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_第九十八節

工地已經放假幾天了,留守在工地的人不多了。據說這片工地上,以前有三十多個湖北人,現在沒有幾個人了。有三對夫妻:老劉兩口子、老王兩口子,他們的年紀和陳叔不相上下,所以我叫他們叔和嬸。還有一對夫妻,小兩口還不到三十歲,居然也跑到建築工地上來做小工。像他們這樣的年紀,那個女的說,在工地上班,比在工廠自由。還有一個周嬸,她是一個人在工地幹活的,老公在另一個城市的建築工地。還有一個劉嬸,她一個人在工地打工,老公在老家種地。晚上我們過去以後,工地上也才十一個人。不知道是因爲二00一年的冬天特別冷的緣故,還是因爲工棚沒有擋風的門,晚上的工地特別冷。坐在屋子裡面,腳底都有一點發涼。不過,這個時候的工地卻是熱鬧的。人們在這個時候,談論的話題,無一例外是與過年有關。老劉兩口子一邊同大家夥兒聊天,一邊忙着收拾行李。他們買到的是年二十六的車票,明天一早,還得趕去車站坐車呢。兩個人,行李足足收了四隻編織袋。收好了袋子,老劉又弄了兩根棍子,說挑着行李上路,走路才快。

我們一羣人聊到很晚才睡覺。雖然我剛去,但是他們誰也沒有把我當成陌生人,我當然也沒有把他們當成陌生人。都是湖北人,大家就覺得特別親切。快零點的時候,聊累了,眼皮也在打架了,我才和周嬸擠在了一張牀上。牀就和工廠裡面的單人牀一樣大小,一人睡一頭,還能擠兩個人。等我睡好了,周嬸才拉下了牀簾。可是躺在牀上卻還是睡不着。牀下墊的被子太薄了,背心像睡着一塊鐵一樣涼。蓋的被子也是很舊的,雖然很厚,壓在身上有一點份量,可是還是不暖和。幸好是兩個人睡覺,可以相互取暖。躺在牀上好久了,感覺被子也暖和了,於是睡下了。工棚晚上並沒有關燈,偶爾半夜醒來,睜開眼睛就能看見那一抹燈光。這一抹燈光說不上溫馨,卻在那幾個寒冷又漫長的夜裡,溫暖着心靈。

第二天一大早,就被一陣輕輕的聲音吵醒了。天已經亮了。老劉兩口子,正忙着把編織袋提出來,他們準備出發了。工友們這個時候也醒了,不過因爲天氣太冷,只敢穿了衣服,卻依舊捂着被子,從牀上露出半個身子,拉開牀簾,對他倆說:“這樣早就走啊?”老劉說:“現在坐車的人多,早一點出去進站,時間才充足。”說着,老劉拿出昨天晚上準備好的兩根木棍,遞了一根給老婆,自己先用木棍挑了兩隻重的編織袋在肩上,他老婆跟着也挑起了袋子,夫妻倆一人挑了一個擔子,離開的時候,同大夥兒打招呼:“我們走了,明年見。”大家都回應着:“明年見。”工棚裡面又少了兩個人了。

來到了工地住了一個晚上,不得不說一說工地上的牀簾了。在男女混居的工地上,每張牀都掛了厚厚的牀簾。小小的工棚裡面,密密麻麻地住着夫妻倆、光棍男人、單身女人。不過同一個工棚裡面的人們在一起居住着,都相安無事。或許這是因爲人的最後一絲道德底線,以及老鄉情感在約束着大家,不要逾越道德底細吧。晚上睡覺的時候,各自把牀簾拉下來,一張牀就變成了一個小家庭。早晨,大家都拉起了牀簾,露出頭來,說着一些不傷大雅的話。住在我們對面的,就是那對年輕的小夫妻。說是對面,其實兩張牀之間,只隔着一條窄窄的走道。女的起得早,男的卻還要睡懶覺。女人早已從牀上探出了半個身子到牀外,可是男人卻還裹在厚厚的被子裡面。他們的牀簾就沒有打開,只露出了一條縫,那條縫剛好夠女人從牀裡面探出半個身子來。挨着他們夫妻倆的牀位的,是老王夫妻倆。挨着周嬸牀位的,是劉嬸的牀位。劉嬸的牀位和一個單身男工的牀位挨着。因爲她倆是單身一個人在工地,所以牀位靠着裡面。或許,這些工地上的大男人,也懂得保護自己的女老鄉吧。在工地上住了一個晚上,我發現了一個規律:工地上單身的人,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牀鋪都在同一排,兩夫妻的牀鋪,又在同一排。想起來,工地上的這種生活方式,有點接近原始社會的羣居方式。而在這種羣居的生活方式中,我們找到了人類最原始的善良。

