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妙見方嫿始終有些愧疚之色,知道她很是自愛,自然不想方家人中出來方妍這種竟是甘心做妾的貨色,便又好言安慰了幾句。方嫿也記得她要進宮,稍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辭離開。
凌妙送她出去的時候,便看到了蕭離正騎着高頭大馬過來,身後是一溜兒年輕俊美的輕甲護衛。
因有昨日趙氏那一番話,方嫿見了蕭離便覺得好沒意思,知道凌妙自會提醒他注意,自己便不欲理會這個冷麪的表哥,只略一點頭,便匆匆忙忙地走了。
“她又來做什麼?”蕭離蹙眉問凌妙。
凌妙掩口而笑,杏核大眼裡滿是促狹,偏頭道:“偏不告訴你!”
她已經裝扮好了,蕭離便與她進去同顧琬說了一聲後,護送她往宮裡去。
如今宮中沈皇后被關在了鳳儀宮裡出不來,鳳儀宮儀仗已經減了,同冷宮也沒什麼區別。一應宮裡的事情,都是位份高的幾個妃嬪共同協理。德妃岑媛位份最高,凌妙想要進宮,簡直是再簡單不過了。
蕭離往宮中的凌煙閣去了,那裡是皇室藏書所在,亦是宗室少年讀書的場所。凌妙便在內侍的引導下一路來了永寧宮。
“阿妙!”
岑媛還是從前那樣,既沒有穿華麗繁複的宮裝,亦沒有做宮妃的打扮,只依舊素顏束髮,渾身上下最爲華貴的東西,大概就是束起一頭青絲的金冠了。
“見過德妃娘娘!”凌妙深知這宮裡從來沒有什麼隱蔽的事情,岑媛一人在宮中,若有半分行差踏錯,便會招惹來是非。這樣想着,便要行下禮去。
倒是岑媛見她如此,立刻紅了眼圈,大步就走上前把她拉住了,只哽咽道:“你這是要刺我的心嗎?”
凌妙含笑道:“禮不可廢。”說話間,目光只在殿內一掃。
“你們下去吧,只留下明珠伺候。”岑媛明白了過來,只揮了揮手,叫宮人內侍都出去了,只留下了她從孃家帶來的侍女明珠。這,也是她身邊唯一的心腹了。
“這樣的日子,究竟有什麼趣兒!”岑媛見沒了外人,便嘆息道,“宮裡頭雖然富貴極了,可是我一點兒也不快活。”
她本是個明朗的女孩兒,如今雖然形貌一如從前,但是整個兒人的氣質卻都已經變了,再也不復從前的俏麗開朗,眉眼間籠罩着一股子晦暗之氣。
“阿妙,你來了我真是歡喜。可是……”岑媛眼睛盯在凌妙的臉上,似乎想從她那裡,看到另外一張熟悉的,日思夜想的俊逸面容。但是她找來找去,卻發現,凌妙的容貌,竟然與凌肅渾沒有半分的相似之處。
心裡疼得厲害,眼淚便有些忍不住,只飛快地低下了頭去,擦去眼角水色。
凌妙無言地握住了她的手,心下亦是難過,然而在宮裡,又不能多說什麼,只好勸道:“統共就這麼點兒的功夫,咱們好生說說話?”
“你看我,見了你就覺得好多話要說,竟然還哭了!”岑媛忙收斂了傷心,拉着凌妙坐了下去,殷殷切切,問了許多的話。
明珠送了茶上來,輕聲笑道:“小姐,您這一句一句的,叫淩小姐怎麼說呢?”
