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沒有多久，倉庫那邊拿了一大疊送貨單放到阿芸桌上。只見阿芸從座位旁邊的文件櫃裡面，到出一個文件夾，告訴我，這是採購單，倉庫交上來的送貨單，看清楚送貨單上寫的是哪一張訂單的，每張送貨單都要對着採購單放，直到採購單的數量完成了，才把單據交到李小姐的桌上去，這些單據最後要落到香港總部去的，所以工作要特別小心，不能出錯。出錯了，就會影響到給供應商付款，耽誤了給供應商的付款時間，人家供應商不高興了，工作上也就不配合我們了。阿芸講解得很詳細，只是我確實是一個新手，她說的東西，聽起來總覺得懵懵懂懂的。看着阿芸做的似乎就是那麼一回事，不過讓我去做，或許做到一半就不知道怎樣去做了。這應該是新手都會犯的通病吧。現在想起來，阿芸真的很有耐心的，她可以一邊做事情，一邊給我講解，後來我帶徒弟的時候，可從來都沒有她這樣好的耐心。
阿芸收拾好了採購單，放到李小姐桌上。這時，電話響了。阿芸去接電話，是香港總部來的電話，讓阿芸給信號，有傳真過來。偉業廠辦公室裡面只有一部電話，而且是電話和傳真共用一個號碼，電話放在大廳通往經理辦公室的牆邊上，專門用一張小桌子放着。傳真機則在經理辦公室裡面的牆邊上，電話機與傳真機之間也就隔着一壁牆。通常情況下，下班時間我們都會把傳真機設置成自動接收狀態，所以下班時間打電話到偉業，聽到的永遠只有傳真機的嘟嘟聲。上班時間傳真機設置成手動接收狀態，我們才能接電話。當然，上班時間要是有傳真要過來，就得我們給信號。
香港總部過來的傳真，當然是訂單和交貨排期，與我們的工作慼慼相關的。阿芸給了信號，就站在傳真機邊上接收傳真了。不一會兒，傳真機吐出紙來，阿芸看了看，對我說：“客戶訂單來了。”傳真機吐完了紙，阿芸把這些訂單用傳真機複印了許多份。順便說一下，偉業廠的規模，也算是中等了。可是工廠裡面特別節約，沒有複印機。客戶訂單是香港總部接收的，香港總部收到訂單以後，先傳真到大陸工廠這邊來，讓我們知道有什麼訂單，提前準備物料，李小姐這邊安排生產計劃。複印機只有香港總部那邊纔有，每次老闆上來的時候，揹包總是沉沉的，因爲他的揹包裡面，總是揹着由香港總部複印好的訂單。當然我們大陸工廠這邊，收到香港總部傳過來的訂單以後，也不可能只是讓生產文員和李小姐知道，其他部門主管那邊也得知道，讓他們心裡有準備，所以只好用傳真機複印了訂單，先發給他們了。等老闆背來了用白紙複印好的正式訂單，我們再把訂單發到各部門去，同時收回用傳真紙複印的那份訂單了。算起來，其實一點也不節約。因爲傳真紙比普通白紙貴多了，而我們用傳真紙複印的這份訂單，後來終歸是要扔掉的，真是浪費。不過沒有辦法，沒有複印機呀！
複印好了訂單，阿芸放了一份在李小姐桌上，然後拿着一大堆分發好的訂單，挨部門去發放了。質檢部一份，倉庫一份，五金部一份，塑膠部一份，生產部一份。去各個部門的時候，她把我介紹給了各部門的主管。塑膠部的主管高高瘦瘦的，長得像排骨，外號也叫排骨，這個人因爲長像特別，我一下子就記住了。五金部的主管，因爲長得肥，大胖子一個，外號叫張胖子的，也好記，我一眼就記住了。生產部的主管就不好記了。大家都叫他主管，其實他並不是正主管，而是一個副主管，很多時候我們辦公室的人都直呼他的名字阿明，當然他手下的兵不敢這樣叫他，就叫他主管了。在偉業廠，副主管的工衣，和普通員工是一個顏色，而生產部副主管又長了一副大衆面孔，所以剛開始幾天，我總記不住他的模樣。不過後來就記住了。但是大家似乎很快就記住了我。記住一個人模樣容易，記住一羣人肯定要時間。
回到辦公室的時候，訂單就已經放回到我們桌上了。李小姐已經看過訂單了。我們和李小姐共用一份訂單的。她看過訂單，我們就可以採購物料了。在偉業廠，所謂的行政，其實也沒有什麼，只不過是一百多號人的吃喝拉撒，算工資之類，算工資有人事文員，發工資是出納的事情，各部門的主管也兼管着各部門的行政，所以行政這一塊也沒有什麼事情要管。李小姐的職務雖然是行政主管，但是她卻主管工廠的生產部門。生產的事情，經理很少插手的，經理主管模具和工程部。阿芸看了看手上的訂單，拿出物料明細表，對我說：“我們要開始下采購單採購物料了。”來的訂單不多，才兩份，所以也不用下幾張採購單。