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離將自己準備的兩枚羊脂玉製成的平安扣放到了兩個孩子的襁褓中,對凌顥笑道:“這是請了白鶴寺的大師開過光的,只盼着兩個弟弟平安順遂。”
“有陛下庇護,他們想不如意,也是難的。”凌顥毫不客氣地給兒子抱了把大腿。他人看着粗豪,其實十分精細。蕭離與凌妙之間的情分他看得很清楚,只要凌家人腦子不壞了,日後兩個小兒子不說前程似錦,起碼這輩子的榮華富貴是跑不了的。
蕭離與凌妙相視一笑。
因看日頭,已經到了午飯時分,蕭離不走,侯府也沒有趕人的時候。老管家是個機靈人,早就命人預備了上等的酒席。蕭離並不端着身份,只拿着自己當做侯府的女婿,與凌顥對飲說笑,裡頭顧琬和凌妙海棠一起,聽着翁婿二人的暢快笑聲,顧琬不免感到心安許多。
蕭離也不能多留,用過飯後便告辭離開。
凌妙海棠兩個人回琳琅閣去休息。走在遊廊上,凌妙見海棠始終有些心不在焉,知道她是爲了木槿。沉默了一會兒,凌妙問道:“她出去了麼?”
“嗯。”海棠低低應了一聲,嘆息道,“再沒有想到她會起了那樣的心思。”
到底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海棠雖然從前只是婢女,然而行事向來光明正大,頗有幾分顧琬和凌妙的光風霽月,有什麼,她都會擺在面兒上來說。海棠與木槿最大的區別,便是她是真的滿心裡都只有凌妙,一心爲凌妙着想。哪怕蕭離那樣的男子,也並不能叫她生出要與凌妙分享的心思。
也正是因爲這個,顧琬和凌妙都覺得她心性更加單純一些,容易吃虧,便都另眼相看。
直到這個時候,海棠還不敢相信,朝夕相處的姐妹,竟然會存了那麼一段不能說出口的心事。她承認,姑爺是個很俊美出衆,很容易叫女子心儀的男人。可是,那是小姐的未來夫婿啊!木槿她怎麼就能……怎麼就敢去動心,還在小姐面前胡言亂語呢?
“各人的心,誰也管不住。”凌妙淡淡道。
海棠點點頭,輕籲出一口氣,“她出去的時候倒是沒哭沒鬧。我叫管家大叔先把她送到城外莊子裡去,等明兒脫了籍,再讓她自行去吧。她的那些衣裳和首飾,也都叫她帶走了。”
顧琬和凌妙都不是苛吝的性子,木槿在她們身邊十多年了,手裡攢下的東西着實不少。光是那些首飾頭面的,就值了三四千金,另外還有這些年的月錢賞賜等散碎銀子不算。便是放到外頭,也能置下幾百畝地了。海棠倒是覺得,這一出府去,只要木槿踏實些,買點兒地放手裡頭握着,日子總不會過的差了。
再說,從侯府出去的女孩兒,外人也沒膽量去欺負。
可以說,從侯府這邊來說,是仁至義盡了。
“只盼着她往後能夠看明白些,不要再自尋煩惱了。”
海棠低聲道。
送木槿出去的時候,遠遠的,她們都看見了蕭離揹着小姐一步一步走得穩當。素來冷厲無情的臉上,罕見地帶上了笑意。那雙即使遠遠看着,也彷彿能夠穿透人心的眼睛,卻只看得見他背上的少女。彷彿他這一生所有的柔情,都給了她。
她還記得當時木槿如遭雷擊,失魂落魄的模樣。
嘆了口氣,海棠知道木槿雖然看着柔順,其實很是有些執拗的。只盼望她能自己明白過來,不再鑽牛角尖兒了。否則,無論是侯府,還是那即將成爲帝王的男人,只怕都不會放過她。
見凌妙面上沒有分毫表情,海棠便也不再多說什麼,陪着凌妙一起回了琳琅閣。
卻說木槿被送到了城外莊子裡,送她的也是位老把式了,到了莊子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見她抱着大大的包袱,眼裡全無神采,整個兒呆呆的,身形清瘦,倒是更加多了幾分可憐。
老把式也有閨女,見她這般不免有些同情。好好兒的侯府大丫鬟,被送到了清苦的莊子裡,往後恐怕難得很了。可話又說回來了,若是沒錯兒,誰會把貼身丫鬟送走?
