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芙望穿秋水,卻始終等不到蕭乾的到來。咬了咬牙,她心一橫,揚聲叫道:“來人!”
“庶妃,什麼事情?”方纔出去的侍女連忙又走了進來。
“給我拿大毛衣裳,我去掬心院看看。”
侍女吃了一驚。
掬心院住着的,是貴妃娘娘的嫡親侄女,永寧侯府的黎琬小姐。那是七殿下的正經表妹,年前才從江南上京的。因永寧侯要春日裡才能回京述職,故而這位表姑娘便被貴妃娘娘安頓在了皇子府中。其中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說不定,以後這位黎小姐就是七皇子妃了呢。
這侍女可不願意爲了個庶妃去得罪以後的正妃娘娘,連忙勸道:“聽說表小姐病着呢,殿下一時走不開也是有的。庶妃何必過去呢,若是過了病氣,還不是叫殿下心疼?”
這話說得很是動聽,叫霍芙心中好受了不少。然而想到黎琬住在這裡已經有段日子了,今日水土不服,明日偶感風寒,恨不能日日身上不適,將蕭乾霸在身邊。哪怕有天好些,也要纏着他陪着遊玩。
從除夕宮宴到如今,她竟沒能與蕭乾共度一晚!
霍芙忐忑不安。黎琬貴爲永寧侯府的嫡女,又是蕭乾的表妹,麗貴妃嫡親的侄女,若她真的嫁給了蕭乾,這府中哪裡還有自己的容身之地呢?
猶豫了一下,便道:“我好歹是這府裡的庶妃,若表小姐病了,卻連面都不露,也着實說不過去。再說,殿下不是也在麼?別多說了,快去拿衣裳吧。”
侍女勸不住,只好拿出了狐狸皮的斗篷給她披上,又叫了另一個侍女一同跟着霍芙往掬心院去。
已經將近亥時,夜風呼嘯,寒意十足。兩個侍女半夜出來喝風,心中都很不滿,暗罵霍芙多事。
霍芙並沒有注意到二人的神色不悅,只蹙着一雙極爲秀氣的眉毛急步而行。
掬心院離着她的雅荷居並不算遠,穿過一道遊廊轉過幾道緩坡也就到了。
遠遠的,霍芙就瞧見了掬心院裡透出橘色的燈光,寒夜中看來,竟是有一種別樣的溫暖。
她的腳步頓了頓,隨即便昂起頭,走進了那精緻華麗的小院子。
擡手止住了掬心院的下人要通傳的聲音,霍芙深深吸了口氣,舉步上了臺階。
進到外屋,卻見並沒有侍女在候着服侍,心頭便是一沉。已經深夜,這孤男寡女連個忌諱也沒有了麼?
正在這個時候,便聽見裡邊傳來一陣細細的笑聲,隨即便是一個女子嬌柔婉轉的聲音:“表哥,你說話可算話?”
“自然。等後日你的生日,便能見到了。”
這含笑的聲音,卻是蕭乾的。
霍芙眼睛中閃過怒氣,又強行壓制了下去,努力掛了溫婉的笑意,柔聲道:“殿下要給表妹看什麼?”
一掀簾子,進了裡間,只一看到眼前情形,便覺心塞的不行。
蕭乾和黎琬倒是沒有什麼過分親密的舉動,然黎琬倚在牀上,杏紅色的錦被齊胸蓋着,露在被外的上身只穿着一件兒玉色滾紅邊兒的中衣,頭髮沒有挽起來,只攏在肩頭上,一張清麗絕俗的臉上未施脂粉,素面朝天卻更有一股清水出芙蓉的清新。而蕭乾便坐在一側的椅子上,俊美無儔的臉上都是溫柔的笑意。
見霍芙突然進來,二人都是一愣,蕭乾隨即皺眉:“這麼晚了,你怎麼過來了?”
“我聽說表妹身上有些不好,便過來瞧瞧。”霍芙走到蕭乾面前,溫柔地說道,水盈盈的目光落在黎琬的臉上,十分的關切,“表妹可好些了?前兒有人送來了上等的血燕窩,正適合給表妹補身子。等明日,我就叫人送過來。若是有什麼想吃的想玩的,表妹也只管與我去說。”
她一邊兒說着,一邊便看似隨意地將手搭在了蕭乾的肩頭。
黎琬是個很是聰慧的女孩兒,聽她一口一個表妹,動作又如此親暱,擺明了就是在朝自己示威,告誡自己這七殿下是她的人了。
心下覺得不屑,一個庶妃而已,連玉牒都上不了,也敢稱自己爲表妹?
她頗看不上霍芙的,不過是個曾經寄居在將軍府的孤女,也敢扒着自己的表哥?
這樣想着,嘴角便彎起了一抹輕蔑的笑容,嘴裡卻說着,“多謝霍庶妃了。在表哥這裡,我是不會外道的。”
說完,便偏過頭對蕭乾調皮笑道:“表哥不會嫌棄我,趕我走吧?”
“當然不會。你想住多久,我這裡也只有歡喜的。”
他們一問一答,竟是將霍芙視作了空氣一般。
霍芙有些委屈,看着蕭乾含笑的側臉,溫柔繾綣彷彿都給了那黎琬,只覺得心如刀絞。甜言蜜語言猶在耳,只是這般的柔情都給了別的女人麼?
