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_第一百四十一節

中秋節過後的一天,下午去車間轉了一圈回來,劉豔告訴我:生產部的新主管已經來報到了。我問她,是哪一個。劉豔說:“就是那個下午過來面試的,臉黑得像鍋底,坐在椅子上看報紙的那一個。”沒有想到他居然成爲最後的贏家。這次招聘,前來應聘的也有一二十人吧,來的人裡面,也不乏帥小夥,怎麼卻錄用了那個傢伙?

第二天上午去生產部,就見黑鍋臉上班了。他坐在生產部主管的座位上,那是生產部唯一一張還拿得上場面的椅子。可憐的阿明當然是讓位了,他的座位在牆邊上,桌子是一張破木桌,凳子還是三隻腳的凳子。因爲靠着牆,把沒有腳的那一個角靠牆放着,所以坐在凳子上纔不至於摔倒。我上去的時候,兩個人正在交接工作。阿明交接工作的時候,並沒有表現出多大的不高興,甚至還有點偷笑的表情。新的主管來了,他只用做他的副主管,但是穿上身的淺藍色工衣,工廠並不會從他身上剝下來,而且工資也不會少給他一分錢。從此以後,挨辦公室罵的就不是他阿明瞭,而是這個黑鍋臉了。而且,黑鍋臉能在這兒呆多久,還很難講呢。生產部主管來來去去,阿明也看慣了。每次都是他同人家交接工作,末了這一個包袱還是扔到他這兒來。所以,就算招了新的生產部主管來,阿明也不用擔心自己會被炒掉。他在副主管這個位置上做了好幾年了,每當正主管空缺的時候,生產部就是他在作主。偉業廠生產部,其實是離不開阿明的。

第三天再上生產部的時候,在生產部的拐腳處碰到了阿明。他正提着一桶油漆往噴油部的方向走去。見我上去,他對我說:“以後有事情就找新主管囉,我現在只是給他打下手,他叫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我說:“這樣你還更輕鬆一點,反正工資一樣,待遇一樣,讓你少操心還是好事。”這次上生產部,我確實有事情要找生產部主管。香水盒新的出貨計劃排出來了,我得把這份計劃給他,順便看一看生產的狀況。剛走到辦公區域,黑鍋臉就朝着我笑了:“你就是萬大小姐吧?”我說:“是。”然後他搬了一張凳子放在他的座位旁邊讓我坐下了。給了他出貨計劃,又問了生產部的生產狀況,我的事情完成,準備回辦公室去了。可是黑鍋臉卻說:“沒事坐一會兒再走,我還沒有介紹自己呢。”

對呀,以後每天都得同黑鍋臉打交道了,見了面總不能叫他黑鍋臉吧,他還有個名和姓呢。雖然掛着廠牌,可是盯着人家的廠牌看名字,確實是一件不禮貌的行爲。我說:“你介紹一下你自己吧。”他倒是不慌不忙地先查起我的戶口來了。我告訴他,我是湖北人,來偉業廠半年多,來廣東也才一年多。我介紹完,他直接把廠牌取下來,遞過來給我。這個人長得不怎麼樣,名字也有一點土:成富貴。我說,以後叫你阿貴好啦。他說,你叫我阿貓阿狗都行。他告訴我,他是貴州的,來廣東許多年了。其實不用他自我介紹,我也猜出他是貴州人了,因爲他的牙齒很黑。不過後來同他接觸多了,才知道他的黑牙與水土無關,他說以前他的牙齒很白淨,這一口黑牙都是被煙給燻黑的。

阿貴剛來偉業的那幾天,做事還算過得去。連一向很挑剔的李小姐都說,阿貴比阿明強多了。那當然,阿明是偉業廠培養出來的副主管,阿貴是從外面招聘進來的。肚子裡面沒有多少料,他敢來應聘這個位置嗎?生產部三條流水線,我們最關心的當然是香水盒。經理整天都在流水線上幫忙,李小姐也是時不時就上去看一下。雖然生產很正常,但是我們生怕出個意外,影響到了交貨期。阿貴雖然是主管,但是坐在辦公桌前看報表的時候少,在流水線上跑來跑去的時候多。而且他很會說話,經理也挺喜歡他的。或許對每一個新人來說,剛入職的時候,都會巴結一下上司吧?

轉眼阿貴入職就有一段時間了。這期間,香水盒出了一個貨櫃,出貨還算順利。經過一段時間的接觸,我發現阿貴除了長得難看,其實工作能力還是不錯的,至少現在出貨的時候,我不用像阿明時代那樣,車子來了,還等着流水線上包裝出來再搬上車。漸漸地,也就忘了他有一張黑鍋臉了,而且有時候去生產部,忙完了公事,還會同他聊幾句天。