要採購的物料也不多，紙箱膠袋是每張訂單必備的，然後有的訂單還會有一些雜七雜八的物料。雖然要採購的物料並不多，可是對於我來說，看見阿芸坐桌上拿起來疊採購單，開始寫單的時候，我的心裡還是隱約有一陣害怕。甚至看着阿芸寫採購單的時候，我還想：早知道偉業廠的生產文員還要兼職做採購員，我就不來面試了。因爲在我的印象中，採購員，只有非常牛的牛人，才能勝任的。這或許與我認識的採購員有關吧。在過去的一年裡，進了許多家工廠，德能電器的採購員，我當然沒有機會認識，人家是大廠，採購部有專門的辦公室，我當然不可能認識坐採購部辦公室的人。展順電子廠的採購員我倒是認識，據說是寫字樓裡面最牛的人，就連坐寫字樓的她的同事，有一部分她還瞧不起，因爲她的工作能力超強，不是一般的普通文員能比擬的。當然這也只是傳說，因爲在展順，我認識她，她並不認識我。或許就是因爲展順的採購太強勢了，所以我覺得只有強勢的人，纔可以做採購員的。而我，還不知道自己的能力有多高，怎麼敢想爬到那個位置上去呢？不過，既然來了偉業，而且爲這份工作，我已經交了一百塊錢的壓金，也只有趕鴨上架了。不過，現在僥倖的是，阿芸，我的師傅還在，還有她爲我頂着頭上的那片天。當然，她也不能替我頂多久了，等她離開以後，這些事情還得由我去做。
說到阿芸幫我頂着頭上的那片天，就順便說一說我爲什麼會那樣簡單地被偉業廠錄取吧。因爲後來我親眼看到，辦公室招文員，一個職務不知要來多少人面試，到最後才決定誰被錄用了。我去面試的時候，阿芸已經交了辭工書很久了，廠門口貼出去的招聘啓事，不知道換了幾張了，來面試的人也很多，當然裡面肯定有比我更合適的人選了。但是李小姐總覺得對來面試的人選不滿意。直到後來貼出了最後一張招聘啓事，碰巧我這個外行就去面試了。後來阿芸對我說，你面試的時候，寫的個人簡歷，都在爬坡呢。這倒是真的，因爲如果給我一張沒有線條的紙，讓我寫字，我寫着寫着就會寫歪，字不是爬坡就是下坡。可是李小姐那天偏偏就錄用了我，不知道她到底看中了我什麼。或許這也是一種緣份吧。
寫完採購單，傳到供應商那邊，再回到座位上坐了一會兒，就到了下班時間了。阿芸說：“去吃飯吧。”於是跟着她去了飯堂。工人們早已拿着碗，排起了長隊。我跟着阿芸在飯堂中間的一張桌前坐下了。看了看飯堂，屋子裡面擺着三張桌子。這是職員吃飯的地方。我們這一桌，坐的是辦公室的人。湯和飯就放在飯堂的牆邊上，去打了一碗湯喝了，不錯，魚頭豆腐湯。喝過了湯，再打了一碗飯，這個時候菜上來了，是剛炒出來的熱氣騰騰的菜，兩葷一素，用大盤子裝得滿滿的。一個炒豬耳朵，一個瘦肉，素菜是炒青菜。在偉業廠，吃職員餐的也就只有三桌，大師傅做得也精緻，雖然同天志廠一樣，也是三個菜，兩葷一素，但是確實比天志廠的所謂的職員餐好吃多了。而且我們有專門吃飯的地方，吃飯的時候，沒有人會來打擾我們。
與我們相比，員工餐就要遜色多了。員工餐只有兩個菜，一葷一素，但是葷菜裡面的肉並不多。員工的飯是在大桶裡面打的，菜是廚房的人用不鏽鋼碗分好了，排隊上去，憑着飯卡領的。分菜的工作在下班前就完成了，所以員工的菜並不熱。不過我進廠的時候，天氣暖和了，也沒有聽員工說菜太冷了不能吃。不過到冬天以後，就經常聽到員工的抱怨了。員工吃飯的地方，在飯堂外面，搭了一個棚子，棚子裡面放着桌子板凳。坐在飯堂裡面吃飯，可以望見外面員工吃飯的棚子。許多員工，就着那一份菜，大口大口地吃着飯。偉業廠員工的伙食差，不少人都自己帶着辣椒，拌着辣椒吃飯。如今許多工廠，都不搞什麼吃飯等級制了，全廠的人，不管級別高低，全部吃統一的飯菜。不過在那個年代，許多工廠都把職員餐和員工餐分開了，到頭來受苦的還是生產一線的員工。因爲上面的管理沒有吃過他們的飯菜，不知道他的飯菜有多難吃，所以就算他們叫着說伙食不好，也沒有人去理睬。全廠統一飯菜了，飯堂哪一頓飯做得好，哪一頓做得不好，一吃就知道。算起來，現在的工廠，在吃飯這方面，比以前人性化了一些。
在偉業吃第一頓飯，雖然只吃了小小的一碗飯，因爲據同事們觀察，我的飯碗是最小的，不過我吃了很多菜，又喝了一碗湯，卻已經撐得腰肥肚圓了。偉業廠的飯菜真養人，我進廠的時候，據同事們說，那個時候我清瘦清瘦的，可是一年以後從偉業廠走出去的時候，胖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