在牀上窩了好久,終於有人從牀上爬起來了。原來時間不早了,九點多了。於是,工地上的人,陸續起來了。有的人出去吃早餐了,有的人嫌外面太冷了沒有出去。周嬸也起牀了。用她那把舊舊的塑膠梳子梳好了頭,然後把梳子遞給我。我見她遞了梳子給我,也就沒有去找自己的梳子了,用她的梳子簡單地把頭髮梳理了一下。見我梳好了頭,周嬸從牀底下拖出一隻熱水瓶,朝臉盆裡面倒了一點熱水。水不多,僅夠打溼毛巾。水並不熱,我倆就用毛巾沾着盆子裡面的水洗了臉。不過,從頭天早晨離開東坑,到那個時候,一天一夜時間過去了,我還是第一次接觸到熱水。她告訴我,這瓶熱水還是前天燒的,一瓶水用兩天。工棚裡面沒有廚房,工地上的簡易廚房在另一棟樓,放假了,連簡易廚房的大門都上了鎖。周嬸燒這一瓶水並不容易,燒水用的木頭是她在工地上撿回來的,燒水的鍋還是以前的工友留下沒有帶着的。我看了看那隻鍋,外面黑乎乎的,一看就知道這隻鍋的歷史悠久,不知道它從哪個工地來,還會被帶到哪一個工地去。

洗完臉,我問周嬸:“要不要出去吃早餐?”周嬸說:“不吃了,等一下餓了,早餐午餐一起吃。”說着她從枕頭底下摸出一隻沒有做好的鞋墊,開始一針一針地扎鞋墊。我坐在牀邊上同她說話。她告訴我,她的孩子十五歲了,在老家上學。老公雖然沒有來廣東,卻一直在附近打短工,也沒有時間顧及到孩子。孩子是爺爺奶奶帶的,一個好好的孩子,被爺爺奶奶寵壞了,不愛學習,只愛打遊戲。她在工地辛辛苦苦地掙錢,就想多存一點錢供孩子讀書,可是眼看這個孩子混到初中畢業就不會再去上學了。說這些話的時候,她看上去很傷心。我對她說:兒孫自有兒孫福,不用想太多了。她說:怎麼能不想呢,她就這樣一個孩子,只讓他讀到初中畢業,太對不住孩子了。我說:其實讀書多的人,踏入社會就不一定混得很好。或許你的孩子比別人少讀一點書,早踏入社會,以後還比別人更有出息呢,這是誰也算不到的事情。周嬸說:如果孩子真的不讀書了,她就把他帶到廣東來,學個泥水工什麼的,一定得有一樣本領,以後才能混到一口飯吃。想起來,周嬸也不容易。她在工地上開鉸車,一個月工資八百塊錢。我問她:開鉸車難不難,安全嗎?她告訴我:開鉸車不難,不過要有證人家才讓你開。弄一個證要幾百塊錢,這筆錢是自己掏的。這份活兒挺安全的,就是坐在地上,看見地面上的裝卸工人把水泥砂漿裝好了,按一下電動按鈕,水泥砂漿就會沿着鋼絲繩上到樓上去了。原來她說的鉸車,就是工地上運送材料的簡易電梯。我在想:如果某一天電梯突然失控了,從高處墜下來,說不定水泥砂漿就會砸到她的頭上來。不過,我也是杞人憂天罷了,在工地上,發生這種事情的可能性,大概也只有十萬分之一吧。而且就算髮生了,水泥砂漿也不一定就砸到她的頭上來了。如果真砸到她的頭上,那也只能說是天意了吧?建築工地本來就是一個不安全的地方,不過那樣多的建築工人,不也是活着來打工,依舊活着回去了嗎?整天在工地上開鉸車,想來也是一份辛苦活兒。不過,讓我羨慕的是,她一個月能掙八百塊錢工資。我在廣東混了一年,只有在天志廠的時候,才掙到了八百塊錢工資呢,不過最後被工廠東扣一點西扣一點,拿到手的就沒有八百塊了。周嬸的八百塊錢,不用扣一分,拿得乾脆。所以,在她說一個月能掙到八百塊錢工資的時候,有那麼一霎那,我甚至想:如果能弄到證,我也跟着周嬸去開鉸車好了。這件事情多簡單呀,比呆在工廠裡面,面對形形色色的人,要簡單多了。當然,這是不可能的事情,我只能是想想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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