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賓館位於盛津王府右側。原屬王府內建築,後單獨分立出來。大門兩旁懸掛着一幅對聯,上聯是“江流千里是寸寸青山染成碧綠今順勢入海”,下聯是“樓高萬丈乃點點血汗化作丹青正恭請進廳”,橫批正是“迎賓館”三個大字。似乎是感嘆成功的來之不易,似乎又在激勵來者的進取之心。
迎賓館爲顯示廣招賢士之意,門外無人把守。進門後迎面一個屏風,屏風上貼有告示:“報名須知:凡具縣府及以上官方薦書者,從左邊入內,查驗薦書繳白銀五兩;不具薦書者,從右邊入內,繳費白銀一百兩。”
萬臨山看罷“須知”,暗道不妙,自己隨身只帶有十數兩銀子,只得回客棧再取。剛轉過身,館前又來了一騎。但見馬上乘者頭扎武士巾,肩戴寬尖雁翎,身穿綢緞赭黃袍,一派富家子弟模樣。跨下馬肌突肉錠,昂首欲嘶,四蹄敲得石板路“嗒嗒”直響。馬後還有兩個小廝。一路小跑,上氣不接下氣地跟隨。
萬臨山瞧那騎士的模樣,猜他定然有錢。再瞧他對小廝的態度,爲人定然刻薄。萬臨山覺得這人身上的銀子取之不傷廉恥,於是待他剛一下馬就上前高聲嘆道:“好馬呀,好馬!”
那人略一驚,便傲然道:“當然啦,這是我花了三百兩銀子買來的,當然錯不了!”
萬臨山道:“豈止錯不了!三百兩銀子就買到了,簡直太划算了。你這馬與尋常的馬相比,有個顯然不同之處。千金難買,千金難買。”
誰不愛聽這樣的話。那人聽了,也十分高興地道:“你當我是渾子?我當然知道這馬值得千金,而大爺我”停了一停,想必平時總愛自稱大爺,入京時有人囑咐改口,又接着道:“而我是何人!別人要用千金買,我則只需三百兩就可以了。”自吹自擂了一陣,突然想起萬臨山說的顯然不同之處,忙問道:“哎,你說的顯然不同之處,可不可以告訴我呀?”
萬臨山道:“這個當然。”伸手一指遠處,道:“你們看那匹馬。”
那人和兩個小廝隨着萬臨山的指引,看到遠處有一人一騎正緩步行走。
萬臨山把他們的目光引開後,一邊伸左手在馬鞍後的行囊裡探索,一邊繼續望着遠處那一人一騎道:“你們仔細看那馬,每逢後蹄揚起之時。是不是總是直接提起?再看前蹄,揚起之時是不是總是末梢先動?”
那人和兩個小廝看了一會,沒看出萬臨山說的究竟是什麼,卻又不想讓別人發現自己不懂,不住點頭道:“嗯,不錯,不錯。”
萬臨山這時要取的銀子已經取到,道:“這就像人的手,究竟是‘小臂帶動大臂’,還是‘大臂帶動小臂’的問題。尋常的馬,就屬於‘小臂帶動大臂’, 而你們這匹馬則是‘大臂帶動小臂’。”
那人道:“原來還有這些門道。可惜迎賓館已到,不然可以馬上跑跑看。”
萬臨山剛纔偷銀子時,知道行囊之內銀兩甚多,而自己只取了一百兩左右,料他短時間內不會發覺 ,便道:“原來兄臺是武舉,真是幸會。但不知兄臺師從何門?”
那人挺了挺胸道:“天下武功出少林!我乃少林俗家弟子也。”
萬臨山聞言道:“原來兄臺乃少林弟子。聽說少林一門擇徒極嚴,藝不滿不能出師。兄臺既前來京師,想必武功高強,還望能在選拔中提攜一二。不知兄臺如何稱呼?”
