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皇后審度着母親的意思,心下便是一喜。兒子的處境如今有些微妙,正是需要支持的時候。沈家雖然沒有實權,但是她的父親出身翰林院,結交的都是清流文臣,這些人在朝中可能官職並不顯眼,然而,彼此之間聯絡縱橫,交織成了一張龐大的關係網。這,就是所謂的人脈了。有了這些人的支持,也是相關的一大助力。
至於沈慧,有父母在,也註定就是一顆棄子了。
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出來,終於覺得心頭不那麼憋悶了,“母親說的,我都記住了。”
沈老夫人點頭,“再有一事,娘娘須得防着永寧宮那位,決不能讓她生下皇嗣來。”
皇帝今年剛過不惑,正當壯年,成年的皇子在他面前並沒有太大的優勢。相反,還會讓皇帝感到威脅。爲何到了如今,二皇子還不能被立爲太子?不過是因爲他已經成年,在朝中開始有了自己的影響力。尤其許多崇尚古禮的大臣認爲,儲君當立嫡子,若是中宮無出,纔會考慮長子。現下大皇子已經廢了,二皇子又是嫡出又是實際上的長子,被朝臣認可,自然就讓皇帝感到了龍椅受到了覬覦。
反而言之,越是年紀小的皇子,才越是容易獲得皇帝的喜愛了。
可惜了沈慧,若不是沈皇后對她下藥,由沈慧再次誕下皇子,對沈家來說纔是最保險的。
想到這裡沈老夫人不禁心下埋怨女兒,好好兒的,竟然給自己的親侄女下絕子藥,腦子裡竟都是漿糊麼?
如今說這些都晚了,沈皇后已經失寵,沈慧恐怕身子已經壞了,難以生養。皇帝擺明了就是要拉攏威遠將軍的,恐怕會對永寧宮多家眷寵,一旦岑媛受寵懷胎,水漲船高,往後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娘娘這次下手,須得萬無一失。”
沈老夫人眯了眯眼睛,鬆弛的眼皮耷拉了下來,卻遮不住一臉的猙獰陰狠。
沈皇后卻連連點頭,“母親放心,我已經安排好了。”
且不說這母女倆在鳳儀宮中如何商議,只說永寧宮裡,岑媛木偶一般被人扶着坐在了正殿裡。
因位份不同,內務府爲永寧宮的安排也都甚是妥當,一應的宮女內侍,都是隻比皇后低了一等而已。
“奴婢們給娘娘請安,恭祝娘娘入主永寧宮。”
刷拉拉了跪下了一地的人。
岑媛坐在鸞椅上,因爲尚未正式冊封,還不能穿正式的四妃朝服。此時她穿着的,是接她進宮的內務府官員很是費了一番腦筋選出來的,大紅色底子繡五彩鳳凰的長襖,底下鵝黃色繡牡丹曳地長裙。一頭烏壓壓的頭髮也被挽成了飛仙髻,沒有正式冊封的宮妃不能夠戴金鳳冠,所以岑媛頭上是一支赤金點翠七股大鳳釵,中間的三隻鳳凰嘴裡各自銜着一串寶光流轉的合浦珍珠,又有鑲嵌着紅寶石的兩支小鳳釵壓住了兩邊的鬢角,髮髻後側更是綴着各色的珍珠流蘇。描眉畫目,妝容精緻而華麗,硬生生地將岑媛原本的八分姿色,妝點出了十分。
只是若細看,岑媛從前圓潤的臉頰已經消瘦了下去,往日裡靈動飛揚的雙眼更是發紅木訥,彷彿經歷了一場大病,整個人看不出半分榮耀之感。相反,尚未碧玉年華的小女孩兒,沉黯得如同進入了暮年的老婦人一般。
“小姐……”跟着岑媛進宮的丫鬟明珠在她耳邊輕輕提醒,“小姐!”
明珠陪着岑媛一道長大,也是個爽利的女孩兒。她多少知道些岑媛和凌肅的事情,也爲小姐和凌家公子的遭遇大感傷心。可是不管怎麼說,人已經進宮了,就得按照宮裡的規矩來。明珠聽人說過,這宮裡頭的人個個長了一顆玲瓏心,還有兩隻勢利眼。小姐在宮裡得寵便罷了,若是不得寵,日子不定,怎麼能難熬呢!
