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人刻意將“凌家小姐”四個字說得極慢,彷彿帶着洞察了什麼的深意。
凌妙眼皮兒一動,擡眸迎上了那人隱藏在面具後的視線,揚眉冷笑:“若是閣下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回來,或許也會令人刮目相看。”
“伶牙俐齒。”面具人似乎極爲愉悅,鬆開了擒着她的手,“後會有期。”
不過眨眼間,身子一閃,凌妙只覺得眼前一花,竟然沒有看清他的身形,這人便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望着空蕩蕩的屋子,凌妙蹙起了眉頭。
到底,這人是誰呢?
她總覺得,這人的身形似曾相識,卻全然沒有頭緒。
這邊凌妙苦思冥想面具人的身份,萱草堂裡,韓麗娘正指着宋蓉蓉說不出話來。
宋蓉蓉捱了少說有三四十下板子,韓麗娘心中再氣宋蓉蓉不尊重,終究也是她唯一的血脈,喚了丫鬟打來熱水,親自給她將衣服解了下來。
衣服已經被血水浸透了,因天氣着實寒冷,和肌膚凍在了一處,只輕輕一脫,宋蓉蓉就痛的醒了過來,滿頭滿臉的汗水淚水。
“啊!”
她叫聲淒厲,直叫韓麗娘也落下了眼淚,一邊兒極爲輕柔地替宋蓉蓉脫下衣服,一邊兒狠狠咒罵:“心黑透了的小蹄子,竟這般狠辣!”
等衣服脫了下來,宋蓉蓉已是又疼得幾乎要暈了過去。
而韓麗娘一看她身上,倒吸了一口冷氣。只見宋蓉蓉原本白皙柔嫩的身體上,從後背到大腿,青紫瘀黑的腫痕足足有半個巴掌那麼高,血肉模糊的,令人不敢多看。
“我的蓉蓉哇……”韓麗娘用帕子掩住臉,哀哀哭啼。
“好了!”宋蓉蓉有氣無力地喊了一聲,平日裡迷迷濛濛的水潤眸子閃過恨意,“有這個時候哭的,你早做什麼去了?眼睜睜瞧着我被凌妙那賤人打,若不是姑祖母,莫非就要我被打死麼?”
她本就是個柔弱的身子,又捱了這一頓,此時說出這許多的話,已經是氣喘吁吁了。丫鬟怕觸動她的傷口,只在她身上搭了一條極爲輕薄的夾紗被子,正月裡,雖屋子中攏了好幾個火盆又點着熏籠,宋蓉蓉依舊覺得冷的厲害。
身上劇痛,心中憤怒,只將這個十七歲的少女折磨得難以維持往日的仙氣兒了。
“他,他呢?”
韓麗娘一怔,隨即明白了,她問的是凌頌。
想到女兒跟凌頌居然揹着自己有這樣的事情,韓麗娘一股子火氣與怨氣便升騰了起來,只過去對着宋蓉蓉蒼白的臉頰就是一巴掌,罵道:“你是被脂油迷了心竅不成!”
“你也打我!”宋蓉蓉費力地擡起頭哭道。
“我就打了你,如何!”韓麗娘一擺手示意屋子裡的丫鬟們都出去,這才紅了眼圈,指着宋蓉蓉,“我不惜委身給表哥。在侯府裡處處與顧氏那賤人作對,處處討好老夫人擡着你的身份,這些都是爲了什麼?還不是爲了你的前程?你只覺得侯府就是富貴無雙的地方了麼?難道沒看見,就那楚國公府,就比這侯府裡強出幾座山去!我想着你是我的女兒,又生得這般的容貌,總會比我的命強一些,不求你當什麼皇妃王妃的,但就藉着侯府之勢,做個勳貴人家的正房太太,難道不好麼!你……”
韓麗娘越說,越覺得悲從中來。若不是爲了女兒,她又何必非要纏上這凌頌呢?
凌頌除了空有個爵位外,又有哪一點比得上庶出的二表哥呢?那人,纔是實打實的憑真本事當了四品將軍,等再過幾年,憑戰功封爵也不是沒可能的呀!
想到這裡,韓麗娘只覺得心如刀絞,母女兩個都陷在一個男人身上,傳出去,她和宋蓉蓉可怎麼活呢?
只是現下,她還愁不到往後。隻眼前,宋蓉蓉做出了這等醜事,她們母女倆會不會被趕出侯府去?