“姑娘,咱們到了。”
扶了木槿下車,老把式拍開了莊子裡別院的大門。
這處莊子,並不是之前顧琬帶着凌妙住過的那一處。比起那裡來,小了許多,院子自然也狹隘,只有三進。平日裡,只留了兩戶人家在這裡看着宅子,兼管收租子。
木槿住了進去,次日管家送來了她的身契。看了幾眼一夜之間憔悴了許多的木槿,欲言又止,最後只是說了一句好自爲之,便回去了。
已經不是侯府的人了,雖然老管家說了凌妙的安排,若是木槿無處可去,依舊可以住在這裡。但此時的木槿心裡只剩下了憤恨。她只覺得此生的所有希冀都已經被凌妙打破。本來她可以幸福,甚至是顯耀的未來,便要隨着凌妙的不近人情,埋葬在這個窮苦的莊子裡。
而送她來,還沒有離開的老把式,更是被她認定是凌妙派來監視她的。
心中打定了主意,她只冷笑不語,白日裡依舊擺出柔順的模樣來。到了晚間,待得別院裡的人都睡得熟了,她便收拾了細軟,有些粗重的東西暫時帶不走,只能咬牙丟下,心下一橫,便偷偷開了別院的後門,溜了出去。
夜色漆黑,寒風比城裡更加凜冽,直如割骨刀似的打在身上。緊了緊身上的斗篷,木槿也顧不得害怕,順着小路,便往記憶中京城的方向走。
冬夜的山間,有狼嚎叫。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木槿只覺得身上都似乎要被寒風打透了。在走過一片老林的時候,她本能地感到了幾分的危險,便有些遲疑。
然而還沒有等她決定是否要繼續往前走,一道勁風襲來,胸口處傳來劇痛。
木然地一點一點低下頭,藉着慘淡的月光,她便看到了心口那裡有着冰冷的反光。
是刀尖。
這一刀力道很大,角度也十分精準,刺穿了她的身體,卻叫她連痛呼都來不及發出。猛然間,心口又是一涼,卻是刀已經被身後之人扒了出去。鮮血狂噴而出,她的生命也隨之往外噴涌,頹然倒在了地上。
痛到了極點,便只剩了麻木。木槿強撐着瞪大眼睛,想要看清到底是誰這樣狠毒,要殺了自己。但她的視線已經模糊了起來,黑暗中,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了兩道身影,便徹底陷入了黑暗。
“你的手法越發生疏了。”
一道冰冷的聲音響起,打破了黑夜中的寂靜。
“切,你也不見得就比我強到哪裡去。”若是木槿還有知覺,定然會聽出,這正是千鈞的聲音。只是,她再也沒有機會了。
千鈞一身黑色夜行衣,揉了揉被吹得通紅的鼻頭,踢了踢木槿的屍身,“主子果然沒猜錯。這丫頭不是個省心的,看她這模樣,是要回京城裡去。”
他很是不滿。怎麼他的海棠身邊還有這樣心機深的人?若是哪天這丫頭起了壞心思,海棠那樣單純又善良的姑娘可怎麼招架的住呦!
嘟噥了幾聲,另一個不耐煩了,扛起了木槿的屍身就走。
“唉你等等我啊!”千鈞連忙追了上去。
二人將木槿的屍身處理好了,又掩埋了方纔的血跡,各自運起輕功離去。
山間的夜風吹過,彷彿什麼也沒有發生。
京城。
千鈞前去蕭離跟前覆命。
蕭離只聽聞已經處置利落了,便擡手命千鈞離去。
看着眼前跳動的燈火,蕭離脣邊勾起。叫她傷心的人,沒有必要留在世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