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八章

承恩公夫人與沈蕊離得近,沈蕊那一聲慘叫,幾乎震破了她的耳朵。瞬間的怔忡過後,承恩公夫人慌忙低頭去看,就見凌妙穿着撒花落地蝴蝶高底兒繡鞋的腳,正緩緩離開了沈蕊的手。

而沈蕊那隻保養極好,如春蔥一般細長的手,已經不復往日的白皙柔滑,血肉模糊的,一隻手指頭還以一種詭異的姿勢扭曲着,顯然是斷了的,讓人慘不忍睹。

很明顯,這隻手是廢了。

想到女兒極擅音律,又畫得一手好丹青,正因爲這個,纔在京城衆多的名門閨秀中脫穎而出,被人稱讚一句有才。這手若是廢了,往後可怎麼着呢?

再不滿意沈蕊所爲,她也到底是個母親,當下便是一聲悲嚎,霍然起身滿目的憤怒,眼睛裡幾乎要噴出火來,“你竟如此狠毒!”

凌妙本來就離她極近,幾乎就要被人指到了鼻子上。

她從來就不是能夠忍耐的性子,於是想到沒有想,直接擡腳踹了過去。這一下比之方纔,用力更甚,承恩公夫人哎呦了一聲,便捂着肚子蹲了下去。

“你……大膽!”自從女兒成了皇后娘娘,承恩公夫人已經許久沒有被人慢待過了。許多不受重用的宗室在她的面前,甚至都要卑躬屈膝,這叫她的虛榮之心大大滿足。然而這一腳,只叫她又想起了丈夫纔是微末小官時候受過的種種的冷遇。

痛徹心骨,卻又想叫都叫不出來。

沈隨心大吃一驚,立刻大步走上前。之前,他沒有阻止凌妙是因爲他想着,沈蕊做出這種事情總是叫人不齒的,沈家無理在先。再者說,定北侯夫妻情深,長了眼睛的都能看出來。今天是定北侯夫人的壽辰,沈蕊敢來着麼一出,那就是實實在在地打了定北侯的臉。凌顥那人看似豁達豪爽,實則是個心胸再狹隘不過的人了,看如今武定侯府便知道。叫凌妙處置了沈蕊,不過是個小姑娘,凌顥總不能再來一次。

只是他沒有想到,對他娘,一個老人家了,凌妙竟然也敢動手!

“淩小姐,你不要太過分!”沈隨心過去扶起了承恩公夫人,滿面怒容地斥道,“我母親乃是堂堂的超品誥命,你有什麼資格來對她動手?”

凌妙天生的遇強則強,見他強硬,便也冷笑道:“世子大人說的可真是,的確,我一個白身,打不得國公夫人。只不過我就打了,你又能如何呢?”

她偏着頭,言笑晏晏,似乎完全沒有將在朝堂上呼風喚雨的沈世子放在眼裡。這副有恃無恐的模樣,便叫沈隨心愈發惱火。

不過,他還算有些理智,看到凌妙身後站着的蕭離,以及那一隊隨時準備拔劍的侍衛們,終究強自忍下了氣,只冷哼一聲,“明日,我必要往御前去分說個明白!”

凌妙噗嗤一聲笑了,“凌世子高壽?又不是沒斷奶的小娃子,吵架吵不過了,竟要回家去找爹孃麼?”

凌肅在一側無奈地揉了揉眉心。如今的妹妹,不但越發彪悍了起來,這嘴巴也越來越毒了。

在這麼下去,滿京城裡的人都得被她拉成了仇,可怎麼好呢!

大概,也只有請郡王爺庇護一下了吧。

蕭離從來看不出凌妙身上半分的不好,相反,見她言笑間便將沈隨心這個狐狸似的人物擠兌的滿面的通紅紫脹,幾乎要吐血,覺得這樣的凌妙簡直如同沐浴在光環裡,整個人兒愈發的光彩奪目,叫他心頭涌起一股熱流。他知道,凌妙對沈家的仇恨,不僅僅來源於今日沈蕊的所作所爲,亦有爲他,爲他被蕭靖夫妻和沈家害死的先帝和純懿皇后。

正因爲懂她,所以,蕭離看向凌妙的目光,才愈發溫和了。

心裡,也是有着感激。

沈隨心從未見過如此伶牙俐齒,如此……尖酸刻薄的女孩兒,高門貴女,個個都是知書達理的,便是爭吵,又有幾個會直接動手?又有幾個會如此不顧形象名聲?

“你……”他一甩袖子,“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我不與姑娘辯駁,只皇上面前說話吧。”

他扶着承恩公夫人便要進去。

“你妹妹……”承恩公夫人虛弱地流淚道。

沈隨心只得又喚了人來扶趴在地上,痛的滿臉淚水卻說不出話的沈蕊。

凌妙也不攔着,冷冷地看着他們互相攙扶着走進了承恩公府。只不過進門的時候,沈蕊回過頭來,一雙眼睛裡充滿了怨毒,她死死咬住了嘴脣,彷彿不想在凌妙等人跟前再痛叫出來。只是她的視線落在了那被捆着的瘦馬身上,便有些晦暗。這女人,決不能在凌家人手裡!