那人道:“我叫李遠方。既然我們都姓李。一切好說。”
萬臨山心道我何時說過姓李,但又不好申辯,只得道:“我剛纔沒有說清楚。我姓萬,不姓李。”
李遠方道:“哦,萬賢弟。天下姓李的成千上萬,好,好。萬賢弟請進。哎,”轉身對兩個小廝道:“這裡用不着你們了,回去吧。”對萬臨山同樣是知道姓就不問名了。
萬臨山道:“李兄請。”心想,這是個淺薄之人。
二人進了門,繞過屏風往右邊小門進去。裡面是一間通道似的小屋,牆邊一桌,一個太簿模樣的人坐在那裡。
萬臨山見如此冷清,心想都是那百兩紋銀弄的。上前唱了個諾,道:“打擾。在下等二人前來參加武術會試。是在這兒報名吧?”
太簿模樣的人醒了醒神,道:“啊。等一下。”伸手拿墨,在硯上研磨了幾圈。放下墨,右手從筆架上抽了一支毛筆,左手慢騰騰地將紙張攤開,展平,再用鎮紙壓住紙上角。埋頭道:“姓名?”一邊提筆欲寫。
“萬臨山。”
邊寫邊嘟囔着萬臨山三個字,又道:“門派?”
“西夏崑崙冰原派。”
“怎不早說?”太簿模樣的人將筆往墨盤上一摔,墨被濺飛幾點,道:“上面有話,凡武林十大派弟子均視同有薦書,該走那邊。簡直是豈有此理!”停了一下,又向李遠方道:“你呢,是不是十大派弟子?”
李遠方大聲道:“那是當然!”
太簿模樣的人氣爲之一滯,隨即又道:“這麼大聲幹什麼?你既是十大派弟子又跑到這裡來幹什麼?消遣我嗎?是不是要我給那邊打個招呼。對你特別關照一下呀?”
李遠方漲紅了臉,嘴張了張,沒有說出話。萬臨山見狀,忙道:“老先生息怒,老先生息怒。我們這就過去,這就過去。”轉身拉了李遠方就走,順便又叮囑凡事不用李遠方開口,由自己應付就是了。一路上摟腰拍肩,暗中把不需要的銀兩放還李遠方行囊。
一進左邊小門,一個兵士坐在那裡。見他們忙站起來,問道:“兩位武舉是有薦書還是十大派弟子?”
萬臨山答道:“我們是少林派、冰原派弟子。”
小兵高聲往裡唱道:“少林派、冰原派弟子到──”
只聽得裡邊一聲接一聲逐漸喊開了去:“少林派、冰原派弟子到──”
走過兩個長長的甬道,轉出一人,看服飾竟是五品官職。只見他雙手一抱拳,道:“兩位武舉大駕光臨,真爲會試添輝。請往這邊奉茶。”隨即領着他們進了一屋。讓座奉茶之後,非常客氣地詢問了姓名。那人自稱姓趙,乃主管報名排序之事。
那趙某道:“天下文才武功,每隔三年一會。功勳卓絕者怕墜了威名,多半不願參加;初出茅廬者又自信不足,大都不敢赴京。因此,只盼似二位這般,既沒有盛名之累,又有真才實學的名家子弟捧場。”
萬臨山自問比李遠方沉穩。畢竟也是年輕氣盛,參加會試也只是抱着增長見聞之願,並無奪取功名之心,是故聞言道:“原來如此,難怪我們剛纔在東屋會遭到訓斥!”
趙某道:“萬武舉休怪!東屋管事的乃此屆文才舉人范進闌。這範文舉進京較早,一來就被上面賜予免考,派來武會管事。此人性格獨特,下官深有同感。許是上面正想用此性格來煞一煞莽撞之徒的傲氣也未可知。”
這時萬臨山也覺得那范進闌與這趙某人無關,訕笑着岔開話題:“不知這武會的規矩如何?還望趙大人告知。”
趙某道:“下官身負使命,理當理當。”咳了一聲,道:“此屆武會報名者按十六人一組。即每滿十六人即開始此組比試。兩位來得正是時候,現今這組已有十四人,加上兩位剛好一組,今日下午即可開始比試。”
萬臨山道:“但不知一共要過多少關?”
趙某道:“每兩人一對,每組決出八人。三組二十四人打擂臺,連勝二人方可休息,最後決出一至二人,此乃初試。下官也只是管到這一步,其餘的就難以奉告了。”
李遠方悶坐半晌,不禁插言道:“那,我等下午幾時來纔好?”
