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韓氏話中竟有詛咒凌妙之意,凌肅再好的涵養也壓抑不住怒火了。剛要說話,便被一旁的衛紫瓔拉住了袖子。
凌肅品性清華,不該摻和到後宅女人這種爭鬥中來。畢竟,耽於內宅的名聲,並不好聽。
維護好顧氏與凌肅,這也是她僅僅能夠爲那個喪命湖底的可憐女孩兒所做的了。
按住了要說話的凌肅,穩了穩有些虛弱的身子,她挑眉淡淡問道:“祖母這話,是什麼意思?”
凌妙乃是武定侯府唯一的嫡出姑娘,除了她,凌頌還有兩個庶女,三房的叔父凌頗嫡女庶女加起來更是有五個。她名聲壞了嫁不出去,難道其他女孩子就不受影響了?
真是不知道這韓氏的腦子裡都是些什麼!
“什麼意思?”韓氏顯然沒想到這些,只眯着渾濁的眼睛,尖銳的視線落在她身上,帶着無法言喻的惡毒和嫌惡,“你這丫頭心黑手狠,當着我的面,竟敢對蓉蓉動手,可見你眼裡並沒有我這個祖母!這等不孝之人,很該就讓世人知道知道!”
衛紫瓔笑了,緩緩地看向宋蓉蓉。
宋蓉蓉被她清冷的目光掃到,立刻瑟縮了一下,往韓麗娘和凌頌身後躲去。她是真害怕,原以爲,得了老夫人的喜愛,在這府裡,她便是最爲金貴的女孩兒了。從前哪怕是凌妙與其他女孩兒再不忿,頂多就是背後擠兌幾句。但自己只要轉頭去對老夫人哭訴兩聲,她們往往就要受到斥責。
這也是今兒一早在荷花池子那邊兒碰見了,宋蓉蓉敢對凌妙動手的原因。
當時的凌妙,身邊兒的丫鬟被她遣去了對面的梅林裡折梅花,沒一個人看見。就算到老夫人面前爭辯,宋蓉蓉也有把握老夫人定是會向着自己的。說不定,還會臭罵凌妙苦肉計。
她想得再好,也無論如何沒想到凌妙被惹急了,是真的什麼都不顧。就那麼的,將自己扔到了水裡!
冰冷刺骨的水沒入她的口鼻,心肺處彷彿現在還痛着。宋蓉蓉後悔了,後悔招惹了凌妙這個瘋子。
見對面的“凌妙”面上帶着笑,雙眸深處卻像是蘊着暴戾的風暴朝着自己走來,宋蓉蓉嚇得尖叫一聲,瘋狂大喊:“別過來,你別過來!”
“孽障,你要做什麼!”凌頌暴怒,大步迎上了衛紫瓔手掌便要落下,只被衛紫瓔輕盈地閃過了,他收不住力道,往前趔趄了一下。
就這麼一瞬間,宋蓉蓉已經被衛紫瓔提在了手裡,捏住了那尖尖的,令人心疼的下巴。
“瞧瞧表姐這張臉,如花似玉的,哭成了這樣,我看了都心疼呢。”
眼前,宋蓉蓉含着淚,怯生生的臉,與腦海中霍芙的臉逐漸重合。
衛紫瓔的手,便慢慢向着宋蓉蓉纖細白皙的脖頸滑去,眸光,也越發地冰冷了起來。
她緩緩地收緊了力度。
宋蓉蓉本來蒼白的臉逐漸脹得通紅,她張大嘴,拼命想要呼救,卻被人卡住了喉嚨,只能發出蛇一樣的嘶嘶聲。
“凌妙,你這個小畜生,給我住手!”
凌頌回過頭就瞧見了讓他目眥欲裂的一幕,一旁的老夫人和麗娘都被嚇得不敢說話了!
他想衝過去,卻被凌肅攔住了。
“父親。”凌肅垂眸輕輕道,“宋家的姑娘,客居在侯府,一應用度皆是隨着侯府姑娘們的份例。這,都是因爲祖母與父親母親心善,才願意如此善待她們寡母幼女。只是,升米恩鬥米仇,我們的善意,竟讓宋家姑娘迷了本性,處處與幾位妹妹爭鋒不說,竟還敢對妹妹動手。這樣的心腸,說一句白眼狼也不爲過。叫我說,妹妹心裡有氣要出一出,原也是應該的。什麼大不了的事兒呢?”
這是出氣的事兒麼?
凌妙那丫頭,擺明了就是要蓉蓉的命呀!
凌頌彷彿從來不認得這兒子女兒一樣,驚異不定的目光在兄妹倆身上來來回回。
衛紫瓔見火候差不多了,鬆開了手指,宋蓉蓉癱軟在地,捂着心口不斷乾嘔。
“可不是麼,多大的事兒呢?”她斜睨着宋蓉蓉,淺笑輕語,“只叫表姐記住,這侯府裡的人,不是你能招惹的起的。明白了嗎?”
宋蓉蓉臉上涕淚橫流,哪裡還有平日裡的嬌美柔弱呢?
生怕凌妙還不肯放過,慌忙地點頭不跌。
“滾吧!”
也不過如此,怎麼就愚蠢到認爲自己比侯府的女孩兒還要強呢?