那麼之前,他到底又對自己有幾分的真心呢?
這麼想着,眼睛裡便漫上了水霧。
“庶妃這是怎麼了?”黎琬驚訝,扭頭看蕭乾,“莫非是替表哥心疼?“
蕭乾大爲尷尬,連忙道:“怎麼會?”
起身伸手揉了揉黎琬的頭髮,含笑道,“許是累了。我先送她回去,表妹也早些歇着,明日再來看你。”
也不等黎琬說話,扯了霍芙便往外走。
霍芙本是個弱柳般的女子,哪裡經得住他的拉扯?一個趔趄,險些摔倒,惹得黎琬笑了起來。
霍芙滿面通紅,既怨蕭乾在外人跟前不給她體面,又恨自己這副狼狽被黎琬看了去,咬着嘴脣,被蕭乾一路扯回了雅荷居。
“殿下!”
霍芙被蕭乾一把甩了出去,撲在了牀上,她霍然轉過身子,不可置信地看着蕭乾,顫聲喚道,“殿下……”
“收起你的眼淚!”
蕭乾見她眼中又要落下淚,只覺得無比煩躁。
當初,他和衛紫瓔婚約在身,他雖喜歡衛紫瓔的身份和她那張豔絕天下的臉蛋,然衛紫瓔性格太過剛烈,爲人也強勢,這就叫他不喜了。霍芙不同,雖容貌比不得衛紫瓔明豔如火的張揚,但卻天生的柔媚,每每瞧着他,便如看着天神一般,這很能滿足他作爲男人的虛榮。
只是沒想到,自從進了皇子府後,霍芙越來越叫他覺得無法理喻。先是因庶妃的身份哭鬧,後除夕宮宴上,更是在許多人面前出了大丑,更叫他對霍芙本就不算多深的情分淡薄了不少。
“殿下,爲何這樣對我?”霍芙兩行熱淚滾滾落下,只顫抖着聲音哽咽道,“難道殿下有了新人,便要忘了妾身麼?”
話音一落,臉上便着了蕭乾一個重重的耳光。
“滿嘴裡胡說什麼?”蕭乾對麗貴妃的安排心知肚明,黎琬是他舅舅永寧侯唯一的女兒,從小愛若珍寶的,若是娶了她做自己的正妃,也不算辱沒自己。最重要是,麗貴妃偷偷告訴他,黎琬出生的時辰非常好,二月十二,花朝節。只她一出生,滿府裡的花兒都開了。很多人都說,這黎琬是個有大福氣大造化的人呢。
不過,眼下永寧侯尚未進京,他還不想多生事端。因此對霍芙格外嚴厲地喝道,“黎琬是我的表妹!“
“可有表哥表妹大晚上的單獨共處一室的?”霍芙被他接連斥責,也心頭火起了。她含淚質問,“殿下莫非是將別人都當做了傻子麼?”
她哽咽道,“從前殿下對我多少的柔情蜜意呢,如今可還剩下了一絲一毫?”
她一指那桌子上早已冷掉的酒菜,“您答應過的呀,要爲我慶生。咱們在一處後,我頭一個的生日,殿下都忘了麼?”
蕭乾過去捏住她的下巴擡起來:“這就是你闖到掬心院的由頭?”
“我只是想見見殿下……”
“記住你的身份。”蕭乾冷笑,放開她,隨手掏出一塊兒帕子擦了擦手,彷彿沾染了什麼髒東西一般,“你不過是我府中的一個庶妃,從前叫你幫着看顧中饋,是見你還算懂事。如今,卻越來越言行無狀。從明兒起,你只在這雅荷居里好生地靜靜心吧。”
“什麼!”
霍芙尖叫,“殿下竟要將我禁足麼?”
她從未想過,蕭乾竟會這樣的翻臉無情!
蕭乾也不理會她的眼淚和不可置信,大步走到了門口,冷聲吩咐戰戰兢兢躲在角落裡的侍女:“看好了她,沒有我的話,不許叫她出雅荷居。”
麗貴妃已經在提醒他,除夕宮宴那天,霍芙對着武定侯家的小姐一個勁兒發瘋,已經叫京城又多了許多的閒話。若要讓人忘了蕭乾曾經親自滅殺岳家這件事,霍芙便不能留下。
先蕭乾還多少有些顧慮,畢竟這女人也是他喜歡過的,儘管沒幾分真心。
只現下看來,卻是不必顧及什麼了,不識大體,不知輕重,這樣的女人,他當初怎麼會看上?
這樣想着,腦海中卻不由自主浮現出了當初衛紫瓔的面孔。只一瞬間,那張臉上便又多出了一顆丹砂似的胭脂痣,變成了那武定侯府的凌妙。
凌妙……
蕭乾眯起眼睛。
想到與凌妙數次相遇,無論宮中還是街上,甚至在英國公府裡,她都似乎沒有將自己看在眼中。雖面上一直掛着笑,蕭乾卻還能感覺到她周身那種疏離淡漠,甚至是……輕視?
再想到她與蕭離語笑晏晏的絕麗姿容,蕭乾冷哼了一聲,大步就出了雅荷居。
走到了門外,還能聽見裡邊霍芙驟然響起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