絕招道:“這是萬相公人生氣節的大關頭,切勿再猶豫了。這樣吧,我修書一封,遣你至成都公幹。飯後就立即動身,這樣就沒人會追你了。”
雷又招插言道:“萬兄若欲回西夏,憑四妹的書信還可以通過邊關哨卡。若要覓地隱居,我心中倒有一個地方。這個地方,無論四川官府、別的官府還是江湖草莽,任何人都不敢輕易前去打擾。”
萬臨山道:“有這樣的地方,不知在哪裡?”
“青城山靜棲觀。”雷又招道。
船過夔門,江面豁然開朗。萬臨山在白帝城、萬縣兩處換船,繼續走水路。此乃虛者實之,實者虛之的策略。對於迷惑萬一可能有的追蹤者,想必有些用處。
爲避免招搖,萬臨山吃喝拉撒都在船上。沿途靠岸,均不下船。
這日。行至豐都。船家上岸購買應用之物迴轉以後,說是岸上有人想要推翻株連制,慫恿萬臨山上岸去看熱鬧。
萬臨山問什麼是株連制。船家道:“也就是抄家滅門,株連九族什麼的。”
萬臨山道:“常言道:一人做事一人當。同謀同犯者同罪,這倒不必說。罪犯的家人,還有家裡的下人,就不一定人人都參與了罪行。何況九族之內,很多親戚平素都是不來往的。這株連制,確實該破。岸上這人,想必大有見識。”
船家道:“大有見識,倒不見得。我看他也不過是想憑着一張尖牙利嘴,混口飯吃罷了。”
萬臨山道:“老丈何出此言?”
船家道:“客官來自外鄉自然不知。在我們這兒,每州每縣,都供養了一幫食客。只要你有特別的想法,當街演說,能博得路人喝彩,就可以到官府充當食客。”
萬臨山道:“晚生風聞上古時期,達官貴人供養食客,乃是爲了讓其爲自己出謀劃策之用。貴地官府供養食客,莫非也是作此用途?”
船家道:“這個我可不知。我只知道當食客可以錦衣玉食,過上好日子。只可惜,我是不行的。”
萬臨山道:“今日這人以破除株連製爲突破口,想必能夠如願以償了。”
“客官說得倒是輕巧。一種法制。用了幾百年,那有這麼容易就能破得了的?一人做事一人當,那只是說說而已。老漢另外倒是聽說有一句,叫做‘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船家磕了磕菸灰,道:“就算是當官的正直,或者這門親戚平素根本就沒有來往,但別人知道你是某某大人的親戚,還能不讓你佔點便宜。所以啊,一旦當官的犯了大事,所有這些佔過便宜的親朋好友都應該株連。這就叫做因果報應。這是天理啊。光是一頓說辭,是廢不了的。”
萬臨山覺得這裡面有些問題,卻又不便與船家爭論,只推說自己連日來心情不暢,不想上岸去看熱鬧。
其實,萬臨山是擔心萬一碰上尊重或者溫玉華,自己就擺脫不了當賣國賊的命運了。所以,越是熱鬧的地方,自己越是不能去。
船家轉身忙碌,萬臨山面江而坐,胡思亂想。
雷又招、雷絕招不是要找四川官府的不好之處嗎,眼下這裡便有,只可惜她們不在此處。
隔了一陣,萬臨山又想,既然有人評論株連制,就一定有人評論其它的律法。眼前這事,不僅不能說是四川官府的不好之處,似乎還有些可圈可點呢。
那麼,株連制到底是好還是不好?萬臨山想了一陣,實在想不明白。更覺天地之宏大,自己之渺小。
巴州上岸,萬臨山買了一匹瘦馬,改取陸路。
巴州方圓數百里,爲平行嶺谷地區。萬臨山自東而來,實際上在走出三峽大巴山,經過萬縣之後,便是這種地形。因萬臨山一直乘船,所以到此時才注意到這種地貌。
這一帶,由十幾條東北、西南走向的山脈組成了平行的山嶺。著名的有明月山、銅鑼山、華鎣山等等。這些山比起三峽大巴山來說,遠要低得多。卻因爲谷地淺丘平緩,萬臨山遠遠望去,老早便見一道大山橫亙天邊,便如西夏的北山、龍首山一般。行至山腳,又見山勢巍峨,萬臨山陡生怯意。鼓足勇氣爬上去,卻都不高,萬臨山心情又轉爲舒暢。
世上有些事情就像這裡的山一樣。看起來困難,真正去做,卻很容易。但願自己目前所處的困境也能如此。
翻過璧山,下了青木關之後,便到了川中方山丘陵地帶。這裡,平行山嶺很遠才能見到一道。處處嶺緩谷寬,延綿起伏,林茂糧豐。
山南、劍南的冬水田裡,什麼都不種。西夏境內亦是如此。萬臨山從未聽說過冬水田還能種什麼東西,但此時一眼望去,處處水田都種有不知道叫什麼名稱的莊稼。農桑真是發達!
