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琉璃世界,白雪紅梅。
武定侯府原本是前朝一位閣老的府邸,因犯了事兒被充公。後老侯爺屢立戰功,先帝便將這處宅邸賜給了他。
府中雖不及王府公府那般恢弘闊朗,卻有幾處景緻也是極爲不錯的。尤其,花園中那一處每到了冬日便開得如火如荼的梅林。
然而此時,在燈籠火把的照耀下,花園中亮如白晝。
凌肅匆匆趕到,看見的,便是足足二三十個粗壯的婆子僕婦等,圍着護住了三太太,正在朝着雪地中間的兩個身影沒頭沒腦地打着。
那兩個人,其中一個身形纖細,一頭烏黑的秀髮披散下來遮住了臉,讓人看不清面容。這樣寒冷的天氣裡,卻只穿了一件兒雪白的極爲單薄的夾衣,衣衫前邊兒不知是掙扎中被人扯開,還是原本就鬆開了,露出裡邊蔥綠色的肚兜。大腿、半掩半露的手臂上,滿滿的都是青紫淤痕,正將身子死死地地哀聲哭啼。
另一個將她死死護在懷裡,雖然捱了不少的棍棒,倒也沒有推出去。
三太太臉色發白,顯然是被嚇得不清,只抖着身子扶着身邊的心腹丫鬟,一疊聲喊着:“使勁打,給我往死裡打!”
“住手!”
許是終於受不住了,那人陡然大喝一聲,擡起了臉。
藉着亮堂堂的光,三太太看清了這人的臉,險些暈厥過去,失聲大喊:“大哥!怎麼是你!”
天殺的,她是真不知道,這人竟然是自家大伯呀!
好好兒地從萱草堂裡回來,原想着女兒凌嫣一整日都不大歡喜,順路要去瞧瞧。誰知道才走到梅林這邊兒,竟聽到了假山洞子裡有人的聲音!還是男人!
大凡富貴人家,每到天色將晚,必會將二門鎖住,封了內院。黑乎乎的園子裡,冰天雪地的,哪裡來的男人呢?
三太太頭一個念頭,那就是進了賊人!
好在,她生來膽小,每每出門必要多帶着人,只強忍住了心中怯意,喝命人將那假山洞子裡的人拉出來往死裡打——深夜藏在這裡的,非奸即盜!
她哪裡能想到,居然就打到了武定侯頭上?
穩了穩心神,再瞧瞧武定侯懷裡那個雪白的身影,三太太深深吸了口氣,只覺得荒唐至極!
這副模樣,不用說了,這是武定侯又誆騙了哪個丫鬟,跑到了園子裡來親熱了!
三太太頗爲看不起武定侯這一點。三老爺雖也納妾,但好歹尊重嫡妻,也不大幹涉女人們的事情。比寵妾滅妻見了女人就腿軟的武定侯,強出了一座山去!
若不是武定侯早了兩年從老夫人肚子裡出來,這爵位,合該是她男人的來着!
想到這裡,三太太忽然就福至心靈,本來就很是精明的腦子裡閃過一個念頭。只忍住了懼怕,仰頭對滿臉怒火的武定侯冷笑:“好個大哥,深更半夜的,竟在這裡呢。”
武定侯縱然無恥,此時被弟媳婦撞破了姦情,也將一張斯文俊美的老臉臊得通紅,低聲吼道:“胡說些什麼!還不叫人散了!”
他身上沒有一處不疼,尤其額頭上,熱辣辣的難受,伸手一摸,已經有了血滲出來,疼得要命。而懷裡的人,柔弱無助的嬌軀顫抖不已,顯然是害怕到了極點。
武定侯頓時憐惜起來,只擡頭對着三太太皺眉:“是場誤會,弟妹不必多想,叫人散了是正經。”
三太太怎麼肯就此離去呢?
依着她的想頭,趁着這會兒鬧將起來,讓武定侯的醜事衆人皆知纔好呢。說不定到時候傳到皇上耳朵裡,只說他無德不能當這個侯爺,就此將爵位賞了她家老爺也未可知。
“太太,不可。”正揚了眉毛要說話,三太太身邊的一個老嬤嬤便忙低聲道,“想想咱們三小姐。”
三太太一驚,纔想起來,侯府裡的幾個女孩子,都住在花園裡,雖各有院落,然若是武定侯花園私會的醜聞傳出去,影響最大的其實是幾個凌家女。
險些害了女兒!
三太太回過神來,臉上笑吟吟的,“是,大哥說得是,是場誤會。”
只是終究還是心中不爽,又笑道,“看樣子,不日就要吃大哥的喜酒了。”
“三嬸這話說的,我竟不能認同。”
清凌凌的女孩兒聲音傳來,凌肅霍然回頭,就見凌妙正被一領大氅裹得嚴嚴實實,雪白的大氅,雪白的風毛,在月色與燈火下,將她一張張揚絕麗的容顏襯得愈發出色,尤其那雙眼睛,在火光中瑩瑩發亮,竟有一種讓人無法直視之感。
“回去!”凌肅此時若是還不明白髮生了什麼,那就是白活了這些年。他不欲叫凌妙沾染這些腌臢事情,只皺眉又說了一遍,“回去!”
凌妙搖搖頭,指着凌頌笑吟吟道:“父親尚在,作爲女兒,怎麼好就這樣折轉?也忒不像話了。”
此時凌頌哪裡有心思追究她像話與否,他堂堂侯爺,被人當做賊人打了悶棍也就罷了,眼瞅着就要描補過去,凌妙竟然來跟着添亂。一轉頭,才發現兒子不知道什麼時候也來了,叫兒女看到如今情狀,頓時惱羞成怒起來。
“滾回去!”