一天晚上下班後,阿貴叫我:“阿芳,我們一起喝一杯酒。”自從上次和小文同工模部的張輝喝酒,把張輝給灌得進醫院以後,偉業廠的人都知道我會喝白酒的。這個消息不知怎麼就被阿貴知道了。我說:“喝就喝吧,誰怕誰。”依舊是從小店裡面拿的一滴香。只有我們兩個人喝酒,阿貴拿了一瓶一滴香,一包花生米。我們坐在員工飯堂的大棚子裡,一邊吹着秋天的風,一邊喝酒吃花生米。喝酒的時候,阿貴才告訴我,那天他來應聘的時候,我和劉豔在辦公室裡議論他的話,他全聽見了,現在還記得我是怎麼說他的。我說,你不會是千里耳吧,我們說那樣小的聲音,你居然能聽見。他說,他真的聽見了,還複述了一遍我說的話:瞧那傢伙,黑得像煤碳,來應聘還要看報紙,真是沒有禮貌。其實對着前來應聘的人指頭論足,又不單單只是我和劉豔才做的事情。其他工廠的文員,閒着無事的時候,如果突然來了一個前來應聘的人,哪一個人不是對着這個或許是未來同事的人指頭論足,而且我也被別人指着論足過?私下評論一個你並不熟悉的人,確實是一件不禮貌的事情,但是咱們中國人,似乎就有這一愛好。我說:“我們不光評論過你,每一個來應聘的人我們都評論過呢。”阿貴說:“這個我知道,辦公室的人都有這個毛病。你猜我當時聽見你在說我,我心裡怎樣想嗎?我就在想着,這個人是誰?有什麼來頭,要是我進了這個偉業廠,非要她做我女朋友。沒有想到,算起來你還是我的上級。”我說:“上級算不上,我們是同事倒沒錯。”我問阿貴:“不會因爲那天我私下裡評論你,你就記恨着我吧?”阿貴說:“哪裡哪裡,有了今天的酒,我就忘記以前的事情了。”看來酒還真是一個好東西。

記不起是哪一天了。阿貴問我:“你有男朋友嗎?”我如實回答:“沒有。”沒有男朋友並不是一件很醜的事情。他說:“我也沒有女朋友。”當然,沒有女朋友也不是一件很醜的事情。然後他說:“還記得我們一起喝酒的時候,我說過的話嗎,當你私下評論我的時候,我就在想,如果進了偉業廠,一定讓你做我女朋友。”我說:“開玩笑的話,誰會放在心上。”阿貴卻一臉正經地說:“現在我想說,這是真的。”或許是那個時候我們都寂寞,或許是月老喝醉了酒亂點了鴛鴦譜,我們都逃不出月老的手掌,我們居然真的戀愛了,雖然那段戀情並沒有維持多久。如今多少年都過去了,我不想對往事說什麼,因爲,那只是往事。現在回憶起來,不痛也不癢。不過,既然戀愛過,快樂的時光總是很多。

既然寫到了那一段戀情,既然寫到了男主人公,當然得寫一寫關於他的故事。阿貴是貴州人,前面已經同讀者朋友提起過了。他老家是一個很偏遠的小縣,以前總以爲那是一個富饒的地方,後來才知道,那是一個貧困縣,每年都有一大批人等着國家扶貧來過日子。阿貴從來不對我談起他的家庭狀況。或許這也是他羞於談及的內容吧。那個時候頭腦簡單,總覺得戀愛就是戀愛,跟家庭環境的好壞扯不上關係,所以也沒有問過他。現在我想,他家或許應該是很貧困的那種吧。他只對我說,他家的兄弟多。我們生於七十年代的農村人,特別又是在貧困山區,孩子當然是多一點的。我還記得他給我講過的一個故事,是他母親超生以後,計劃生育的人來家裡抓他們。他母親在院子裡面望見路下有計劃生育的人朝他們家走過來,慌忙回到屋子裡面,左手摟一個孩子,右手牽一個孩子,然後對着幾個大一點的孩子說:“兒子們,有人來抓我們了,我們去屋後的板栗樹林裡面躲一躲吧。”他講這個故事的時候,還面帶着微笑,讓人覺得這是在講一個笑話,但是想象得到故事發生的時候,該有多辛酸!當然,如今這一幫孩子長大了,所以阿貴纔可以這樣平靜地講故事。

和阿貴戀愛的時間不長,就一兩個月時間。我想,要不是阿貴離開偉業,我們或許戀愛的時間會久一些。當然,現在用成熟的眼光來看待這一件事情,覺得沒有和他相處太久,也不算一件遺憾的事情。人生何處無風景,又何必留戀這一棵小樹苗呢?

只記得那個時候,我們都很窮。不過,我們年輕,所以快樂。我每天九點鐘準時下班。他當然沒有我這樣幸運,生產部趕貨,有時候會加班到很晚。自然我們沒有太多的花前月下。他偶爾在九點鐘的時候偷偷從三樓生產部溜下來,我們出去沿着工業區的小路散一會兒步再回到廠裡面,他繼續回去加班,我回宿舍休息。我們出去散步的時候,大部分時間是空着手散步,什麼都沒有買,但是我們很開心。有一天散步的時候,路過燒烤攤,他問我:“你吃什麼?”我說什麼都不吃。他說:“烤一個雞腿給你吃吧,女孩子都喜歡吃雞腿的。”我對他說,我不要,因爲我出來的時候身上沒有帶錢。我不想等下雞腿烤好了沒有錢付。他說,不怕,有他呢。雞腿很快就烤好了,他真的從口袋裡面拿出一張二十塊錢付了。等我吃雞腿的時候,他才告訴我,那是他最後的一點錢。剩下好長的日子,就只能等着發工資了。雖然事情過去了好多年,儘管現在我都忘記了他的容顏,但是我依舊記得那隻雞腿。回憶起這隻雞腿,就覺得溫馨,所以現在記起的,也是他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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