沈隨心也明白她的意思,那女人留在凌家,就是一個證據。然而眼看着凌妙叫人又提起了那女人塞進了車裡,竟是頭也不回的走了。

“進去。”他沉聲道,聲音很是冰冷。

沈蕊見他面色平淡,不知爲什麼,心裡頭越發害怕。這大哥看似儒雅,其實背地裡的手段很是厲害。看他模樣,自己回了家裡後恐怕還有麻煩。只是她心裡着急,暫且也顧不得了,含淚道,“大哥,那人……”

“你還敢說!”沈隨心怒喝,“滾回去!”

當着許多的人,沈蕊不敢再爭辯,且她手上也痛的厲害,只掩面便往府裡邊跑。

一時沈隨心命人先去請了太醫來,給承恩公夫人看過了,只說那一下並未傷及肺腑,這才放了心。又叫給沈蕊看過,太醫一眼看沈蕊的手,便知道是骨頭斷了,處理好了外傷,又開了內服的藥方子,沈隨心道了謝親自送了太醫出去。

走到儀門處,才從袖子裡掏出一個大大的封兒放到太醫手裡。

“改日皇帝問起,還望老先生……”他沒往下說,然而太醫卻是明白,只是要讓他將傷勢說的重一些的意思了。點頭應了,這才離開。

沈隨心看着他的背影出去了,才轉身走回去,再次來到了正房裡。

才一進院子,便聽見了裡頭哭聲悽悽慘慘。皺了皺眉,他邁步走了屋子。

屋子裡,承恩公夫人正抱着沈蕊一聲一聲叫着“我的兒”,哭的不行。沈蕊縮在她的懷裡,也是梨花帶雨。

“老大!”見沈隨心進來,承恩公夫人只流着眼淚叫道,“定北侯府,欺人太甚!咱們不能吃這麼大的委屈!你去,你立刻進宮去,去向皇后娘娘說了此事,治他們凌家的罪,治凌家那個丫頭的罪!”

又抱着沈蕊哭道,“你妹妹的手是毀了的,從小到大,何曾受過這樣的罪啊!”

沈蕊大哭,“母親爲我做主!”

她的體面,今日都丟盡了!

“閉嘴吧你!”沈隨心一聲厲喝,沈蕊一聲的哭便哽在了喉嚨裡,不過片刻後回過神來,便又對承恩公夫人哭道,“母親你看大哥,就那麼眼睜睜看着人家來欺侮我,一聲半句的都沒有,如今卻在您跟前來發作!他……他到底有沒有把我當妹妹啊!”

“若沒有把你當妹妹,你現下就不是在這裡,而是去定北侯府了。”沈隨心冷冷說道。

沈蕊哭的越發傷心。

承恩公夫人便惱了,“你這說的是什麼話?咱們沈家,可從未被人這樣的羞辱過!你不願意替你妹妹出頭,好,我這把老骨頭去!我進宮去見娘娘,我偏不信了,這京城裡還沒有個王法了!”

又一疊聲地叫人去尋了承恩公回來,一同進宮去訴苦。

見她如此,沈隨心着實感到了疲憊。有事沒事,就去找皇后說話,難道只能藉助女人才能立足,說出去很好看麼?

“母親莫急。”饒是心裡很是無奈,也還是出口勸道,“若去找皇后娘娘,倒不如兒子上摺子彈劾定北侯和翊郡王。他們兩府目無王法,橫行無忌,連勳貴之家都能上門來羞辱,這便是一條大罪了。何苦找娘娘出面?這事情,在前朝處置了,不比後宮出面強?娘娘在宮裡也是風雨之秋,多少人等着抓她的錯處。那凌家的丫頭固然可惡,有句話卻是說的很對,咋們家裡本就有些違制,再加上這次是妹妹錯了,便是娘娘是皇后,又如何?總要說個理字!”

“照你這麼說,咱們就得忍着了?”承恩公夫人提高了聲音,怒道,“好,咱們不找皇后娘娘。那你進宮,去跟你那個好女兒說!她正得寵,又有了龍嗣,咱們家裡出了這樣的事兒,她的臉上也沒有光彩!你去告訴她,讓她跟皇上說,嚴懲凌家!”

她摟着沈蕊,老淚縱橫,狀若瘋狂了。

沈隨心閉了閉眼睛,不欲母親再受刺激,只得無奈道:“我知道了。等我上了摺子,就去見慧妃娘娘,請她在皇上那裡透透話。”

“但……”他看了看沈蕊,咬牙道,“兒子要問一句,二妹妹行事,母親到底知道不知道?”

“我?”承恩公夫人目光閃爍,只是說道,“她的事情,我哪裡知道呢?”

然而沈隨心卻是明白了,用瘦馬去膈應定北侯夫妻這件事,他娘怕是也沒少出力。

心下長嘆一聲,也不想多做爭辯了,只回了自己的書房,去細想如何上摺子。

他跟在皇帝身邊二十餘年,自問對帝王還算了解,斟酌言辭語句,先請帝王治自家違制之罪,再訴翊王和定北侯兩府人狂悖,竟然當街重毆當朝誥命,帶甲衛橫行京中,刀劍齊備,不知其心如何。

只不過,第二天,他的摺子尚未遞上去,定北侯先把承恩公府彈劾了。

岳父女婿要一起掐架了……明天見,大概在下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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