見岑媛呆呆的,明珠連忙出聲提醒,“該叫他們起來了。”
岑媛這纔回過神來,輕聲說道:“都起來吧!”
早有永寧宮內安排好的一個女官走上前來,對着岑媛屈膝行了一禮,含笑提醒道:“奴婢乃是永寧宮掌事,好叫娘娘知道,方纔這位姑娘的稱呼,極爲不合適。在宮裡,如何稱呼各位主子,在不同的地方如何行禮,不同場合娘娘該穿什麼衣裳戴上什麼頭面,見到皇后娘娘如何做,召見其他的主子們又該如何做,都有一定之規。請娘娘恕奴婢多嘴,方纔您身後這位姑娘喚您小姐,這便是極爲不妥之處了。”
岑媛面色一變,猛然擡起頭來,眼睛裡就閃動着怒火。她在邊城也好,在京城也罷,何時被人這樣的教訓過?
登時便要發作,手不由自主地便摸向了腰間。
可惜,從前帶着的軟鞭,並沒有帶進宮來。
一摸之下,便摸了個空。
明珠見狀大急,才第一天進宮,萬萬不能出什麼亂子。能夠被安排進永寧宮來的,又豈是尋常之輩呢?還不知這位掌事的姑姑是誰的人,明珠不願意叫岑媛因爲自己便得罪了她,連忙搶着說道:“這位姑姑的教訓,我記得了。還要多謝您的提醒。”
那掌事女官便笑道:“往後,姑娘這我呀我的自稱,也要改一改了。”
“明珠知曉了。”明珠一邊說,一邊賠笑上前,從袖子裡掏出一隻精緻的荷包,“這是我無事時候自己做的,手藝粗糙了些,姑姑不嫌棄,戴着賞人吧。”
說着,便將荷包塞進了那女官的手裡
女官手指頭一捻,荷包很薄,心裡頭便高興了起來。
要知道,這送禮也是有講究的。若是沉甸甸的荷包,裡頭不過是幾兩銀子,或是什麼首飾釵環之類,並不值錢。可這薄薄的,輕飄飄的,裡邊必然是銀票。
堂堂德妃進宮,每張銀票低於百兩面額,恐怕也是拿不出手的。
宮女,女官,亦或是內侍,都被圈在了宮裡頭,輕易不能出去。對他們來說,什麼最穩妥?多少的賞賜,也不及銀子來的實惠。
所以這姑姑笑着收了,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岑媛,“多謝明珠姑娘了。只是我也用不到這些,不如賞了給他們吧。”
說着又將荷包往明珠那邊兒推了推。
明珠哪裡不懂她的意思?自然不會收回來,笑着說道:“我們小……德妃娘娘知道大夥兒辛苦,都已經早早預備了,姑姑只管收下這個。”
女官愈發滿意,終於提醒道:“娘娘頭一日進宮,按照慣例,今兒皇上是必然要過來的。不過,奴婢也不能確定是下朝後皇上便來,還是晚間再過來。如今時候還早,娘娘一路辛苦,已經預備下了香湯等物,還請娘娘沐浴更衣,略略用些膳食。”
她這話音未落,岑媛的臉色頓時蒼白了起來,人也顯得無措,驚慌地擡頭看向了明珠。
她這樣的表現,被那女官看在眼裡,倒是沒有多少的輕視。本來麼,岑媛年紀算起來,雖然也是及笄之年,但是生日尚未過去,說是十四歲也使得。這樣的年紀,突然進宮來,難免會有些驚恐的。
“娘娘不必擔心,皇上是極爲憐香惜玉的。進了宮,娘娘只管好生服侍皇上。奴婢在這裡,先行恭喜娘娘得獲龍寵,早日誕下龍子了。”
說畢拜了拜,身後宮人們也跟着磕下了頭去。
明珠和另外兩個宮女扶着岑媛進了側殿的浴室,岑媛不肯叫那兩人在跟前,只留下了明珠。
“明珠,我,我該怎麼辦?”
她淚如雨下。