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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停在一處寬敞的宅邸前,門口立刻有幾名家人出來迎接。“博伶公子到了,趕快稟告二爺。”
博伶下了馬車,婉貞還留在車內。只聽他跟人寒暄道:“打擾二公子了,我等真是過意不去。”
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說道:“客套什麼?我們在杭州時已是多年的交情,如今你住下我這裡,也是算是他鄉遇故知了。怎麼,兩年不見你還沒成家嗎?”
博伶笑道:“正要跟二爺回稟,這次正是和內子同來,她身體有些不適,正好去京城求訪名醫。”
那男子關切問道:“夫人人在哪裡?現在可要緊?我讓下人去請個冀州的名醫來,先看看可好?”
博伶道:“不妨事。她剛在路上吃了藥,睡下了。晚些時候再向二爺請安。”
那男子爽快道:“這不打緊,你們先去休息吧。晚飯可要一起吃啊,待會兒派人去叫你們。”
博伶道:“恭敬不如從命。”
馬車被拉到邊上的小門,進了內宅。七拐八繞的一走,才知道這宅子不小,只怕比自己的寧遠園還大些。能住這樣的宅子,又跟博伶是杭州舊識,估計是富商名流之類。
車在一處月亮門前停下,博伶掀開簾子,捉住婉貞的雙手,警告的看了她一眼,隨即攔腰抱起。車外果然還有幾個下人在,見了她被抱出來,都帶着點好奇豔慕的眼光看過來。博伶對邊上一個丫環道:“煩勞姑娘帶路。”那小丫環立刻紅了臉,匆匆走到前面,打開月亮門裡的客房房門。
博伶抱她進屋。房間雖不大,但佈置雅緻,顯然是剛打掃過的。博伶把她放到牀上,吩咐下人打水送茶等,待下人都退下了,他坐在桌旁,愜意地品着茶。
婉貞因爲中了軟骨散,身上依舊無力,勉強能夠坐起,讓人一看覺得病懨懨,倒是比平時少了幾分英氣,難得多了幾分嬌弱柔和。
博伶品着茶,看着人,忽然笑道:“你頭髮亂了,我幫你理理?”
婉貞皺眉地看着他,他卻不覺得有什麼難堪,依然笑意盈盈。心裡明白跟他爭執也是沒用,所幸轉過頭去不理睬。
如此一來,博伶自然就當她默許了。他放下茶杯,走到梳妝檯前,挑了一把彎彎的牛角梳。又搬了個圓凳到牀前坐下,解開婉貞的髮髻,拿起梳子,一綹一綹地慢慢梳理。
清涼的梳齒輕輕在腦後滑下,力道正好,說討厭是假的,但這情景又讓人很不自在。似乎對手之間如此太過平和反而讓她不知所措。
如果只是禁錮、看守,婉貞還能從一些蛛絲馬跡中有所察覺和行動,身上被束縛不要緊,頭腦依然清醒就好。而此時,婉貞懷疑他是故意做出這些舉動,打斷她的正常思考。
總是這般無事獻殷勤,博伶總是溫和而體貼地幫她梳頭,問她喜歡吃的東西和穿什麼顏色,喂水還有喂藥——經過上次的事,婉貞不再拒絕服藥。而且,那個藥的確能讓人精神一點。
大多時候,婉貞總是沉默,給他來個置之不理。但博伶總有手段讓她開口,哪怕只是一句兩句叱責怒喝。
“你的頭髮有點幹了,等會兒擦點發油。”他的手指滑過她柔軟的長髮,抓一把在手心,又輕輕鬆開,讓頭髮隨意滑落。
背後幾聲響動,想是博伶拿了髮油回來。擰開的盒子散發出清淡的茉莉香,混着他身上的檀香,讓婉貞有些恍惚。
還記得年幼時,母親幫她梳頭。每梳一下都映着母親美麗的微笑。
綁成兩個小圓髻的女孩歡快地圍在母親身邊,看着母親對鏡梳妝。銅鏡旁散落着圓木梳、金髮簪、還有各色胭脂香粉。女孩好奇地打開一個精緻小盒,裡面有着晶瑩剔透的膏狀物,用手點下,滑滑的,放在鼻子前,香香的。
“孃親,這是什麼?可以給我擦嗎?”母親寬容而優雅地笑着:“這是髮油。貞兒還小,不用擦的。”溫軟的手摸着孩子柔軟的頭髮,“貞兒的頭髮很好,又細又密,很柔韌,不會輕易折斷……這樣也好,老人都說,孩子的個性會跟頭髮很像呢……”
女孩沒仔細聽母親的話,而是仍然好奇嚮往的看着那盒香香的油膏,看着母親整潔光滑的雲鬢,鮮紅的瑪瑙簪子映着玲瓏的側臉,含笑的紅脣噙着幸福……博伶拿着橢圓的手鏡,遞給她看。鏡子裡的赫然是個陌生的美麗女子:盤在一側的隨雲髻,兩根瑪瑙簪子映着鮮豔的流光,中間是鑲着美玉的玳瑁梳別住髮梢。後面的頭髮則被仔細地分成兩綹,盤成雙掛式,既不失年輕女子的輕盈,又能顯示博伶口中“內子”的身份。
博伶給她梳了個已婚女子的髮型,有點想捉弄她意味,不住的笑。
婉貞卻從鏡中看到了母親的樣子,訝異之中有點傷神。她將鏡子推開,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