沒有別人的時候,她也總是叫岑媛爲小姐的。
凌妙見她比岑媛還要沉穩些,便很是讚許地說道:“阿媛是個受不得委屈的性子,但凡有什麼不妥的,你多提醒她。”
明珠知道她與自己主子的關係一向很好,也知道岑媛與凌肅之間那些很是叫人傷感的事,見哪怕到了此時,凌妙對岑媛的關心依舊真摯,甚是連這樣的話都要來囑咐自己,心下也替岑媛感激,只頷首躬身,“是,明珠省得了。”
說畢,便躬身退了出去,只在門口守着,叫凌妙岑媛兩個人放心說話。
“你在宮裡這段日子,過得可還好?”凌妙便着急地問道。
其實這話,她問出口後便有些後悔。視線只在永寧宮裡一掃,便看到了處處雕樑畫棟,一應的擺設用物都是再精緻奢華不過的了,所謂的人間富貴,也不過如此。且這永寧宮,從前叫做承乾宮,乃是前朝皇帝最爲心愛的皇貴妃所住之處。傳說,那位集三千寵愛爲一身的皇貴妃從出生後便是嬌寵無雙,入宮後更是被前朝皇帝養的如珠似玉,恨不能天下至尊至貴的東西都捧到她的跟前來,因此承乾宮數度修繕,比歷代皇后所住的鳳儀宮,更是奢華。從這個角度說,岑媛此時居住在此,哪裡會不好?
但,凌妙也知道,這不是岑媛想要的。
自己一問,或許便揭開了她心裡的傷疤。
“哪裡會不好?”岑媛苦笑一聲,明麗的臉蛋上有些落寞,“我如今在這裡,有人敬着,有人捧着,吃得是最好的,穿的也是最好的,就連天氣熱了,從前在家裡不敢由着性子用的冰,也是我這裡最充裕。”
凌妙拍拍她的手掌,眼裡有些發酸,“那就好。”
“凌大哥,他還好麼?”終究沒忍住,岑媛低垂着臉,“我對不起他!”
說完,就重重地給了自己一個耳光。想起了進宮的前一晚,自己偷偷溜出去見了凌肅,將那支珊瑚簪還給凌肅的時候,他雖然笑着,但是透過那雙溫潤的眼睛,她卻看到了他的傷心和絕望,岑媛只覺得心都要碎了,擡起手便給了自己一個重重的耳光。
“你這是幹什麼!”凌妙不妨,嚇了一跳,抓住了岑媛的手喝道,“你這樣的傷害自己,難道哥哥就能好了不成!”
岑媛捂住了臉。
“我知道你不好受。”凌妙抱住了岑媛明顯消瘦下去的身體,感覺到了她的顫抖,只能放柔了聲音,啞着嗓子道,“不管怎麼樣,你要好好兒的,你們都要好好兒的……”
“嗯。”許久後,岑媛才帶着濃重的鼻音應了一句。
兩個女孩兒,在金碧輝煌的永寧宮中,說了許久。誰也不知道她們說了什麼,但是凌妙出宮的時候,等候在宮門口蕭離便能夠感覺到,她的情緒很是低落。
“你說,爲什麼身爲男人,便要三妻四妾?就不能只守着一個妻子嗎?”若不是皇帝突然而來的選秀,岑媛,又怎麼會落入皇宮這個吃人的地方呢?
聽岑媛的敘述,她便能夠感受到,這段日子,岑媛在宮裡也是舉步維艱,處處都要小心謹慎。就連吃口飯,喝口水,也要慎之又慎。恐怕那些有些資歷的宮妃,都已經將她當做了沈皇后倒臺後的下一任皇后,都在想着法子將她打落塵埃!
而這一切,都是拜皇帝所賜!
“你別擔心。”蕭離輕輕攬住了她的肩頭。凌妙順勢將頭倚在了他的肩頭,“我不是擔心,只是覺得,這個世道,對女子實在太不公!”
蕭離只搖了搖頭,“蕭靖此人,在女色上並不執着。從他還是閒散宗室到後來君臨天下,他對妻子,妾室彷彿都是可有可無的。德妃的事情,更多的是爲了前朝的情勢。他需要一個忠心,且手握實權,尤其是兵權的臣子。岑媛,只恰好是那個臣子的女兒。”
如果不是燕戍的女兒年紀尚小,這次進宮的恐怕也要有個平南侯府的小姐了。
“堂堂帝王,竟是把掌控朝堂的功夫,都用在了女人身上。這樣的皇帝,只怕還是開天闢地頭一遭的呢!”
凌妙譏諷道。
蕭離哪怕看不到她的正臉,然而只憑腦子想,便能夠想象出她此刻眼帶譏屑,雙眸明亮如火的模樣。蕭離微微一笑,心頭泛起了一股子熱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