想到凌頌那般薄情寡義地甩袖子跑了,韓麗娘咬了咬嘴脣。她就知道,男人從來都不能相信,更不能指望。若想繼續留在侯府中,她還是要抱住老夫人的大腿才行。
畢竟如今看來,老夫人對她,對宋蓉蓉,還是心有憐惜的。
“你好好兒歇着,叫丫鬟熬了蔘湯給你喝。這裡有上好的白玉化淤膏且先擦上,好不好的,明日以後再給你請大夫。”說罷,也不理會猛然將被子扔到了地上的宋蓉蓉,只用手揉了揉鬢角,將本就有些散亂的頭髮弄得更蓬亂了些,換了一副悲悲切切的表情,一徑往老韓氏的正房去了。
老韓氏也沒有說睡着,正摟着心口嚷心疼,叫心腹的大丫鬟替她揉着順氣兒。
一擡眼,就瞧見了韓麗娘抹着眼睛進來。
“蓉蓉如何了?”老韓氏其實也很有些怨宋蓉蓉的。瞧着恁好的孩子,竟做出這樣令人不齒的事情,連帶着她這個姑祖母,臉上都不好看。
韓麗娘擦了擦眼角,低聲道,“瞧着並不大好。”
才說了一句,淚水就滾滾而落。
“不是我這做長輩的背地裡嚼舌頭,妙丫頭這次實在是太過狠毒了些。”韓麗娘抹着抹眼淚,“姑母您沒看見,蓉蓉整個後背上連一塊兒好肉都找不到,全都爛了呀……可憐的孩子,若她有個三長兩短,我……”
老韓氏心有慼慼,“明兒一早我就叫人拿了帖子去請太醫。”
“還是姑母疼我們。”韓麗娘連忙擦了擦眼,又懇切道,“只是這事兒,不好請太醫。不如叫人請了城裡的名醫就是了。到時候蒙了眼來,也不礙什麼事兒。”
“唉,也罷了。蓉蓉,太過糊塗!”老韓氏恨鐵不成鋼,喘了一口氣,捶着身下的錦榻恨聲道,“本來我還想着,叫她嫁給阿肅。阿肅是侯府的世子,又有出息,難道還辱沒了她不成?誰知道她竟幹出了這樣的糊塗事!”
經過了今晚,宋蓉蓉哪怕是真的仙女兒呢,也不可能再嫁給凌肅了。
“都是姑母慈愛。”韓麗娘垂頭,面上閃過不知是嫉恨還是心酸,只輕聲道:“姑母難道還不知道蓉蓉麼?她那麼善良,怎麼會做出這樣的事?便是她一時真的一時糊塗了,表哥,與……與我的情分在那裡擺着,難道他也糊塗了麼?這事情,從裡到外透着蹊蹺。”
“哦?”老韓氏眯起了眼,“你是說……”
難道是顧氏?
果然就聽見韓麗娘嘆了口氣,慢慢說道:“我左想右想的,大概並不是表嫂吧。”
她露出一個很是苦澀的笑容,“當年我與表哥的事情,她也知道一些。現下,就算表哥多疼了我一些,可我冷眼瞧着,她倒是並不多管的意思。要我說……”
“能做下這個事情的,許是妙丫頭。”
老韓氏一想到凌妙那張似笑非笑,彷彿萬事皆在掌握中的絕色面孔,氣兒就不打一處來。
“你的意思是說,今夜之事都是她安排的?”
縱然不喜歡這個孫女,老韓氏也還是不大相信。畢竟,從前的凌妙就是空有一副好相貌的草包,一點就着,全然沒有一絲兒的心計。
“姑母您想,若不是她安排好了的,方纔在萱草堂裡怎麼就一下子多出了那麼多的護衛?咱們,當時可都蒙着呢,誰能想到叫護衛進來呀。”
老韓氏垂下眼皮,動了動右邊的膀子,韓麗娘連忙過去站在她身後,不輕不重地替她揉着,口中還在殷殷切切地說着:“您再想想,那丫頭使喚起護衛來,連話都不必說,只一個眼神掃過去,人家就都明白了呢。若不是接觸多了,哪裡就有這樣的默契?”
“砰”的一聲,老韓氏重重一巴掌拍在了小炕几上,“豈有此理!”
沒想到,顧氏那樣的直腸子,竟養出了這樣心思深重手段狠辣的狼崽子來!
“姑母莫氣,我這也是猜測而已。”韓麗娘趕緊勸,頓了一頓,才澀聲道,“求姑母莫要生氣。不怕您笑話,我如今是怕了這孩子了。一言不合的,把她表姐往湖裡扔,這也就罷了。怎麼能憑空毀人清白呢?我只怕,往後她若是哪裡不順心,怕是我們母女倆就得去凍餓死在大街上!您瞧着我的面子,莫要與這孩子糾結了吧。”
她越是這樣寬宏大量,便越發顯出凌妙的刁鑽跋扈來。
“你說的也對。”老韓氏嘴角露出一抹冷笑,挑着稀疏的眉尖,“明兒就去尋韓五,叫他過了正月便來提親。”
韓麗娘連忙道:“姑母,我倒有個主意。”
老韓氏看她。
韓麗娘苦笑:“說到底,我也不是菩薩,妙丫頭若只針對我,我必然不說一個字。哪怕是死了呢,也是該當着。可她這樣的害表哥失了體面名聲,我就不能原諒!”
這話,正合了老韓氏的心思,只點了點頭。
“叫我說,竟有個主意,只要行好了,韓五來提親的時候,不僅表嫂沒什麼底氣了。就連妙丫頭自己,往後也只有乖乖聽話的。”
“你的意思是……”
要說老韓氏與韓麗娘不愧是姑侄,只一瞬間就明白了韓麗孃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