以往萬臨山所知道的好官,也不過是不畏強權,斷案如神罷了。現在萬臨山已經知道,案子斷得妙,亦說明罪犯的狡猾。案子斷得多,也表示秩序的混亂。百姓真正需要的,是能爲百姓謀幸福的,像張永這樣的好官。
記得十六七歲的時候,有一次鄭師叔講述武林盟主之爭。自己當時就覺得奇怪,這些人去爭武林盟主幹什麼?武林盟主有錢嗎,有權嗎,有名嗎?有,當然有,但都比不上皇帝。那麼,爲何不去爭皇帝?
眼下這個張永,在四川施行新政的結果,萬臨山已經推測到,必然引發與周邊國家的戰火。另一方面,萬臨山也猜到,四川的新政與天朝整體不合,極有可能與朝庭發生摩擦。天朝皇帝即將入川,看來就是因爲這個原因。
新政的施行,使四川具有了獨立王國的態勢,也使天下仁人志士紛紛投效。現在,張永完全可以自立王國,自己做皇帝,設法使普天之下都如四川這般富裕,但這張永卻爲何要隱居起來?
對面一輛馬車馳來,萬臨山小心讓過。再接前面思緒時,猛然一省,自己這是怎麼了?眼看四川就要引兵犯境,怎麼還在爲四川着想?
成都,位於四川盆地西部,長江支流岷江、沱江的上游。成都生產的蜀錦、蜀鏽、竹編、漆器等向爲宮中貢品。整個城市的佈局,乃效仿“井田制”格局,屬於一座人爲的城市。成都平原北面是龍門山;西面,則是邛崍山、大雪山等荒蕪之地。
在沙魯裡山以西,喜馬拉雅山和崑崙山之間,盤踞着吐蕃王國。在巴顏喀拉山、岷山、祁連山、阿爾金山、可可西里山所圈起來的崑崙山地區,還遊移着吐谷渾王國。
吐蕃假使東進,翻過沙魯裡山便是大雪山。吐谷渾若要南下,越過岷山便到了龍門山。而大雪山、龍門山之後,則是一馬平川的成都平原了。由此可見,成都易攻難守,戰略位置非常不利。雖如此,歷來四川仍以成都作爲首府。
萬臨山在虎牙時,曾感嘆虎牙城鎮的規模。然而,虎牙與成都相比,就完全微不足道了。萬臨山心想,有道是大隱隱於市,也許我躲在成都同樣能避開四川官府。但想是這麼想,終究不敢相試。爲避免遇上尊重、溫玉華等人,萬臨山一望見成都的影子,便斜插北進,繞了過去。
雷又招曾道:自己若回西夏,可憑雷絕招的書信通過邊關;若覓地隱居,則應取青城山。成都一過,青城山已經不遠,自己應拿出最後的決定出來了。
在峽江船上,自己已初步決定隱居,但青城山靜棲觀則未想過。雷又招之所以指出青城山靜棲觀,想必是本着愈是危險的地方就愈是安全的想法。但爲何不是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