趙某道:“午時三刻點名。”
萬臨山道:“既如此,晚生等就告退了。”
趙某道:“也不忙在這一刻。上一輪的擂臺還在比試。兩位武舉可前往觀瞧。此外,尚須惠承兩位報名之資。”
萬臨山道:“慚愧。晚生見趙大人親切,竟自忘了。”說着掏出銀兩。
趙某收了銀兩,叫道:“來人啦!”
門外進來一名差人,躬身道:“大人有何吩咐?”
趙某道:“你帶兩位武舉前往擂臺觀瞧。”
萬、李二人聞言即起身告辭。
趙某目睹二人的身影消失在門外,轉身進了裡屋,道:“不出尊兄所料,萬臨山果然來了。”
萬、李二人到擂臺一瞧,臺上二位急斗方酣。瞧了一會兒,萬臨山道:“臺上着青衣那位似乎與李兄同門,不知是否相識?”
李遠方道:“我少林歷史悠久,分支衆多,難以個個認識。看臺上這位,應當份屬我師兄。只是他功底還欠紮實,許是要敗。”
過了一會,那着青衣的竟然勝了。跟着上來一位老者挑戰他。
李遠方許是覺得臉上下不來,問道:“萬賢弟瞧這次誰能勝出?”
萬臨山道:“少林門派好,武功也好。當然還是令師兄勝出。”
這一場雙方勢均力敵,打得翻翻滾滾、反反覆覆。過了許久,果然還是那位身着青衣者勝了。勝是勝了,但顯已疲憊不堪,着青衣者依例下去休息。新上場兩位都是青年,一使刀,一用槍。
萬、李二人雖只看了兩場,對於勝負,一場李遠方說錯。另一場萬臨山說對。這時第三場即將開始,李遠方掏出一錠大銀,道:“萬賢弟,我猜這次使刀者勝。你若不信,就打個賭,賭一賭眼光。”
萬臨山心道,雙方尚未出招,再厲害的眼光也看不出誰勝誰敗,這個賭純屬賭徒之舉,於是道:“我身上所帶銀兩不多,賠不起。”
李遠方道:“怕什麼?賭的是我手上這錠,誰贏了歸誰,又不要你出錢。”
萬臨山道:“此乃官府重地,打賭恐生事端。”
李遠方道:“我們站得這麼遠,他們聽不見看不清,怎知我們在打賭?”
萬臨山還要進一步推辭,遠遠一個差人奔過來道:“哎!兩位到這邊來。”萬、李二人跟着差人來到擂臺之側,見那裡設有兩案,案後分別坐着一官一俗。而身着官服者隨時注意作市俗打扮之人的臉色,似乎這人很有來頭。
那官員問了一下萬、李二人剛纔爭執之事,甚感無趣,告誡不得打賭,然後揮手讓他們離開。作市俗打扮之人叫道:“且慢!”隨即起身走了過來。
那人坐着還不覺有異,一站起來,真是身如鐵塔,粗壯如牛。但見他邊走邊向萬臨山道:“萬武舉既是來參加會試,可願接俺一掌試試。”
萬臨山道:“晚生不敢。”
那人道:“勿須害怕。你儘管全力擊來,俺只出五成力就是。如果真的不願,爽快說一聲,此事便作罷。”
萬臨山聞對方只出五成力,感覺受到侮辱,道:“如此,晚生恭敬不如從命。”
那人道:“夠味,好漢子。”走到萬臨山身前,將手一舉,立掌身前,道:“來,就往掌上打。”
大凡出招,手需先縮後伸,方有力量。這人聲稱只出五成力,而又事先將手伸直,使萬臨山義憤填膺。但萬臨山又想到,官府中人平素裡被溜鬚拍馬之徒慣壞了,大都目空一切,未必有真才實學。自己若擊傷了他,也不好收拾。是故只出了三成力,擊到那人掌上。
萬臨山自忖,就是這三成力,等閒武功之人也承受不起。誰知一掌擊出,那人將手一縮,輕易就將掌力化去,並無一絲力量傳到對方掌上。不僅如此,萬臨山還覺得手感有異,將手移開,見那人手中持有一方玉石。原來那人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從懷中取出一方玉石,然後再將萬臨山掌力化去。
只見那人大笑道:“萬武舉知道俺手裡拿的是御賜的玉石,只出這麼一點力,怕擊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