凌妙原本燦爛的笑臉瞬間凝固,似乎是無法相信這樣冷厲的話語是父親對自己說的,只明豔張揚的臉上一片黯淡,咬了咬嘴脣,只哽咽道:“是,女兒這就走。”
說着,捂着臉便哭着衝了出去。
許是被凌頌的冷漠傷了心,她竟有些慌不擇路,只一下子就衝到了凌頌跟前,猝不及防地撞了上去。
“啊!”
凌頌常年風花雪月,年紀不算很大,但身體其實虧空不小。又剛剛捱了那一頓好打,更是難以支持。被凌妙一撞,竟是一個不穩,那個懷裡的人摔了出去。
那女子一襲白衣在夜色裡顯得格外的搶眼。
這一摔,便伏在了地上,掙扎了半日爬不起來。突然就有人一聲尖叫,指着她彷彿見到了鬼似的喊道:“表姑娘呀!”
只這一聲,便叫在場的所有人都驚呆了。
三太太不顧什麼臉面了,快步上前去揪着那女子的長髮就將她的臉露了出來,但見這張尖尖俏俏的瓜子臉上淚痕滿布,一雙如同秋水生波般的眼睛裡瀲灩生光,彷彿泛着無限的柔情。雖此時面色驚恐,目光閃爍不定,卻更讓人有一種疼惜憐愛的衝動。
可不就是那整天裡柔軟纖弱,彷彿不食人間煙火似的宋蓉蓉麼。
“呵呵,原來真的是你!”三太太這會兒可不想着別的了,只覺得滿心的憤怒。宋蓉蓉自從來了侯府,一應吃穿用度都與凌妙凌嫣比肩,這也就罷了。她竟敢在府裡做出這樣不要臉的事情!
“果然是天生下流的種子,勾引漢子,勾引到親戚身上來了!”
表舅舅表外甥女兒什麼的,大半夜的在山洞子裡幽會!
傳出去,整個凌家的女兒,都不用嫁人了,直接送去尼姑庵子裡還省事些!
“我,我不是……”宋蓉蓉含淚擡起眼,求助地向凌頌看過去,“舅舅,救我……”
“還敢當着我們的面兒這樣!”三太太劈手就是一個耳光,罵道,“背地裡如何可想而知!”
又擡頭瞧着彷彿被嚇呆了的凌妙,只皮笑肉不笑地挑眉:“二丫頭可憐見兒的,竟遇到了這樣的事情。你說說,這都是什麼事兒!”
凌肅走過去,將凌妙擋在身後,一雙黑如曜石的眸子緊緊盯着凌頌,沉聲道:“父親,有什麼解釋麼。”
凌頌心虛地避開了他的視線。
只是耳邊傳來宋蓉蓉的哀婉哭聲,終究還是不忍心,又見三太太還要再打,只皺着眉喝了一聲:“住手!”
三太太嚇了一跳,不由自主鬆開了手。
宋蓉蓉頭皮一鬆,什麼都顧不得了,哭着就往前爬,撲進了凌頌懷裡放聲痛哭。
她身上疼得要命,衣裳單薄得如同沒有,又是羞惱,又是害怕,只將雙手死死抓住凌頌的衣襟,似乎要從他身上獲取些許的勇氣。
這樣單柔,這樣全身心地依賴着自己的女孩兒,叫凌頌心中柔軟得如同一汪春水。
“莫怕,凡事,都有我在。”
“表哥!”
驀然間,不遠處就響起了一聲淒厲的叫聲。凌妙低垂的眼睛裡閃過一絲笑意,與衆人一起扭頭去看。
梅林外的九曲迴廊上,韓麗娘伸手捂着嘴,露在外邊的眼睛裡寫滿了不可置信。
須臾片刻,似乎是反應了過來,韓麗娘提起裙襬衝到了凌頌面前,一手扯開了他,待看清楚那依偎在凌頌懷裡的小妖精居然是宋蓉蓉的時候,只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一般。
“你們,你們……”她搖搖晃晃,幾乎要暈過去,“你們……畜生,他是你舅舅啊!”
韓麗娘此時哪裡顧得上什麼母女之情呢?
她滿心裡,都是被人揹叛的憤怒。
明明,不久前的時候,表哥還對她柔情蜜意,還曾承諾等過了正月,就會接她進門,叫她做堂堂正正的二房太太,與那顧氏比肩的。
怎麼就……
完全崩潰了的韓麗娘悲憤地大喊大叫,終於,老韓氏與顧氏等人先後趕到了。
顧氏還好,雖然憤怒於凌頌的無恥,但這事實她不是頭一天知道,因此倒也不難過。唯有老韓氏,一顆真心疼愛着宋蓉蓉,真是比親孫女還要好的。她打的主意,就是叫韓麗娘給凌頌做了二房,與顧氏打擂臺。誰能想到,兒子一邊與表妹卿卿我我的,一邊兒又和外甥女有了這樣的關係呢?
老韓氏陰冷的眼睛淬了毒一般緩緩掃過花園裡的每個人,老三家的,顧氏那毒婦和她生的兩個小崽子……這也就罷了,居然還有幾十口子丫鬟僕婦!
雖然每個人都竭力往後躲,垂着頭努力不叫自己看見,然又有什麼用!就算是滅口,幾十個人,叫她怎麼辦!
眼前一黑,老韓氏朝後就倒,人就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