宋蓉蓉顫抖着身體爬了起來,捂着臉一溜煙兒就跑了。
她身上的衣服還是溼的,這樣的大冷天,只怕這一遭也不會好受。韓麗娘只覺得心如刀絞,淒厲地喊着:“蓉蓉,我可憐的蓉蓉啊!”
也一併奔了出去。只是臨到了門口,回過頭來看了一眼凌頌,那眼中有着不捨有着哀怨,真是叫人心疼極了。
“這是造了什麼孽啊!”老韓氏渾身發抖,指着衛紫瓔,淚流滿面地罵道,“竟養出了你這樣黑心腸的!你給我滾,從侯府滾!”
“祖母這話,還是想好了再說。咱們凌家,起家不過兩代,祖父又最是個清廉正直的人,咱們家底兒有限。”她笑吟吟地看了看顧氏,慢條斯理道,“如今這府裡吃穿用度,上到祖母您的萱草堂,下到三叔那一房嫡的庶的弟弟妹妹們,哪一樣不是靠着我孃的嫁妝方纔能如此奢華呢?再沒聽說過,花着我孃的銀子,卻要趕走我孃親女兒的道理呀。”
說着,攤了攤手,表示這事兒真上不了檯面。
“你,你!”靠着顧氏的嫁妝過日子,這是韓氏心知肚明的,被人捅到明面上說,卻還是頭一次。
老韓氏目光掃過屋子裡的人,但見兒子羞惱,孫子垂着眼皮,看不清楚什麼情緒,顧氏嘴角噙着諷刺的笑。就連那些個丫鬟婆子,有些也露出了驚訝的神色。
她指着衛紫瓔,晃了晃身子。
這次,是真的暈過去了。
“唉,祖母年紀大了,本不該讓她老人家爲這些瑣事發愁的。”衛紫瓔便嘆息了一聲,吩咐韓氏的丫鬟,“還愣着做什麼?還不快點兒將祖母送回萱草堂去?大夫想來還沒走遠呢,趕緊叫回來給祖母好生看看。實在不行,拿了帖子去請太醫吧。”
韓氏跟前的丫鬟們被她身上散發的冷冽氣場震懾,慌忙七手八腳,擡了軟轎來,裝了韓氏便往萱草堂跑了。
“你這個……”凌頌本想罵上幾句,但見到顧氏母子三個靜靜站立,竟是像看着自己出醜一般,狠狠一甩袖子,追着韓氏一行去了。
衛紫瓔看着他狼狽而逃的背影,有些忐忑地轉過了身。
她不知道該怎樣面對顧氏和凌肅。
不過是醒來後的片刻時間,她卻能感受到,這兩個人,是真心疼愛着她,不,是之前的凌妙的。
記憶中的凌妙,雖脾氣耿直,心思卻單純。
而自己方纔……
她下意識地咬了咬嘴脣。
顧氏與凌肅見她面上頗有些惶恐之色,與方纔的凌然狠厲大不相同。
“你這孩子,可是心疼死我了!”顧氏大步上前抱住了衛紫瓔。母女連心,她自然知道平日裡女兒看着潑辣膽大,其實最是個刀子嘴豆腐心。今日落水醒來後扔宋蓉蓉落水,對着老夫人冷嘲熱諷連打帶削,就彷彿換了人似的。她只當是凌妙落水後老夫人等人的行徑傷了心,故而性子大變,摟住衛紫瓔的手臂都疼的顫抖了起來。
她的懷抱裡,衛紫瓔只覺得源源不斷的溫暖傳到了自己的身上。她原來的母親,在她尚未記事的時候便一病而逝。十幾年裡,她有祖母父親兄長無微不至的關愛,但每每午夜夢迴,總也爲那從未謀面的母親感到傷心。而此時,在顧氏的身上,她竟體會到了被母親惦念關心的感覺。
悄悄抓住顧氏的衣襟,衛紫瓔忍不住落下了淚。
“都是娘沒用,竟是不能護着你。”
顧氏一向強悍,此時也潸然淚下。
凌肅沉默半晌,揮手讓屋子裡的丫鬟都出去了,沉聲道:“母親,不如,和離吧。”
這些年來,老夫人的無理刁難,父親的風流寡情,他一一看在眼裡。雖心底竭力地不願意承認,卻也不得不說,那樣自私涼薄的人,竟是自己的血脈至親。
今日,爲了一個韓麗娘,一個宋蓉蓉,那母子二人如此不顧禮法體面,不顧血脈親情,他日,還不知道會做出些什麼。
與其讓母親妹妹在這裡日日受氣,倒不如撕擼開來。顧氏有豐厚的嫁妝,莊子鋪子一樣不少,離了這武定侯府,日子只會過得更好。
顧氏沒想到兒子說出這樣的話,皺眉喝道:“莫要胡說!”
衛紫瓔倒是對凌肅另眼相看了。
要知道,本朝不是沒有和離的。只是,和離後的夫妻二人固然分道揚鑣了,受傷害最深的,還是女子和其子女。凌肅侯門嫡子,文采斐然,假以時日,說句前程似錦是不爲過的。但若有了和離的母親,且這和離還是他勸的,那麼必然是讓人詬病。
還能勸這樣的話,可見其心底,必是以顧氏爲重的。
顧氏痛苦地閉了閉眼。
她有一雙兒女,眼看着都到了議親的年紀。哪怕只是爲了他們,她也得忍着。況,英國公府,也不會允許出來一個和離的女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